编者按：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生灵涂炭，贵贱皆殁，兵起之际万民癫狂，鸣金之年举世齐喑，古今悲怆凄惨者，莫若一战。
往期回顾
作者|望岳，忙时偷闲，闲时读书，历史爱好者，自由撰稿人。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谢绝转载。
现代战争就是制空权。想必很多军迷都听说过这个观点。
而制空权军事理论有三位奠基人，分别是意大利的杜黑，美国的米切尔和英国的特伦查德。其中杜黑的理论成就最大，其创作的《制空论》是经典之作，但他一直不受重用，参与的作战行动很少。而米切尔因为自己的激烈言论，被军事法庭以攻击美国陆军和海军领导层为理由判决停职五年，军衔固定为上校，永不再升。直到1948年，二战结束之后，美国才有了独立的空军。第三位奠基人特伦查德的军事生涯则不同，他虽然理论著作不多，但却是最成功的空军建设者。在他的努力下，英国于1918年4月1日建立了史上第一个独立的空军——英国皇家空军，并逐步确立了“战略阻滞”的军事策略，彼时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没有结束。
大难不死加入空军
1873年2月3日，休·蒙塔古·特伦查德出生于英国汤顿镇，他的父亲是约克郡轻步兵团的前队长，母亲则是一位皇家海军上尉的女儿。生活在一个军旅家庭的特伦查德从小就立志要加入军队。他从小就运动天赋极高，尤其是马术。但他的功课实在太差，16岁时连续两次都没能通过皇家军事学院的考试，考官只能让他降格去参加民兵考试。可惜特伦查德好像天生对课本不大感冒，过了两年，他的考试成绩依然没办法通过。审核的军官感觉这个小伙子还是有点天分，勉强让他成为了英国炮兵团的一个民兵。20岁时，他作为皇家苏格兰燧发枪团的一个少尉，被派往印度服役。
印度的局势相对稳定，不打仗的日子里特伦查德除了每天看看英雄传记之外就没别的事儿了。闲的发慌的他便琢磨着找点运动项目，丰富一下生活。他还是对自己的老本行——骑马念念不忘，他决定为他们团组建一支马球队。特伦查德这个人从来都是敢做别人想不到的事，皇家苏格兰燧发枪兵团是个步兵团，连马都没有，根本没几个人会打马球。一般有马球队的部队基本上都是骑兵团，大家可以在打球的同时训练骑马的技术。可特伦查德偏偏不信这个邪，他硬要在步兵团里组建一支优秀的马球队。不出半年，皇家苏格兰燧发枪团的马球队居然打得有模有样，成为印度驻军里的一支劲旅。当时20多岁的丘吉尔也被派往了印度，他同样痴迷马球运动，1896年，两人在马球场上首次相遇。他们的为人和打球风格一样，沉着而又勇猛，赛场上火药味很浓，各种冲撞和犯规不断。比赛完之后，两人正式交上了朋友。
没有战斗的生活对于一个青年军人来说是乏味的，1899年10月爆发的第二次布尔战争让特伦查德看到了上阵冲杀的希望。他不断向长官发出申请，希望能够被调往南非。此时的丘吉尔已经到达了布尔战争的前线，他在战斗中被俘而又逃跑的传奇经历让他在英国几乎家喻户晓。特伦查德看着报纸上的新闻，内心期望着自己也能在战斗中树立威名。1900年7月他终于被派往约翰内斯堡，负责训练刚从澳大利亚招募来的新兵连，他为自己不能上阵而感到难过。就像他训练马球队一样，他用极其严厉的方式训练这些新兵，很快就把他们变成了一支作战能力很强的连队。在10月9日的一次追击布尔人的战斗中，渴望建功立业的特伦查德不幸被子弹击穿了左肺。他被紧急送往克鲁格斯多普的医院，他在昏迷了三天后醒了过来，这时他发现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医生们进行了仔细的诊断后，认为子弹在穿过肺部时损伤了脊椎，导致了下半身的瘫痪。
