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婷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却不是把她视若珍宝的父亲的亲生女儿。这个秘密，她对父亲保守了数年，很辛苦，很内疚！
1.
知道这个秘密，是在高二。
那天，蕊婷正在县城一中上课，班主任突然把她叫出了教室，让她赶紧去人民医院外科病房。
当蕊婷心慌意乱地赶到时，母亲正在病房走廊里等她。赶到病房，父亲意识倒还清醒，但脸色苍白，不停地出虚汗。
父亲见蕊婷来了，极力微笑着说：我没事，别哭。父亲很虚弱，仿佛随时会晕过去一样。
原来，父亲开着电动三轮车去地里干活时，因为刚下过雨，道路泥泞，在一个拐弯处，三轮车翻到了沟里，父亲的腿被压在车下，等被人发现送到医院时，已经失了不少血，所幸未伤到骨头。
蕊婷找到医生问情况，医生说，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
蕊婷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对医生说：“抽我的，我是女儿，肯定可以。”
母亲一听，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直接挡在蕊婷面前，对医生说：“不行，不行，孩子还小，还要念书，抽了血，又影响身体，又影响学习。医院不是有血库吗，我们掏钱买就是了。”
医生为难地表示，医院血库里目前存血不多，只能留给危重病人使用，建议他们赶紧找别的亲属来献血。
母亲说，我是A型血，能不能用？见医生摇头，母亲急忙拉着蕊婷出来了。
趁着母亲打电话找人，蕊婷又偷偷回到医生办公室，让医生先抽自己400ml血救急，并说自己是B型血。
医生说：“小姑娘，直系亲属之间，不能直接输血；特殊情况不得不用的话，血液还需要做特殊处理。再说，你是B型血，你父亲是O型，也不匹配呀！”
蕊婷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愣了片刻后，又嚷道：“医生，你们是不是把我爸的血型搞错了，我是我爸的亲生女儿，我是B型，我妈是A型，我爸爸不该是O型呀。”
见多识广的医生和护士对视了一下，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蕊婷，蕊婷一下子懵了。
2.
最后，还是蕊婷的两个堂哥赶来，各献了400ml血液。
此后，蕊婷的心里压上了一块大石头。难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如果不是，那她是捡来的，还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但怎么可能呢？要说父亲不是她的生身父亲，她还真不相信。
从她记事起，她父亲就把她宠得没边。身材高大的父亲经常把她跨在自己脖子上，带她去街上玩耍，甚至就这样步行着去赶集。她玩心大，骑在父亲脖子上，还模仿电影里骑马的人，嘴里不停地喊：驾，驾！父亲不但不恼，还加快速度跑起来，惹得路人大笑。一切吃的玩的，别人家孩子有的，她都有，别人家孩子没有的，她也有。
小时候的她，淘得不行，经常和一群淘小子们疯跑，手上胳膊上，甚至脸上，经常带伤。她自己不以为意，父亲却经常心疼得红了眼圈，还买来双氧水，红霉素软膏，亲自一遍遍地给她抹。
她的衣服鞋袜，甚至小内裤，都是父亲帮她洗。
她一生病，像病猫一样躺在床上，父亲就受不了。一个大男人，眼泪汪汪地，寸步不离地守在女儿床前，让母亲都插不上手。
后来，蕊婷的弟弟出生后，父亲对她的宠爱并没有减少。弟弟的许多事，父亲鼓励他自己打理，弟弟打理不了的，母亲就帮他打理。为此，弟弟懂事后，经常委屈地抗议：别人家老爸是重男轻女，咱家老爸是标准的重女轻男。
蕊婷还记得自己在镇上上初中时，有一个夏天，雨水特别多，多年干涸的沟渠里积了不少雨水。一天，蕊婷放学回家，才走了学校和家中间的那个村庄，遇到大雨，被该村的一个同学好意带回了家。同学家还有许多女孩子玩的小玩偶，小饰物，她一时新鲜，就和同学玩得忘了时间。
暮色四合，她才急急忙忙往回赶。等她到达村口时，却见父亲领着一群人急匆匆迎面走来。蕊婷吓了一跳。原来，父亲以为她因大雨出了意外，发动了这么多人去找她。
闹了这么大个乌龙，蕊婷被同学们笑话了好长时间，害羞了好长时间。父亲却不以为意，还问同学家的什么东西让她那么入迷，要给她买。
母亲瞋怪道：明明是你闺女贪玩，闹了乌龙，你还要给她买这买那，有你这么宠闺女的吗？怎么不见你对儿子这么上心？
父亲却遗憾地说，总归是我没本事，没给女儿最好的生活，要不，怎么一个小玩意儿就让闺女忘了回家？
3.
