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啪”的一声,我把手机重重地丢在桌面上。

这是离婚两年以来,我跟前夫方石第一次吵架。这一次,我们两个都被逼急了。

说来说去,都是暑假惹的祸。暑假是孩子的天堂,却是妈妈的噩梦,尤其是对我这种职场单亲妈妈来说,简直就是地狱一般的噩梦。

疫情一闹,线下托管机构也取消了。接到通知的我,两手一摊,欲哭无泪。

但是生活还要继续,传说中的报复性消费,有没有发生我不知道,报复性加班确确实实每一天都在上演。

我说我忙得像陀螺,陀螺可能都不敢认。

打电话给方石,就是想跟他讨论一下这周六我要加班,看他能不能多带一天孩子。

我们本来约定好,平时孩子跟我住,周末一天归我一天归他。这样也有利于孩子成长和良好的亲子关系。

谁知道我还没开口,方石先抢着说,这周他又要出差,不能带孩子了。

开什么玩笑,上周出差我已经硬扛下来了,这周又来!

我也知道大环境导致大家工作压力都大,但凭什么每次委曲求全的都是我?我可以带着上班,那你就带着出差吧,就当孩子出去旅游了。

就这样,针尖对上了麦芒,电话打得一肚子火,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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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周六一早,我左手提着电脑,右手拉着睡眼朦胧的孩子,准备去加班。

刚出门就迎头撞上了拖着行李箱的方石。他熬了个通宵赶回来,家都没回就来陪孩子,疲态尽显。我松了一口气,顺利交接。

路上我想,这种事在离婚前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

那个时候,我和他还是我们,不需要算得那么清。谁多带一天谁少带一天,说出来显得斤斤计较。

更何况在方石的概念里,带孩子仿佛就是我的天职,是第一要务。孩子都带不好还上什么班?这句话就像紧箍咒,每当带孩子和工作出现矛盾时,念得我头痛欲裂,不得不妥协。

现在可好,可以大方精准计时,让这个男人自己心里算个清楚明白。

其实,我也不是非要辩个是非黑白,只是这种分寸感,让我心里舒坦很多。女人大部分时候,求的不就是一份平等和尊重吗?

3

周日晚上8点,我顾不上吃晚饭,急匆匆赶到家接管孩子。周一方石要上班,需要早点回去休息。

“这样下去实在是不行,要不你考虑一下让我妈来帮帮忙?”出门前,方石终于把几次欲言又止的话说出了口。

这个建议,每次在看护孩子的时间上有了困难,他都会拿出来说一说,从怀孕说到了上小学。

我疲惫得要命,不想讨论这么糟心的话题。于是催促他先回去,明天又是崭新奔波的一天。

晚上,我习惯性地复盘了一周的事情,又看了看日程表里下周的安排,满屏都是开会、兴趣班、客户方案、暑假作业。我全身无力地往床上一瘫,内心无助地问自己,今天是暑假的第几天?

这时候,方石的建议又在耳边响起,我竟然有一点点心动了。但很快我理智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毕竟我们已经离婚了,我跟前婆婆住一起算是怎么回事,维系两个女人关系的纽带都没有了。

再说,这个前婆婆的做派我是领教过的。

那个时候,我刚怀孕,方石妈妈说来照顾我。第一天,我下班进门就傻了眼。尽管我是拿钥匙开门进的屋,还是退出去确认了一遍房间号。

苍天啊!才一天的时间,这个小老太太就像会乾坤大挪移一般,把我家的家具摆设全换了个位置。她也不嫌累!

可能从那一刻起,她觉得我家就成了她家。后来生活细节上的摩擦越来越多,方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后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回了老家。

是的,我还有一个顾虑就是请佛容易送佛难。

那时候还有方石出面做个坏人,母子没有隔夜仇。现在万一她不想回去,我难道要跟孩子的奶奶互撕吗?

