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前的夏季,龚静染到四川乐山市档案馆查阅史料,第一次打开了嘉乐纸厂的档案卷宗,里面大量与李劼人有关的珍贵公私信函、会议记录、往来电文、经营册表让龚静染既惊讶又兴奋。后来回忆起这一瞬间,龚静染说,在小心翼翼地展开它们的时候,好像李劼人才刚刚离开不久,那些墨迹中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在那一刻,龚静染就下定了决心,要写一本关于李劼人的书——这本《李劼人往事:1925—1952》也在去年秋天出版。

今(26)日下午,在天府书展上,龚静染带着他的《李劼人往事:1925—1952》前来举行读书分享会,与作家岱峻现场畅谈文学大师李劼人与老成都的故事,并接受了红星新闻记者的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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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分享会现场

龚静染表示,希望《李劼人往事》不仅能让读者认识一个真实的李劼人,还能带人们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时代。作家岱峻在对谈中表示,四川的文化中深藏丰富的历史资源,其中许多有价值的学人故事亟待挖掘、梳理、呈现,这是在地作家持续创作的巨大动力。

李劼人不仅是中国现代具有影响的文学大师之一,也是知名社会活动家、实业家。从1925年起与友人共同创办嘉乐纸厂开始,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27年与嘉乐纸厂息息相关。这本《李劼人往事:1925—1952》所选择的时间段,即是对其个人生活、创作影响深远的一段时光,也可以说是四川地区现代工商业发展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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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静染

“李劼人骨子里是一个纯粹的文人”

红星新闻:在这本书的创作中,李劼人的形象在你心中也会逐渐立体和丰满吧。在你现在看来,李劼人的形象是怎样的?

龚静染:过去读李劼人的书,我理解的李劼人是一个文学世界里的李劼人,我常常惊叹他为何能够写出四川的近代历史,那里面对社会生活、风土人情、历史画卷的描绘不是一般人所能够驾驭的,而他在文学中让它们全部活了。后来我写《李劼人往事:1925-1952》,对他的理解又深入了一些,特别是在他经商的方面,他参与了四川近代历史与社会生活的构建。不过,李劼人虽然长期经商,但他其实是个文人。他从年青时期开始的志向就是“自由著述”,其内心一直是想坚持写作的,并且为此有过很多挣扎和努力,比如他写《天魔舞》的时候是1948年,正是国内最动乱的时期,民不聊生,工厂里危机四伏,但他仍然给报纸写连载,其实就是逼迫自己捡起笔来,不能放弃。所以从社会角色上来看李劼人虽然长时间是商人、政府官员,但他骨子里就是一个纯粹的文人,我是这样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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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劼人往事:1925-1952》

红星新闻:近年来,关于李劼人在文学史上被遮蔽的话题有很多。你认为该如何评价李劼人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龚静染:李劼人的写作是围绕成都来做的,所以他的文学有浓郁的地域特色,弥漫着一种川西乡土的气息。但他并非一个单纯的乡土作家,他的小说中有中西结合的元素,有宏大的历史构架和史诗风格,这都是他在新文学中独树一帜的。

李劼人的小说有三点值得研究。一个是中国旧小说对他的影响,李劼人小说中在人物和细节描写中常常有旧小说的神韵,应该说这是继承了传统文学的精华;另一个是法国文学对他的影响。李劼人在法国游学四年多,就受当时法国的“大河小说”的影响,他的小说就汲取了巴尔扎克《人间喜剧》、左拉《卢贡—马卡尔家族》的创作模式和全景式的叙事风格,用文学再现历史。还有一点是四川方言,李劼人在他的作品中保留了最为鲜活的地方方言,还文学以灵性和自由的土壤,这是对文学的贡献。

应该说,这三点构成了李劼人小说的底色,既有对传统文学的继承,也有从西方文学的输入,还有对乡土语言的唤醒,他的作品所呈现出的现代性在八十年前的中国是少见的,这在他同期的作家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如今人们逐渐发现李劼人留下了真正的文学,不是那种喧嚣一时、倏忽而过的东西,而是与世界一流文学接近的好文学,他不应被忘记。

“生路步步紧逼,命运暗中牵引”

红星新闻:你选的1925-1952这一段时间,对于李劼人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这段时间为什么那么重要、值得书写?