这样的父亲，怎么可能不是亲的？
可蕊婷学过生物，知道O型血的父亲，A型血的母亲，不可能生下B型血的自己。这是铁的事实，她不信也得信。
为此，蕊婷的心整个乱了。一会儿觉得堵的慌，像一块大石头压着；一会儿又觉得空荡荡的。
如果骨肉亲情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如果父亲不是亲的，那么母亲更不可能是亲的。
她早就奇怪，别人家是严父慈母，她们家却整个反过来了。母亲不但对她严厉，还很看不惯父亲宠她，经常骂父亲是女儿奴，没有男人样，还说他把女儿娇惯坏了。
蕊婷的一切，一直是父亲打理，母亲基本上就是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的。
如果自己真是抱养的，或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那么一些事，也就好解释了，比如，她是无辣不欢的饮食口味，而父母却完全不吃辣。
自己的亲生父母大概在南方吧，那他们是做什么？他们为什么把自己卖了，亦或是怎样把自己弄丢的？这些念头折磨着蕊婷，她饭吃不香，觉睡不好，更无心学习。
一直活得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她，开始变得沉默。父亲精神好些后，用手抚摸着她的额头说，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眉头皱得这样紧？其实你不必请假，你妈忙得过来。蕊婷只是努力地笑着说，希望父亲早点出院。
父亲住了一星期，要出院了。临走前那个晚上，母亲出去买东西了，她趁机问父亲自己出生时的情景。
父亲的脸上绽着幸福的微笑说，你是母亲顺产生的，护士拍你小屁股时，你的小胳膊用力地挥舞着，大嗓门很嘹亮。我们在产房外边听到了，还以为是个淘小子呢。
后来，她又背着父亲，刨根问底地问母亲，自己出生时的情景，母亲也以少有的温柔对她说了好些细节。
尽管父母的话，严丝合缝，相互印证，但蕊婷还是不信。哼，肯定从抱养我的那天起，就编好了说辞。
4.
父亲出院回家了，可蕊婷还是无心学习。自己的身世，成了她的心结。她白天上课走神，晚上彻夜难眠。后来，她干脆在深夜跟着一个学渣偷偷跳墙去上网。
在网吧里，她登录了“宝贝回家”网站。她一条条地看着那上边的“父母寻宝贝”信息，既想看到些什么，又怕看到些什么。她还在“宝贝寻家”栏目发布寻亲信息。为此，每隔几天，她就再次去网吧，看看她发布的信息有没有人回复。
这天，在班主任的课堂上，蕊婷竟睡着了。当同桌把她拍醒时，她还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天快亮了吗？清醒后，她发现，班主任就在她面前，脸都气得发紫了。
老师批评蕊婷，问她是否知错，软的硬的招数都使尽了，可蕊婷就是一言不发。学校德育处调取了女生宿舍楼内外的监控，坐实了她几次半夜出去上网的行为。班主任还怀疑她和学渣早恋。有了逃学上网和早恋这两条高压线，学校通知家长带蕊婷回家反省两周。
父亲和母亲都来了。父亲的身体还很弱，伤口也没完全愈合，但父亲还是摇摇晃晃地来了，求班主任和德育主任，让蕊婷坚持在校学习。班主任被蕊婷死活不开口的态度气坏了，转而发泄在了父亲身上，完全不给父亲说话的机会。
看到父亲卑微祈求的神态，蕊婷的心有点疼，但一遇上母亲愤怒的目光，她的心又硬了起来，还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跟着父母出了校门。
在街上，已经隐忍了好久的母亲爆发了。骂蕊婷不学好，骂父亲把她宠坏了。
蕊婷梗着脖子犟嘴：我学不学好，关我爸什么事？
母亲扬起巴掌打她，她硬生生地承受了一个耳光后，反而笑着说，你多打两下吧，打完咱们恩怨两清。
5.