曾经纵马杀敌的青年军官，如今却变成了毫无用处的残废，此时的特伦查德跌入了人生的低谷。所幸的是，在他身边还有一帮支持他的家人和朋友。红十字会里好心的达德利夫人资助他去瑞士养伤，那里的空气会对他的肺有好处。即使身陷残疾，特伦查德仍然热爱运动。他把自己的兴趣转移到了滑雪上，每天都带着自己的雪橇在阿尔卑斯山涧里穿梭，尽管让人看着心惊肉跳，他依然乐此不疲。但事故还是发生了，在一次雪橇比赛中，他在拐弯时不慎飞出，重重地摔落在9米外的雪地上。谁能想到这次事故居然阴差阳错地治好了特伦查德的脊椎，他在雪地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腿居然可以行走了。过了一个星期，极富运动天赋的特伦查德赢得了1901年圣莫里茨雪橇俱乐部的新手杯，这对于一个之前还是下半身瘫痪的人来说简直是个奇迹。他很快回到了南非战场，虽然剩给他的战斗已经不多，但是他还是积极地参与到作战中去，并于1902年8月晋升为少校。
此时地上的运动已经不再能引起特伦查德的兴趣，他决定向蓝天探索。1912年他回到伦敦，去皇家中央航校当飞行学员。他这时的年纪是39岁，是所有学员中最年长的一个，而且一只眼睛还有点失明。但身体的限制永远难不倒我们的运动天才特伦查德，他只花了十天的时间就获得了皇家飞行俱乐部的飞行员证书，特伦查德的飞行动作还被教练称为“模范一般的操控”。特伦查德带着以往他从事运动的狠劲儿，什么运动不玩就不玩，一玩就要做得最好。他完成了飞行课程之后就被皇家中央航校聘为教练。他那低沉的嗓音和他总是鼓舞飞行员们勤加训练的演讲，让特伦查德获得了“轰隆”的绰号，这个绰号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他当上元帅时，他的部下们还依然叫他“轰隆”元帅。1912年9月他作为空中观察员参与陆军的演习，在这次演习中，他发现飞机的侦查效果非常好，地面部队的任何移动一览无余，他很快就发现了敌军的位置并指挥他的骑兵队进行攻击。无独有偶，丘吉尔正好也刚学完飞行，以飞行员的身份参与到这次演习中。不过丘吉尔好像不大熟悉飞机的操控，飞得不尽如人意。特伦查德也不因两人的朋友关系而网开一面，他在自己的报告中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丘吉尔飞行技术的拙劣。
特伦查德演习结束后开始构想空军的作战理论，他有种预感，飞机这种东西未来将会在战场上大显身手。不过他当时的想法还不大成熟，还需要好好琢磨一番。正当特伦查德逐渐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时，第一次世界大战就要爆发。
一战成名
1908年，德国陆军配备了巨型“齐柏林”飞艇，容克地主们对这个大杀器既兴奋而又疑惑。此时的飞机和飞艇都处于发展初期，怎么使用这些飞行设备，如何让它们在战斗中起到最大的效果，成了欧洲军事理论家们需要思考的问题。丘吉尔虽然飞行技术不行，但是他也看到了飞机在战斗中的威力，他认为“航空的伟大动力来源于军事形势和军事用途，海陆军必须成为这个国家航空事业的主要推进力量。”
随之而来的一战就成了试验飞行器军事用途的最好机会。
战争前夕，英国的空军力量由三个部分组成，分别是皇家飞行队（陆军航空兵），皇家海军航空兵和皇家中央航校。1914年特伦查德被任命为皇家飞行队的后备队长官，负责训练飞行员和组建新的飞行中队。特伦查德对这样的任命有些无奈，他发现自己每次一到大战来袭就是去做教练的工作，总是在训练新兵，而不能亲历前线，驻法空军司令戴维·亨德森爵士也几乎带走了所有的飞机。特伦查德只好像上次的布尔战争一样，专心地训练新兵蛋子，赶快把他们培养成空中杀手。很快，他训练出来的第1飞行中队于1914年10月7日飞往比利时参加进攻安特卫普的行动。战斗结束后，他对皇家飞行队使用的战术提出抗议，他认为那些昏聩的指挥官们简直是在浪费他培养出来的飞行精英。那些陆军军官还在坚持克劳塞维茨的传统观点，认为战争的首要任务就是消灭敌方的地面部队,而这项任务当然只能交由陆军来完成，因而他们并不把空军当作进攻力量。皇家飞行队在整个战斗中不过是陆军的“望远镜”，作战任务只是侦查敌方情况，阵地巡逻和校准陆军的炮火落点。特伦查德主张空军应直接参与到进攻行动中，打击对方的空中力量，夺取制空权，再通过袭扰敌军后方来遏制敌方的进攻态势。