想到这里,我决定还是咬咬牙再坚持坚持,毕竟不能为了解决时间上的问题,无视这个方法带来的更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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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又是带娃上班的一天,为了让孩子多睡一会儿,路上舒适一些,我只能使劲虐钱包,在早高峰打车上班。

路上给娃点好中饭外卖。到了办公室将他安顿在工位上,布置了作业任务,一头扎进会议室,今天老板有重要的会议要开。

“小梅姐,不好了,你家宝宝肚子疼,还吐了。”老板口若悬河讲得正起劲,办公室新来的小助理突然闯了进来。

老板的脸色“唰”一下得像夏天暴雨前的午后,突然乌云密布。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我皱着眉头,如坐针毡,不知道该出去还是该继续开会。直到主管给了我一个恶狠狠“出去”的眼神,我如蒙大赦一般逃出了会议室。

看到孩子煞白的小脸和蜷缩成一团的身体,我已经顾不得什么工作时间,抱起孩子就往医院赶。

核酸,挂号,化验,输液。我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一个人又背又抱搞定了已经40多斤的娃。

晚上回到家,给孩子熬了一锅白粥。

我不禁想,这将近40度的酷暑天,不能再给孩子吃外卖了,没营养不说还容易食物中毒。可是我又哪里有时间好好做饭呢?

做饭的事还没想好怎么解决,手机响起,主管象征性地问候了一句小朋友的病情,让我方便的时候回公司谈话。

我的心往下一沉,该来的总归是会来。

本来带孩子上班,就是主管对我这个单亲妈妈的照顾,前提是不要影响自己和其他人的正常工作。我每一天都如履薄冰,生怕孩子闯祸。这下可好,直接捅到了老板那里。

除了回复好的,我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孩子的暑假只有2个月,工作丢了想要再找合适的,时间就成了未知数。疫情期间,已经听了太多各种公司裁员的传说。

生计和孩子的健康,两个重重的砝码一下子让我心里的天平瞬间倾斜。

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着就算真的妥协要方石妈妈来帮忙,也要丑话说在前头,先来个约法三章。

5

第二天我给方石打了个电话,如实说了孩子食物中毒的事,最后挤牙膏一般从牙缝里挤出那句,要不让你妈来带几天?

我咬牙闭眼等着方石揶揄我两句,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下来,然后补充说道:“带肯定没问题,不过你也不要有太大期待,只能管个吃饱穿暖,作业什么的肯定指望不上。”

我真有点意外,他能这么客观地说自己的妈妈。还在婚内的时候,父母就是他的雷区,可是半句不好都说不得。既然他都那么说了,我准备好的约法三章也没用上,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客气地说只要孩子安全就行。

人跟人之间就是这么微妙,可能这就是距离产生美吧。离婚后,我们不仅地理上的距离增加了,意识上心理的距离也增加了,从最亲密的人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反而变得有礼有节,一切都刚刚好。

上午跟方石打完电话,下午他妈妈就坐着动车赶来了。

小老太太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我的内心翻江倒海,有开心的情绪,但更多的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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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前婆婆到客房放下行李,自说自话就去把冰箱厨房翻了个底朝天。一边翻一边嘟囔,这是什么呀,一个中文字都没有。这看起来就不新鲜,不能要了。哎哟,谁家冰箱里连个鸡蛋都没有的。

我在内心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睛一闭,算了,假装没看见吧,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早上起来,前婆婆已经熬好了瘦肉粥。说是给孙子做的,却也给我盛了一碗,非要我吃完了再走。

我本来担心她做的食物偏咸,喝了一口,竟然完全没有味道。

“忘了跟你说,要自己加餐桌盐,石头(方石的小名)说你和孩子口味淡,让我别乱加调料。”前婆婆突然从厨房探出个头来,吓了我一跳。

看来她一直也在暗暗观察我,我的嘴角不自觉有点上扬:“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粥挺好的,跟前婆婆的相处也变得挺好的。我们两个曾经各自强势到难处于一室的女人,也在尝试着退让包容和互相尊重。

欢喜不过几分钟,我刚准备出门上班,前婆婆突然拦住了我,“小梅,我跟你先说清楚哦。”

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我还没约法三章,她倒先下嘴为强了。

“我来带孩子,吃饭穿衣,出门遛弯得听我的,其他的家务你愿意我就做,不乐意我就不做。买菜的钱,回头我还是要跟你结算的。”

