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尘埃——张岱：论做纨绔子弟，在座的都没我会玩|历史学家|历史的尘埃|唐玄宗|张岱(明朝)|徐文长|徐渭|散文家|李渔|清朝|王守仁|科学家|自为墓志铭|陶渊明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自为墓志铭》

我们熟悉的张岱，是明清第一散文大家，是《湖心亭看雪》中“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的主人公，会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但张岱当然不止这一面相：

他是明清小品文第一人，同时继承了祖父喜好戏曲的基因，兼戏剧导演、编剧、演员于一身，开班授课。兴致起来，还会带着众人随时随地唱上一出，“唱韩蕲王金山及长江大战诸剧。锣鼓喧阗，一寺人皆起看”，一经上演，万人空巷。

他是中国百科全书式人物，你想了解的，都能在《夜航船》中找到答案。比如脚麻了，可以对着木瓜说：“还我木瓜钱，急急如律令！”一次念七遍，即止；再如夏天衣服发霉了，用冬瓜汁泡一下再洗，其迹自去。

他效仿陶渊明、徐文长自写墓志铭，自嘲“痴人”“废物”“钝秀才”“瞌睡汉”“死老魅”，写下被世人称为“中国《忏悔录》”的传世名文——《自为墓志铭》。

以下是张岱的“讲述”：

我能出生多亏了金丹我能长大多亏了牛黄丸

我，张岱，号陶庵，与东坡先生是老乡。话说我能出生多亏了一颗“金丹”。父亲说，我家的寿芝楼上供奉着乩仙，悬垂着一支毛笔，遇到事情就会自己动起来，扶起笔来就自动书写，非常灵验。怀孕祈祷生儿子，生病祈祷灵药，它便赐予丹药，用诏文告诉人们到哪儿可以取得，立马应验。父亲曾经想要求子，诏书说丹药在某个竹麓的临川笔筒里。打开，里面果然有金丹一粒。母亲服下金丹，不久就怀孕有了我。

张岱偶像是王阳明，“阳明先生创良知之说，为暗室一炬。”（图/《王阳明》剧照）

我天生患有痰疾，被外祖母养了十年。外太祖在两广做官，装了几箱藏地牛黄丸，我一直吃到十六岁，全部吃光后才彻底痊愈。

六岁时，祖父雨若翁带我到杭州，遇到了陈眉公先生。他跨坐在鹿背上，来钱塘游玩。他对祖父说：“听说您的孙子善于对对联，我要当面试一试。”他指着屏风上的《李白骑鲸图》说：“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我答：“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眉公大笑，跳起来说：“怎么如此灵慧机敏！真是我的小友啊。”他进望着我能成就千秋之业，没想到我竟然是一事无成啊。

三世三万藏书一夜尽失我能怪谁呢？

我家三世积书三万余卷。祖父告诉我：“诸孙中惟尔好书，尔要看者，随意携去。”我便挑选了高祖太仆、曾祖文恭以及祖父批阅校订后留下过亲手墨迹的图书，向祖父请示。祖父非常高兴，让我把书抬走，约两千余卷。然而祖父去世时，我正好去了杭州，我的叔叔和弟弟们，以及众多门客、工匠、奴婢、夫人把这些书胡乱地拿走，三代遗书一日尽失。

我自垂髫之年开始就喜欢藏书，四十年来，不下三万卷。1645年，我为了躲避兵乱前往剡溪，仅仅带了几箱书随行。但存留下来的书，都被方国安的士兵据为己有，每天撕下来当柴火烧，还把它们塞进护甲里，挡箭弹。四十年所积，亦一日尽失。这就是我家藏书的命运，我又能怪谁呢？

张岱书屋不二斋外“方竹数竿，潇潇洒洒”。明人喜欢竹庐，或坐或卧，或听风穿林，沙啦啦，怡然自得。（图/[明]文徵明《独乐园图》）

唐玄宗斗鸡差点亡国我可不能重蹈覆辙

待我二十来岁，开始流行斗鸡，龙山下还专门设有斗鸡社，我便效仿王勃邀请友人斗鸡。朋友每天都会带着古董、书画、文锦、川扇作赌资，和我斗鸡。我的鸡屡战屡胜。朋友非常气愤，给他的鸡装上金爪，戴上翅膀防护套，凡是能帮助鸡振翅鸣叫的办法，全用上了，可还是斗输。

有人说徐州舞阳侯樊哙的子孙家有斗鸡，雄冠天下，朋友很心动，偷偷派人去探问购买，却又没得到，因此更生气了。有一天，我读到野史，有记载说唐玄宗生于酉年酉月，喜欢斗鸡而使国家灭亡。而我也是在酉年酉月出生的，自此便再也不敢斗鸡了。

我偷偷发现的这口禊泉可真好知府大人：没收！

我嘴很刁，喝不下盐碱水。万历四十二年的夏天，我路过绍兴的斑竹庵，偶然发现一口名为“禊泉”的井。我试着用这水来泡茶，茶香四溢，和惠山泉不相上下。

我家长工曾想拿别处泉水糊弄我，我责罚他，他就责骂同伴，说是同伴告了密。直到我告诉他如何辨别禊泉，他才心服口服。辨别禊泉无他法，只用喝一口，慢慢翘起舌头，用舌头抵住上颚，作拱桥状，泉水轻若无物，入口即逝，这就是禊泉。

一些好事之人听了我的话，也每天来这儿打水。有的回去酿酒，有的装罐售卖，有的回去开禊泉茶馆，还有的送给了官吏。谁曾想，那越中布政使董方伯非常喜欢，担心井水供不应求，就把泉封了起来。

明初朱元璋下令：废茶团，改散茶。我们现在熟悉的绿茶、黄茶、红茶、乌龙茶，都是因为废团改散，制茶工艺改良之后，才逐渐出现的。（图/《大明风华》剧照）

在座的各位谁有我爱吃？十月河蟹天下第一！

我敢说，越中没人比我好吃。在北京要吃苹婆果、黄芽菜、马牙松；到山东要吃羊肚菌、秋白梨、文官果；福建有福橘、福橘饼、牛皮糖、红腐乳；江西则有青根、丰城脯；走山西一定要吃天花菜；玩苏州的时候一定要吃带骨鲍螺、山楂糕、松子糖、白圆、橄榄脯；去嘉兴得吃马鲛鱼脯、陶庄黄雀；浦江有火肉，东阳有南枣，山阴则有破塘笋、独山菱、河蟹、三江屯蛏、白蛤、江鱼、鲥鱼......远的一年买一回，近的一个月买一回，再近一点就一天买一回。

这些美味中，不加盐、醋就五味俱全的只有毛蚶和河蟹。每年十月，河蟹和水稻高粱一起成熟。蟹壳有盘子那么大，紫色的蟹钳像拳头般大小。掀开蟹壳，蟹膏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于是，我和哥们朋友成立了“蟹会”，相约午后煮河蟹。一人六只，并搭配上腊鸭、乳酪、兵坑笋一起吃。米饭一定要选用余杭精米，再喝点小酒，饭后用兰雪茶漱口。现在想来，真是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