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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到江南,人们大多想到苏杭、淮扬等城市。那里有聪慧温婉的才子佳人,是小桥流水的富庶水乡。古人的诗句中所写的“江南”,也多是指江浙一带,如《忆江南》中的“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但在湖南却有这样一座城市:由唐至清,它的“江南”风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私家园林修建达到顶峰;这里商贾云集,市井繁华,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可与如今的江南地区相媲美。

这座城市就是长沙。长沙、江南二词在一起,有种“破次元”的感觉。听起来毫不相关的两个地方,究竟有什么联系呢?

长沙,一个颇有江南韵味的古城

在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中,“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中的江南,指的正是长沙。

这并不是杜甫的笔误。在唐朝时期,名为“潭州”的长沙,就被列入“江南西道”[1]。那时候的江南西道,北至长江中下游,西至湖南雪峰山,南至五岭,东至浙江天目山和福建武夷山[2]。

湘江风光带旁的杜甫江阁,纪念着曾在长沙留下数十首诗篇的诗圣杜甫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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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风光带旁的杜甫江阁,纪念着曾在长沙留下数十首诗篇的诗圣杜甫 / 视觉中国

长沙城南枕丘陵、西屏岳麓,三面环水。“一簇楚江山,江山胜此难”的岳麓山峡谷深幽、树木茂密,山涧流水淙淙、云雾缭绕。“夜醉长沙酒,晓行湘水春”的湘江两岸白沙如雪,垂柳如丝,江面上烟水云天,千帆竞发。

在描写长沙山水的唐诗中,舟、船等物象频繁出现,如“檐底系扁舟”“湖色春光净客船”等等。打开地图看,长沙境内河流纵横,除湘江之外,还有浏阳河、沩水、捞刀河、靳江等支流,是典型的水乡泽国。

湘江上,一叶小舟泛起涟漪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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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上,一叶小舟泛起涟漪 / 视觉中国

长沙不仅长得像江南,它在经济上也有江南的“影子”。

唐朝以前,长沙处于火耕水耨中,地广人稀;唐中叶后,北方战火连天,百姓不得安宁,全国经济中心慢慢转向海晏河清、生产技术日益精进的南方,长沙因此受益不少[1]。

当时长沙已参与全国漕运大循环之中,对外商道便捷,沿湘江可入洞庭,顺长江而下可达扬州、宁波等地,往北可通荆襄、洛阳的商道[1][3]。

那时的长沙与浙江同为两大瓷器出口基地,晚唐的长沙窑更是世界陶瓷“丝绸之路”的起点[3][4]。

货肆行铺林立,湘江货船相接,是长沙繁盛的真实写照。杜甫曾用“药物楚老渔商市,市北肩舆每联袂” “著处繁华矜是日,长沙千人万人出”来描绘长沙的商业盛景。

湖南博物院馆藏的唐代长沙窑瓷器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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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博物院馆藏的唐代长沙窑瓷器 / 视觉中国

到了宋朝,长沙在行政区划上从属于“荆湖南路”,自此失去了“江南”的名头[1]。

但长沙的江南风貌并未因此而停止塑造。由宋至明清,许多朝廷官员与文人来到长沙,他们游历山水、吟诗作画,一时间长沙名士聚集,出现了很多精致小巧、充满诗情画意的江南园林,比如两江总督李星沅的芋园、湘军将领周达武的蜕园等等。

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曾国藩祠的浩园。它是清代长沙最大的私家花园之一,广袤十数亩,为桥一、楼一、亭五、台二;池畔垒石为山,桥亭水竹,异木争妍。浩园建成以后,常有湘军将帅、省城官绅和名流雅士前来,一同作诗唱和,聚宴相会[5]。

然而,这些雅致的江南园林,甚至都没来得及被彩色相机记录,就被一场熊熊大火所破坏。

一场大火,三千年足迹灰飞烟灭

这场大火发生在抗日战争期间,它让原本安宁的长沙城,在顷刻间化作人间炼狱。

1938年10月,广州和武汉相继被日军攻陷,地处武广之间、由中国军队控制的长沙,成为日军联系武汉和广州两大重镇的阻碍,是至关重要的战略要地。

长沙的春华山中央阵亡将士墓碑,见证了抗战时期的腥风血雨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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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的春华山中央阵亡将士墓碑,见证了抗战时期的腥风血雨 / 视觉中国

