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办完婆婆的葬礼，从墓地回来，公公招呼一众亲朋好友去酒店吃饭。
他扭头吩咐我和老公李大年：“你俩不用去了，我的手机屏幕坏了，你们对城里比较熟，帮我把手机换个屏。我和小亮两口子去招呼客人就行了。”
瞧这话说的，他这态度摆明我和李大年只配跑腿打杂，人前露脸的事，我们压根没资格去。
这两天，设灵棚，找唢呐班，对前来吊唁的人怎样应对，公公任何事情都只与李小亮商量。我们问一问，他都不接话，似乎我们是无用之人，根本没资格知道。
公公还在亲戚朋友面前，一个劲儿地夸李小亮懂事体贴，婆婆生病的时候，全靠他出钱，才及时做了手术。
我冷眼看着，一阵腻味，不去也罢，眼不见心不烦。
公公对李小亮刻意讨好，却对我们无视贬低，是因为婆婆住院时，我们没有李小亮出的钱多。
2
婆婆是去年秋天查出来的癌症。公公说光手术费就得四万块，还不说化疗的费用。医生说，不做手术，也就两三个月的光景了，做了手术，多少能延长一下寿命。
婆婆为家里操劳了一辈子，生了两个儿子，如今生了病，让她硬挺着等死，未免说不过去。
公公说手术是一定要做的，可是他和婆婆没有积蓄，钱的事，让两个儿子想办法。
婆婆急等着钱救命，我和李大年虽说欠了一屁股债，但还是求爷爷告奶奶借了一万块，给公公送去。
公公接过钱，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沉默半天，吐出的话似刀子：“小亮昨天给我转了三万块，你们如果不想出钱，我让他再想想办法。”
公公这是话里有话，嫌我们出的钱少了，故意讽刺呢。
李大年被他的话臊得无地自容，嘴唇蠕动半天，没说出个囫囵话。
我气得直翻白眼，有头发谁也不装秃子。要不是李大年前年承包鱼塘赔了个底朝天，欠了一屁股债，我们哪会如此拮据，连借钱都找不着门路。
说起来，这一堆债还是托公公的福，要不是他喝醉酒，把农药误当营养液倒在鱼塘里，何至于一夜之间，一塘的鱼苗全都上了西天。
得知鱼塘翻了池，几个合伙人生怕自己的钱打了水漂，堵着门逼我们还投资的本钱。
李大年找公婆借钱，想让他们帮衬点，公婆说自己的钱要留着给李小亮娶媳妇用，死活不愿意往外拿。
李大年软磨硬泡，好话说了一箩筐也不管用，公婆到底没舍得拿出来一分钱，帮我们救急。
隔年，小叔子李小亮结婚，公婆甩手拿出38万给他在市里买车买房，那架势恨不得把家底掏空。
既然好处都让李小亮得了，婆婆生病，他拿出来3万块钱，值得公公在我们面前夸一嘴么？
公公张嘴就是我们不想出，这话不就等于说我们不孝，眼睁睁看着婆婆躺在病床上见死不救么？这么大一顶帽子，我可戴不起。
我张嘴就想刺他几句，但一眼撇见病床上的婆婆，思量着他这会儿是弱势的一方，我即使吵赢了，也似乎胜之不武，遂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因为出钱少，公公自以为捏着了我们的短处，支使起我们来理直气壮。
3
他大剌剌地说既然李小亮出了钱，那我和李大年就该出力伺候。
李大年自知理亏，默默答应了公公的提议。
家里欠着债，急需要钱，李大年挣得比我多，只能我来伺候婆婆了。婆婆在医院住了月余，都是我贴身伺候，公公倒成了旁观的。
出院后，公公说他要挣钱给婆婆买抗癌药，没时间照看婆婆，于是，照顾婆婆的担子又落在了我身上。
想着婆婆时日无多，毕竟婆媳一场，又是李大年的妈，我就权当替他尽孝了。
公婆住在老家，我们为了孩子上学，早几年就搬进了县城住。为了伺候婆婆，这一年多，我老家城里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
现在婆婆走了，公公只字不提我伺候婆婆的辛苦，满嘴都是夸李小亮如何体贴能干，出钱给婆婆看病。