11月8日，特伦查德作为驻法空军第1联队长来到法国，并且带来了大量配有机枪的英国飞机。他的想法也得到了军方高层的赏识，第1集团军总司令道格拉斯·黑格爵士很认可用全面进攻来夺取制空权的战略。1915年，皇家飞行队火力全开，与德国空军展开了争夺制空权的较量，并且轰炸德军的地面设施。在卢斯战役中，他命令飞行员尽其所能地支援地面部队，他们先通过空中侦查描绘出了德军的火力配置地图，而后连续三天对铁路设施和交通要道进行轰炸，迟滞了德军对前线的增援，让英国陆军沉重地打击了德军的进攻，而德军则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此次战役被认为是英军在1915年发动的最为成功的一次进攻，特伦查德也因此被晋升为陆军少将。
英国征兵海报：与其在家里被齐柏林飞艇炸死，不如到前线面对枪弹；立刻加入陆军，阻止德国空袭；上帝拯救国王。
其实对战线后方的轰炸最早是由德国人发动的，1915年1月到1916年初“齐柏林”飞艇对英格兰进行了多次的战略轰炸，造成了很多非战斗人员伤亡和设施损坏。德军的空袭在英国民众心理造成了很大的恐慌，市民大量逃离城市，工人不敢到工厂上班，军需工业生产下降了六分之一。这一切对英国军队在前线的战斗造成了很不利的影响。
第一次世界大战拉开了现代战争的序幕，传统战争理论中的“军队”的概念已经很难满足现代战争的需要，战争不再只是军事行动的较量，而是走向了总体战的阶段。战争机器需要整个国家的工业基础的支持，一旦后方的补给跟不上，前方的进攻必然受阻。看到了“齐柏林”飞艇轰炸对战争局势的作用，特伦查德提出了“战略阻滞”的空军进攻理论：空军在夺取了制空权之后，在作战中要在战略上与陆军配合，把重心放在在整体战局上。通过派遣大量的轰炸机去攻击敌方的重要城市，军工厂和制造业设施，打断前线部队的生命线，这一招堪称釜底抽薪。而且还能使得敌国的百姓人心惶惶，对战争产生厌烦心理。
特伦查德于1915年8月担任驻法英国空军的司令官，此时他可以大胆地实施他的作战理论。但德军配备福克E型单翼战斗机性能优良，英国传统的双座复翼式飞机比起来就相形见绌，空战进行到1916年初，英国飞机被大量击落，史称福克灾难。面对飞行员伤亡数的不断增加，下议院和军方都质疑特伦查德的战术。特伦查德则反驳道：“不存在没有伤亡的胜利，跟堑壕战比起来，航空兵的伤亡要少得多。” 面对如此情况，他提出要以轰炸机摧毁敌方的空军基地，将敌方飞机摧毁在起飞之前。1917年5月25日，德国对福斯通轰炸造成了597人的伤亡，英国民众对德国人的炮弹越来越感到恐惧。首相劳合在这次空袭中看到了战略轰炸机的威力，并且更加意识到空军建设的必要性。1918年4月1日，在特伦查德的努力之下，英国皇家空军成立。特伦查德被任命为空军总参谋长，组建了世界上第一支专门执行战略轰炸任务的空军部队。而后英国议会拨款建造四引擎的远程“维米”轰炸机和以载弹量闻名的“亨德里·佩奇”轰炸机，它们的续航能力和载弹量足以对地面上的任何物体造成毁灭性打击。特伦查德马上把作战目标定位德国本土，以求摧毁德军的空军力量和军事工业设施，让他们再无发动空袭的能力。
“亨德里?佩奇”轰炸机是当时英国最大的飞机，能够携带多达2,000磅的炸弹。图片来自英国战争档案馆。
但当时特伦查德手下只有2个联队，共5个轰炸机中队，无法对德国的大型工业中心进行长期持续的轰炸。于是他选择攻击尽可能多的工业城市，并且在夜间进行轰炸。在夜幕的笼罩下，防空炮的准头就很受影响，以此来减少飞行员的伤亡。这一次，英国空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德国人在夜里一听到飞机的引擎声就胆战心惊。在特伦查德指挥了多次战略轰炸之后，德国的大部分机场都遭到毁坏，“齐柏林”飞艇坞也已支离破碎。面对着不再具有空中优势的德国空军，特伦查德的战略轰炸实施得更加大胆和富有成效。从1918年6月到11月的轰炸行动中，这支独立空军部队向德国投下了534吨炸弹，其中220吨为了反空袭而投在敌军机场上，其余的则投掷在约50个城镇的工业设施上。德国的军事工业在英国皇家空军的“战略阻滞”策略下遭受了沉重的打击，英国也即将迎来了一战的胜利。