蕊婷趁母亲发愣的当儿，拥抱了一下上来拉她的父亲，然后，就钻进小胡同跑了。
她七弯八拐地跑了一会儿，确定父母没有跟上来，就又进了一家网吧。她迫切地想看看她发的寻亲信息有没有人回应。
刚进去时，蕊婷发现有几个小混混在网吧中间的位置说话，她就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打开了电脑。正当她全神贯注地浏览网上的信息时，一个火鸡一样五颜六色的脑袋伸了过来，还问：美女，看什么呢？
蕊婷歪头一看，一个打着耳钉，戴着一个骷髅头项链的小青年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她不做声，继续看自己的网页。
小青年强行用手掰过蕊婷的头，还说：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哥哥问你话呢！
蕊婷心里焦躁，抬腿就用膝盖去顶小青年的裆部。小青年吃痛，弯着腰大喊，哥们，快来，快来收拾这小丫头。
眼看着三四个小青年围过来，蕊婷大喊：老板，有人欺负我。边喊，边背靠墙壁举起椅子就扔。一个椅子扔出去，再无趁手的东西。一个小青年狞笑着，一手抓住蕊婷的肩，另一只手抡圆了，就要掴下来。
这时，传来父亲愤怒嘶哑的声音：住手，放开我女儿。妈妈也喊，婷婷别怕，我们来了。
蕊婷听到父母的声音，又有了胆气，她低下头，用牙咬，用手抓。等警察赶来，控制住局面时，父亲急忙看蕊婷受伤没有。
蕊婷抓住父亲的手说：爸，我没事。父亲围着蕊婷看了又看，确认她没受伤，才放下心来。蕊婷抱着父亲哭泣，父亲却突然向后摔去。
6.
医院走廊里，蕊婷捂着嘴压抑着哭泣。
病房里，医生在给父亲处理身上的伤口。父亲被两三个混混团攻，身上多外软组织挫伤。他本来就没完全康复，急怒之下，发力对抗几个混混，危险一旦解除，就支持不住了。
母亲拉着蕊婷来到外面，冷着脸问：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还有点良心，就看在你爸又为你受伤的份上，说句实话。
蕊婷低着头，嗫嚅着说：妈，我也求你说句实话，我是捡来的，还是买来的？
母亲愣了，脸色煞白，哆嗦着嘴唇道：你瞎说什么，我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蕊婷哭道：你们以为我傻呀，你是A型血，我爸是O型血，根本不可能生出我这B型血的孩子。
母亲也流下泪来，上来拉她说：“一会儿把你爸安顿好了，我们去做亲子鉴定，但我警告你，这事不要跟你爸说。”
一周后，母亲又带她一块去拿报告。蕊婷看不懂也没耐心去看那些鉴定术语，拿着报告去问医生，医生明确告诉她：从报告看，你们就是亲生母女。
7.