龚静染:1925-1952年是李劼人经营嘉乐纸厂的时间,也就是他完整的经商27年时间。我在写作《李劼人往事:1925-1952》一书的过程中,就比较多地接触到了他经商的这个层面,而且可能是李劼人人生中最丰富、最重要的层面。李劼人集中写作的时间也就10年左右,从政的时间还不到10年,但他经商的时间长达27年,从青年到壮年都耗在了里面,可以说他的三分之一多的人生时光都跟经商连在了一起。

其实,李劼人一生都想过一种自由写作的生活,但命运好像就偏偏不给他,而他认为自己最不擅长的经商,恰恰让他折腾了半生。我用一句话来形容过李劼人的这段生活:生路步步紧逼,命运暗中牵引。为什么这样讲呢?这是因为他的为文、经商、从政其实是连在一起的,不可能截然分开,没有写文章、办报的经历,就没有创办纸厂的想法,没有经营企业的艰难,也就没有从政的选择,这里面有深层的生存逻辑。但是,也正因为李劼人在漫长的人生中有如此复杂的经历,经过了如此蹉跎的岁月,才成就了他作为一个文学大家所具备的丰富性,如果不解其中况味,就很难真正地理解李劼人。

史料碎片中寻找李劼人的故事

红星新闻:李劼人的一生比较复杂,你在创作的时候,是用怎样的叙事方式,将李劼人27年的经历串联起来的?

龚静染:对个体而言,写这本书是个浩大的工程,但看嘉乐纸厂的档案就有一千多卷,加上查寻的相关档案文献资料就更多了。这本书涉及的人物、故事众多,头绪万端,这就需要大量的文史资料作基础,投入的精力很多,工作量很大,在过去的几年中我的大部分时间几乎是泡在了里面。确实,那么多的史料,它们就是一堆碎片而已,如何在其中找到叙事线索,这是我琢磨得最多的地方。每一件史料在经过不断的掂量后各归其位,最后我会把里面的每一个人物、细节变成一条条线,然后将把它们编织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但要恰到好处地运用史料,让它们同整本书的气息保持一致,有合理的叙事逻辑,这很重要。《李劼人往事:1925-1952》一共有三十多万字,我是从史的角度,用非虚构方式进行写作,在一大堆杂乱无章、漫无头绪的史料碎片中找到了故事,并在此基础上构建了人物、情节的交错关系和浓郁的时代氛围。所以,我希望读者能够通过它看到的是一个人、一群人,以及他们背后烟云弥漫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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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内页/图据出版社

红星新闻:在书籍出版一年后,再回望,这本书对于你而言,有着怎样特殊的意义?

龚静染:这本书在出版后入选了国内十几个重要的读书榜单,也得了几个文学奖,我想这些殊荣是因为人们对李劼人的热爱,并不是我就写得多么的好。《李劼人往事:1925-1952》无疑是我的写作中比较特别的一本书,实际上直到现在我都在想为什么是我来做了这件事,仍然为其中的因缘际会感到不可思议。我想李劼人先生能够在这本书中清晰地现身,回到了公众的面前,就源于我在档案馆中那一次不寻常的相遇。这是人们重新认识李劼人的契机,也是我的幸运,或许也是文学的一点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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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内页/图据出版社

红星新闻:之前听你说过,未来预期有关于李劼人的其他创作计划。目前有哪些在进行中的写作计划呢?

龚静染:我想编一套李劼人先生的精选作品选,之前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全集,有十七本之多,但对一般读者来说不可能都去看。所以如果有一套精选集,可能对大众的阅读推广是有帮助的。另外我也想找个机会把《李劼人往事:1925-1952》推向荧幕,这里面的故事其实非常精彩,它已经具备了影视剧的丰富素材。李劼人肯定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对他的研究和解读也因为《李劼人往事:1925-1952》而推开了一扇窗,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够看到这一点。

红星新闻记者 段雪莹 实习记者 毛渝川 实习编辑 毛渝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