保全空军的未来
刚刚当了英国空军总参谋长不久的特伦查德，因为不满空军部长罗斯米尔对空中作战的无知，毅然在1918年辞去了总参谋长的职位。但历史总是充满巧合，丘吉尔就任新成立的空军部大臣。丘吉尔当然没有忘记自己那个耿直的老朋友特伦查德，在他的一再要求之下，特伦查德于1919年2月回到空军，被丘吉尔再次任命为空军总参谋长，负责战后英国皇家空军的建设工作。此时英国军方和下议院都主张要缩减空军的规模，一些军官还认为一战中对德国后方的轰炸是无效的而且是不人道的。加上当时的英国皇家空军部队总人数已经达到了35万人，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空军。民众们也认为空军的战后不像陆军能够负责殖民地管控，也不像海军能够为大不列颠的海上贸易保驾护航，倘若还要维持如此大的空军规模，无异于劳民伤财。特伦查德一再呼吁空军实力与海陆军一样都是国力强大的内在支柱，但面对战后国民经济的重建，空军的军费还是被大幅缩减，400个作战和训练中队削减至12个中队，总人数减至2万8千人。
还好有丘吉尔的支持，特伦查德还是可以继续发展空军力量。特伦查德于是把精力放到转为空军理论发展和空军人才的建设中来。经历了一战的洗礼，特伦查德总结出了他的军事理论：
一、建设独立的空军部队。飞机的威力在于精准有效地对远距离目标的攻击，如果仅是将空中部队作为海陆军的辅助会有碍空军的自由，不利于发挥飞机的优势。其中远程轰炸机是空军最有力的武器，能够对战局起到决定性的影响作用。所以，未来战争一定是海陆空三军的协同作战，既不能将航空兵的攻击作为单纯的战术行动，也不能妄想依靠空军就能获得胜利。
二、空军的“战略阻滞”思想。要大力发展远程轰炸机，提高飞机的续航能力和载弹量。特伦查德认为一定要把空军放在整个战略上进行考虑，对海陆军的战术支援只是空军任务的一个部分，更重要的目标是摧毁敌方的经济工业中心，使敌方的交通系统陷入瘫痪，进而让前方的战斗陷入停滞，间接地支援海陆军的作战行动，从根本上影响战局的发展。
三、一定要重视空军的人才建设。从规模上，空军的人数与装备要远远少于海陆军。而且空军的作战人员要求就有较高的智力水平和身体素质，对飞行员的培养周期也相对较长。空军的军官们不仅需要了解飞行技术，还需要对空军作战理论有深刻的把握。
特伦查德计划建立一支规模小但专业水平高的空军队伍。1919年秋天，特伦查德组织建立了英国皇家空军学院，这是世界上第一所军事航空学院，除了进行空军军事科学的研究，还负责航空、航海、气象工程、摄像、无线电通讯等技术人员的培养。1922年，他在安多福建立皇家空军参谋学院，主要培养皇家空军的中高级军官，提高其指挥能力。而后他又开展了空军短期服役计划，让许多军人接受了飞行和航空知识的训练，为以后扩充空军部队奠定了基础。
1945年，特伦查德发表了《关于战争中的空中力量原则》，这本书不仅完善了战略轰炸理论，还成为了英国皇家空军的指挥纲要。作为英国皇家空军的祖师爷，他同样也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空军指挥官，那些在空军学院里被他叫做“小家伙们”的年轻人逐渐成长为优秀的将领，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特德元帅，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指挥过敦刻尔克大撤退和诺曼底登陆。特伦查德在1927年成为皇家空军历史上第一位元帅，并见证了不列颠空战和纳粹德国的覆灭。1956年2月10日，休·蒙塔古·特伦查德空军元帅以83岁高龄于伦敦去世。
作者：望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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