作为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深感抗战形势已危如累卵。为了防止长沙城内资源被利用,阻敌前进,蒋介石做出了在日军到达前放火焚毁长沙,实行“焦土抗战” 的决定[6]。

11月12日上午,湖南省政府主席收到来自蒋介石的长沙焚城密电,蒋介石特意嘱咐要妥密准备。长沙政府安排了300名士兵,调集大量内装汽油的消防车,并以长沙城东南角的天心阁为放火信号点。

所有人都在焦急等待。但万万没想到,13日凌晨,长沙南门口外的伤兵医院突然提前起火,不到十五分钟,南门已有三处起火。火势迅速蔓延,天心阁已火光四射,全城陷入一片火海。那些未被提前疏散的长沙百姓,大都还在睡梦中,根本来不及逃走。

凄厉的哭喊声、恐怖的嘶叫声、混杂着建筑的爆炸声响彻整个城市上空,可此时日军还远在长沙120多公里以外。

长沙大火后,无数居民流离失所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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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大火后,无数居民流离失所 / 视觉中国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五天五夜,长沙全市有1100多条街巷(不包括水陆洲和河西),全部焚毁的有690余条,综计严重受灾的街道近90%[7]。

长沙城自春秋战国以来所积累的珍贵文物,也在这场大火中焚毁殆尽。

比如天心阁古城墙、西汉政论家文学家贾谊的故居、两江总督曾国藩的芋园等长沙古典园林,都遭受了致命的破坏[8];旧时长沙最高学府——长沙府学宫,其所藏的古籍善本、历史典籍通通化为灰烬[6];史学大师陈寅恪存在家中的文稿与批注书籍,也被烧了个精光[9]。

大火造成的经济损失约达5541亿元(法币),大概占当时长沙总财产的43%[10]。这是一个没有上教科书的中国近代抗战史惨案。

大火中幸存的贾谊井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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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中幸存的贾谊井 / 视觉中国

大火之后,周恩来和叶剑英在衡阳组织长沙火灾善后突击工作队,日夜兼程赶至长沙,主持救灾工作。同时国民政府的救济工作及时有效,大米、食盐、煤炭供应安排较妥当,民众还可以申请小本借贷,缓解生活压力,长沙才不至于走投无路[6]。

可还没等长沙从这场大火中彻底缓过来,中国军队与日军又在长沙展开了四次会战,最终长沙在第四次会战中失守,不幸沦陷。满目疮痍的长沙城,甚至未能给后世留下一处完整的历史遗迹。

涅槃重生,火凤凰长沙的自救之路

直到抗战胜利,长沙才有了一丝重生的曙光。

长沙在应对国共内战的同时,掀起了一波“成立潮”。各种工委、党支部等组织、协会相继成立,战时新闻刊物创刊成功;受战争轰炸影响的粤汉、湘赣等公路铁路桥段也得到修复[11]。

新中国成立后,长沙终于过上安稳日子。但作为中部城市省会,长沙在国家经济建设中没有捞到什么好处。

建国之初,长沙现代工业几乎一片空白,但隔壁的武汉已在大力建设大桥和生产钢铁,1952年工业总产值达到5.52亿元,是长沙的2.7倍[12][13]。

“一五”时期,在苏联援建的156个项目里,湖南仅有4个项目,分别是株洲热电站、硬质合金厂、331厂和湘潭船用电机厂,长沙一项也没有[14]。

很难想象,如今高楼林立的长沙,曾经的现代工业却几近空白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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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想象,如今高楼林立的长沙,曾经的现代工业却几近空白 / 视觉中国

没有得到“偏爱”,长沙只能按部就班,走过了不温不火的四十余年。

到了改革开放,湖南的好邻居——广东,趁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兴办大量工厂,创造出许多工作机会,使得包括长沙人在内的大批湖南人南下务工。

1985年至1990年短短五年间,湖南人迁往广东、湖北、江西等省份的人口多达37万,其中广东约占57%[15]。

留不住人,也非国家“天选之子”的长沙,未就此唉声叹气摆烂。到了90年代,霸蛮的长沙终于有了可大展身手的领域。

这时全国大搞基础设施建设,但国内没有起重机和挖掘机等作业机械,只能靠进口。

这种局面锥刺着中国工程机械科研院所知识分子的神经。带着“产业报国”的赤诚和热血,长沙建机院副院长带头走产业化市场化道路,1992年成立公司,给全国各个建筑工程生产机械装备[16]。