刚喝下去的粥,在胃里一阵翻腾,生出一只无形的手来,扼住我的喉咙。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皮笑肉不笑地回应着。

话虽难听,但说得那么清楚明白也没有什么坏处,总比以前看似一家人不计较,实际上每天都在玩猜猜猜的游戏要强。我在算计担心的时候,别人也一样在图谋忧虑,人都是一样的。

这么一想,我又觉得心情明朗了。

7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前婆婆做啥我吃啥,不敢挑嘴了。大夏天带孩子去玩泥巴打水仗,晒得娃墨黑墨黑,我也不敢抱怨一句。我买的成套新衣服一件没穿,天天就裤衩背心地往外跑,远远看到我都不敢认自家的娃。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前婆婆事先都说了,只能忍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憋得我心肝脾肺肾都疼。

我憋了一肚子的不满和无奈,孩子倒是没心没肺开心得不行。免去了跟着我上班奔波的苦,多了童年该有的撒欢,孩子的情绪都变好了。

到底是隔代疼,天天好吃好喝的,孩子不仅长高了,身体也胖了一圈,脸色红润了不少。每天睁眼奶奶,闭眼奶奶,腻歪得不行。

唯一没有长进的是功课,眼看暑假即将过半,我又着急了。

8

那天晚上回家,发现布置给他的暑假作业又一个字都没写,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就像积压了巨大压力的火山,瞬间爆发。

我“砰”的一声拍响了书桌。

孩子看到我马上就要电闪雷鸣的脸色,撒腿就往厨房跑。

我心想完了完了,小孩真是猴精,他这是去搬救兵了。现在这个局面,万一奶奶护着孙子,我是去硬杠还是算了?

硬杠伤和气,万一前婆婆撂担子不干了,我又一夜回到解放前。可是如果我因此松了口,以后这学习算是没办法管了,开学的时候可怎么交作业呀?

现在叫方石去跟他妈妈说,已经来不及了,远水救不了近火。

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孩子的学习习惯要紧,不能惯着,就算回到解放前也要拼一把。

我大喊一声:“方晓桐你给我过来。”

厨房那边静悄悄的。我鼓起全身的勇气,攥紧了拳头往厨房走。

孩子躲在正在包饺子的奶奶身后,露出一对偷看的小眼睛,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你过来。”

“我不!”

我们僵持不下。

这时前婆婆包完了饺子,挪了挪身体。我和孩子都立刻警觉起来。

我已经想好了要是前婆婆护着孙子,那我这个做妈的也要拿出该有的架势,一把夺过孩子来立个威,让大家都看一看到底教育这事儿谁说了算!

孩子哼哼唧唧抱牢他奶奶的大腿。我站在安全距离内剑拔弩张。

前婆婆倒是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慢悠悠去洗了手,然后就拍拍孩子,示意他松手去做功课,就径直回了房间。

没有奶奶的庇护,臭小子只能垂头搭脑地跟我回去挨训写作业。

实际上,因为前婆婆的出色表现,我也没有太为难孩子,稍微训了几句,看他老实了也就算了。

9

后来,我找了个机会表达对前婆婆没有干涉的感激,谁料她毫不在意地说:“我就是来带孩子的,只负责吃喝拉撒,学习的事儿不归我管。”

回想以前,我睡床的左边还是右边都要说一嘴的场景,眼前这泾渭分明得真不像是一个人。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突然有一天,前婆婆就自己打包收拾了行李,说她要回老家去。我也没有挽留,给她塞了一个红包。前婆婆很爽快地收下了,她说这是她该拿的。

孩子依依不舍地问,寒假奶奶还来吗?

我们竟然异口同声地说,来的来的。然后相视一笑。

送走前婆婆,方石打趣我说:“哎呀,真是世界奇观,你们两个相处了近两个月,屋顶竟然还在。你跟我妈都憋出内伤了吧?”

我笑而不答。

其实说不憋屈,那怎么可能,前婆婆应该也是憋了一肚子看不惯。

只是因为关系的改变,我们变得客气又疏离,对对方的要求和期待也降低了,反而觉得还好,都在可控范围内。

再想想她帮我解了燃眉之急,保住了工作,照顾了孩子,我的心里甚至有了一些从前没有过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