我一阵气苦，他这不就是误导别人，我们啥都没付出吗。
在公公的眼里，出力的总归是没用的，出钱的才值得他抬举吧。
亲戚朋友顺着话茬对李小亮赞不绝口，连带着看我和李大年的眼光，多了一丝异样，分明就是鄙夷和不屑。
我若据理力争，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公公多夸了小叔子几句，我就吵闹。倒显得我是柠檬精转世，只顾着酸，不识大体。
婆婆生病，我们出钱少，这也是事实，所以公公的偏心和不满，我照单全收。反正明天就回城了，不用和他一起生活，他爱怎样就怎样吧。
公公是个玩智能手机的菜鸟，还不知道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手机里揣着秘密也敢让我去帮他修。
4
手机换了屏，我试机的时候顺手点开了微信，公公的微信聊天窗口第一条，就是他和李小亮的对话。
我一时好奇点了进去，公公给李小亮的一条转帐记录，差点把我眼珠子惊掉。
看时间，婆婆出院不久，公公给李小亮转过3万块钱。
婆婆曾跟我说过一嘴，她住院，李小亮统共出了3万块钱。
既然李小亮出的3万块，公公又返还给他了，为啥他还要标榜李小亮出了钱，难道是为了骗我伺候婆婆？
想想今天，公公还大言不惭地往李小亮脸上贴金，假装他出了钱。
合着李小亮啥也没出，最后还落一身美名。我出钱出力，最后附赠一个吝啬的名声。
我憋了一肚子气，就等着公公给我说个子丑寅卯。
我这厢气得头疼，公公却一副浑不吝的滚刀肉模样，他根本不在乎我发现他给李小亮转账的事。
他斜睨着我：“我的钱，想给谁给谁，你管不着！”
可能是灌了几杯酒，公公嘴上没了把门的，啥话都往外撂。
他大着舌头，自鸣得意地说，他手里还握着18万的存款呢。婆婆生病的时候，他故意说没钱，就是为了考验两个儿子，看看谁靠得住。结果，当然是我和李大年让他失望了。
他砸吧着嘴说，关键时候，还得靠李小亮。
公公还遗憾地说，要是我们当初也出了钱，他也不会亏着我们。言外之意是这亏是我们自找着吃的。
这个惊天大瓜让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气得脑瓜子嗡嗡的，心头火直蹿头顶，差点把我自己烧着……
就算一堆屎也有仰望天空的权利吧，作为家人，我和李大年就那么不值得被尊重？一家人至于这样算来算去的么？
一旁送公公回来的姑妈，看我气得直发抖，连忙使眼色让公公住嘴，打着圆场劝我别跟公公一般见识。
俗话说，良言难劝作死的鬼，姑妈努力替公公挽尊，他却并不领情。
他一把甩开姑妈，趔趄着冲到我面前，手指着我，喷着酒气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少埋怨我喂死了你的鱼苗，害你们赔钱。所以你妈生病，我才试探你们能不能靠得住，哼，你俩果然见死不救。”
姑妈连忙劝他：“哥，你快别胡说了，这一年多，大年两口子把嫂子照顾的挺好的。他们离你近，将来照顾你也方便，小亮远在市里，回来不容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别早早下结论。”
公公带着酒意摆着手：“不用考虑了，他们两口子，我将来肯定指望不上，就凭鱼塘那事，她就不会给我翻篇。”
我冷哼，因为他贪杯误事，导致鱼苗被他毒死，使我和李大年背上二十几万的债，我难道还不能抱怨几句了？
真是疑心易生暗鬼，公公自知愧对我们，听到我的抱怨，就疑神疑鬼，恶意揣测，认为我不会原谅他，以后不会给他养老，以至于他自作聪明，防备着我和李大年。
对他这种偏执的人，我也不屑于解释：“您今儿这誓言可别忘了，以后指望小亮，指望你的钱，别指望我和李大年！”
公公跳着脚叫嚣：“你吓唬谁呢，老子有钱，还怕老了找不到人伺候？”