这个牵头公司,即后来赫赫有名的中联重科。它在成立的第二年,就研发出第一代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混凝土输送泵,让全国逐渐摆脱对进口机械的依赖,当年实现利税230万元[16]。

长沙,中联重科麓谷工业园 / 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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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中联重科麓谷工业园 / 视觉中国

长沙的第二产业起色明显,第三产业也不落下。

要知道长沙人是生活乐天派,讲究吃喝玩乐,爱搓麻将,爱逗乐。90年代末,有趣欢乐的港台电视台接入内地,让以新闻立台的湖南卫视看到电视娱乐的机遇。于是《快乐大本营》《越策越开心》《快乐女声》等爆火节目横空出世,打响湖南卫视“快乐中国”的招牌。

近30年过去了,工程机械和文娱行业是如今长沙的两张王牌。90年代的长沙,估计没想到未来全球工程机械企业的50强,自己能独占5强[17]。

也不会想到,自己能成为中部第二个实现GDP万亿的城市,2022年全国GDP排第十三名[18][19]。

增长迅速的GDP、在主要城市中偏低的房价收入比和丰富有趣的娱乐生活,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来到长沙[20]。2022年末,长沙常住人口为1042.06万人,比2021年末增长了1.8%,成为全国人口增量第一城[21][22]。

湖南广播电视中心大楼 / 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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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广播电视中心大楼 / 图虫创意

长沙再也不是过去那个际遇不佳的“无名之辈”。从繁盛一时的“江南”城市,到如今为人乐道的网红之都,长沙这一路走来,有太多的心酸苦楚。

但没人想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之中。或许当霸蛮的长沙人面对那段失意的历史时,千言万语终将化作这句话:

长沙是砸(个)嬲噻(极好)的城市,我们都晓得。

参考文献:

[1] 谭仲池. (2013). 长沙通史 (古代卷). 湖南教育出版社.

[2] 刘新光. (2015). 唐宋时期“江南西道”的地域演变. 国学学刊(04), 80-87+144.

[3] 陈先枢. (2010). 古代长沙商业之繁荣及其原因初探(上). 长沙大学学报, 24(06), 1-4.

[4] 李建民. (1990). 长沙窰——中外交流史的积淀. 海交史研究(02), 15-21.

[5] 陈先枢 & 梁小进. (2016). 老照片中的长沙. 湖南人民出版社.

[6] 谭仲池. (2013). 长沙通史 (现代卷). 湖南教育出版社.

[7] 梁小进. (1997). 长沙大火(二十世纪湖南文史资料文库). 岳麓书社.

[8] 杨思鹏, 汪结明, & 李瑞雪. (2023). 长沙古典园林历史沿革初探. 美与时代 (城市版), (05), 106-108.

[9] 岳南. (2008). 陈寅恪与傅斯年.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10] 湖南省委党史研究室. (2009). 抗战时期长沙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课题调研报告.

[11]《湖南通鉴》辑委员会. (2007). 湖南通鉴(上卷). 湖南人民出版社.

[12] 长沙市统计局. (2014). 2014年长沙市统计年鉴.

[13] 武汉市统计局. (2013). 2013年武汉市统计年鉴.

[14] 国家计委基本建设综合局. (1983). 《“一五”156项建设情况(实际正式施工项目为150项)》.

[15] “湖南劳动力转化与人口流动”课题组. (1995). 湖南省劳动力的转化与人口流动. 社会学研究, (03), 71-82.

[16] 中联重科官网. (2024). 企业年鉴. Retrieved 25 March 2024 from https://www.zoomlion.com/about/year.html.

[17] 曹娴. (2022). 全球工程机械制造商50强:湖南上榜企业增至5家. 湖南日报.

[18] 长沙市人民政府. (2021). 长沙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纲要.

[19] 国家统计局. (2022). Retrieved 31 March 2024 from https://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E0105.

[20] 贝壳研究院. (2020). 2020新一线城市居住报告.

[21] 湖南省统计局. (2023). 长沙市202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22] 李金磊. (2023). 千万人口城市变局:长沙增量第一,石家庄“逆转”. 中国新闻网. Retrieved 7 April 2024 from https://www.chinanews.com.cn/cj/2023/06-03/10018642.shtml.

作者: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