在家反省两周期满，母亲把她送回学校，严肃地警告她，别再胡思乱想，好好把学习抓上去，别辜负父亲对你的宠爱。
母亲走了，可蕊婷心中却更迷茫了。
如果自己是母亲亲生的，那只能说明，让母亲怀孕生下自己的那个男人不是父亲！那么，父亲知不知道他视若珍宝抚养大的女儿，并不是他的孩子？弟弟呢，弟弟是父亲的亲生骨肉吗？
如果十几年来，是母亲的刻意隐瞒，使父亲一直不明真相，那对父亲来说，岂不是很不公平？父亲一旦知道真相，会是什么反应？自己的这个家会不会解体？
此时的蕊婷，不再关心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她只关心父亲知不知情。从母亲的嘱咐看，父亲应该是不知情的。因此，她无数次想回家告诉父亲真相，她不想让父亲蒙在鼓里，这样对父亲太不公平。
可是她又无数次犹豫了。让父亲知道真相，对父亲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他会不会把自己视为他的耻辱？父母还能继续过下去吗？覆巢之下，自己岂不是面临失去父爱的危险吗？
不，不，这样损人不利已的事，不能做，绝对不能做！
蕊婷变得无比沉默，她的脸上显现出超出年龄的深沉。她用拼命学习来抑制自己的胡思乱想，她也想用好成绩来报答父亲错付的真情。
时光一晃就过去了。蕊婷考上了本省的一本大学。父亲高兴地哭了，让弟弟以姐姐为榜样，好好学习，还叫了许多人来家里喝酒，又高兴又伤感地为她准备上大学的行李。
8.
大二的那个暑假，蕊婷领回来一个小伙子，说是男朋友。
母亲一见，就笑了。因为小伙子无论是身材还是样貌，都有几分蕊婷父亲年轻时的影子。
父亲也很满意，和小伙子一块下棋，一块喝酒，很是投机。
晚上，母亲对蕊婷说：你这男朋友酷似你父亲，不知有没有你父亲的肚量。
蕊婷问怎么讲。
母亲正色道：你老实说，你爸对你怎么样？
蕊婷奇怪地说：那还用问吗？老爸不好，我能照着他的标准找男朋友？
母亲深深地看着蕊婷说：你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蕊婷露出急切疑惑的目光，母亲又缓缓说道：其实，你父亲知道你不是他的骨肉。
蕊婷大骇，不由地扑上来抓着母亲的胳膊问：你什么时候告诉父亲的？
“在你出生前，你父亲就知道。”母亲一字一顿地说。
原来，母亲，父亲，和自己的生身父亲，都是发小，一块在田野里疯跑长大，一块上学读书的。高中毕业回乡后，父亲和生父都对母亲产生了爱慕之情。生父性格外向些，先向母亲表白了。双方家长也很看好他们，还给他们订下了婚期。
尽管父亲非常痛苦，但他把对母亲的感情深深埋在了心底。他原准备埋一辈子的。直到出了意外。
生父为了把婚礼办得风光，和父亲一块去建筑工地打工。除了干白天的活，生父和父亲还承包了一些活，晚上加班干。那天晚上，活儿马上就要干完了，生父却一时大意，从脚手架上摔了下去。
父亲急忙下到地面去看生父时，生父已经气若游丝。生父用尽全力直视着父亲，似有话交代。父亲急忙把耳朵凑向生父唇边，听到生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替我好好照顾她。
父亲的遗体运回来后，母亲哭得几度昏厥。在失去伴侣的悲痛中，母亲又发现自己怀孕了。家人逼着母亲去打胎，母亲执意不肯。
这时，父亲带着媒人，带着做彩礼的钱物，来向母亲求婚。
母亲对父亲说：你不必为了死人的嘱托，耽误了自己的幸福！
父亲说：能娶到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母亲哭了，但又狠着心问：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你能始终视如已出吗？
父亲坚定地说，能。
9.
蕊婷知道了这一切，非常羞愧。她因害怕失去父爱，把自己身世的“秘密”，对父亲保守了数年，守得辛苦，守得内疚。然而，父亲竟然早就知道这一切！
相比于自己的自私，父亲是何其光明磊落！对爱人，尊重呵护；对友人，一诺千金。
当蕊婷哭泣着把这一切告诉男朋友时，男朋友感慨不已，表示一定会善待蕊婷，一定学习未来岳父的胸襟气度。
蕊婷想，等将来自己有了孩子，她一定把外公的故事讲给孩子听。
作者：柳岸花茗
图源：《英国病人》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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