5
真是汤无盐不如水，人没钱不如鬼。如果我们手里有钱，婆婆生病，不管公公是不是试探，我们肯定会拿钱，也不至于被公公看扁！
我和李大年回城后，卯足了劲儿挣钱。我跟着李大年包下了装修公司走水电剔墙的活，干这个活，即使戴着防尘面具，还会有粉尘钻进鼻孔里，嘴巴里。
以前我嫌这个活太脏，不想干，现在为了挣钱，我也不在乎了。
也是合该出事，那天接了一单加班的活，事后，客户为了感谢我俩，送了我们一包菌菇，让我们煮汤喝。
我头天煮的菌菇汤没喝完，转天热了又热，谁知我俩喝了，上吐下泻，折腾得半条命都没了。
医生说天热，隔夜菜容易变质，我俩是急性肠胃炎。我和李大年都难受得抬不起头，不得已，他打电话给公公，让他来帮忙。
正值半夜，公公从老家赶到城里，黑灯瞎火的，路上还摔了一跤。
公公赶到医院的时候，走路一瘸一拐的，脸上还有几处擦伤，看来摔得不轻。
说不受触动是假的，我心里一软，催他先去骨科看一下。
公公对我的关心一副不习惯的样子，他一脸别扭地转移话题：“我没事。”
话音未落，护士进来催我缴费。公公立马站起来，抢着说：“我去缴费。”
公公去交了费，回来说的话更让我大吃一惊：“等你们出院，我把存款都给你们。”
我瞬间警惕起来，他又要试探什么？
公公赶紧表态：“我老了，怕万一哪天忘记了密码，把卡交给你们，我放心。”
我更加诧异，他不是要指靠李小亮，一副偏心偏到底的架势吗？
李大年悄悄递给我一个眼色，让我稍安勿躁。
6
后来，李大年悄悄告诉我，这阵子，公公因为找老伴的事，和李小亮闹掰了。
两个月前，公公经人介绍，找了个老伴。李小亮知道后，立马反对，他说公公的钱应该留着给自己养老，不该找个老伴帮忙花。
公公说自己干一天活，累得不想动，夜里想喝口水，都找不到人倒。如果李小亮不想让他找老伴，就接他去市里同住。
李小亮一脸为难，他说自己的岳母在帮他带孩子，公公去了没地方住。公公说他可以租房住。
李小亮不同意，他的工资刨去房贷，养活一家人都费劲，哪有余钱给他租房住。公公失望，不禁指责李小亮不体谅自己。
李小亮何曾听过这样刺耳的话，就跟公公吵了起来，口不择言，说出了实话。
大意就是，公公和我们闹翻了，将来养老要靠他，公公的钱就是他的钱。公公花一分，他将来就少一分；公公就该省吃俭用，为他省钱。甚至李小亮还说，婆婆生病的时候，他算过公公的收入，知道公公手里有钱，所以才大方出钱的。
公公这才明白，李小亮得到的越多，就越想要。自己这些年主动给他买车买房，他不仅不知感恩，反而胃口越来越大。
公公后悔不已，这才醒悟。
我和李大年结婚这些年，什么都是自己挣的。就因为忙不过来，让公公帮忙喂了一次鱼苗，他还给我们帮了倒忙。我虽然嘴上抱怨了几句，但婆婆生病，我们出钱又出力，没有要回报。
公公说，还是我和李大年靠谱。
为了向我们示好，公公非要把存款交给我们保管。还说从婆婆生病后，他就去买了各种保险，为自己的养老做足了准备，以后不会拖累我们的。
我始终认为，公婆的钱是他们自己的，怎样处置是他们的自由。我和李大年从未惦记过他的钱。我们还年轻，只要踏实肯干，还怕挣不来那十几万吗，靠自己挣的钱，花着才踏实。
我把小房间腾出来给公公住，他住着不踏实，许诺以后家里的日常开支他来付，并且把自己的所有积蓄做了公证，以后要留给我们。
虽然钱不多，但只有这样，他似乎才放心，觉得自己有了依靠。我哭笑不得，由着他折腾吧。
公公作为李大年的父亲，养老问题总是李大年甩不掉的责任。如果有一天他老无所依，依我和李大年的性子，还真做不到袖手旁观。就冲他这次救了我和李大年一命，我也愿意和他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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