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恐惧迷局:6 个令人窒息的暗黑故事》,作者:锦瑟,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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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总觉得不对劲。我妈走的那晚也是雨天,她和我爸吵得很厉害。

“其实严格来说不能算吵架,他们屋里的门关着,只有我爸摔东西和大骂的声音,一点儿我妈的声音都听不着。

“之后我听见开门声,就和我妹妹从门缝里往外看,看见我妈穿一身红大衣,戴着墨镜口罩,手里拎着行李箱出去了。

“她再也没回来,邻居都说她是被我爸打跑了。”

说到这里,来访者微微侧过头去,喉咙处不断做着吞咽的动作。咨询师知道他这是紧张的表现,把目光暂时从他脸上离开。

“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记错了。”来访者把脸埋进手里,语速极慢,“我妈天生腿脚有问题,走路一直是一跛一跛的。但是……她离家出走的那天,我从门缝往外看,看见她走得特别稳,一点儿都不跛脚。”

我滑动鼠标翻看着电脑中的文档,伸手拿起桌上的咖啡,仰头灌了一大口。

眼前是我倾尽全力创作的小说,名为《蚯蚓》,取材于神川市雨夜连环杀人案。

这起凶杀案是真实存在于现实中的。十多年来,它甚至在流言中将神川市的每一个雨夜都染上了可怖的颜色。

神秘而残忍的凶手,无辜被杀的受害女性,再加上雨夜这个特定的作案环境,让它成了神川市民经久不衰的讨论话题。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桩悬案。从二十一年前凶手第一次作案开始,他断断续续杀死了七个受害者,却一直没有被抓住。

就在去年,凶手在长达六年的销声匿迹后,再一次杀害了一名年轻女性,舆论至今仍未停歇。

我知道,只要稍加运作,这部小说会火的,至少在神川市会非常火。我对它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就在十分钟前,我被手机的震动从午睡中惊醒,一眼就看见手机推送的新闻。

年度悬疑之冠!当红作家吕子涛携新作《蚯蚓》解读雨夜杀人案真相。

我的作品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吕子涛的作品,我被吕子涛抄袭了。

采访视频中的吕子涛是个还算年轻的男人,正戴着金边眼镜向镜头勾起嘴角,厚厚的粉底在他脸上刷出一派抑制不住的春风得意。

注视着题目上的“解读雨夜杀人案真相”,我忍不住和屏幕上的吕子涛对着笑了出来,这种离谱的宣传果然是收了钱才会有的。

作为这部小说的真正作者,我还不知道我有没有写出案件的真相吗?

凶手作案的地点分散在神川城的各个偏僻角落。案发现场本来就没有监控,作案时间又选在雨夜。这么多年来除了一个说不出什么的年幼幸存者,任何线索也没能留下。

警方都没有破获的案件,我当然也找不出更多可用的素材。所以我只是精心给凶手编造了一个变态的作案动机和人生经历,再让他的一对儿女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他杀人犯的身份,最后大义灭亲,圆满结局。

视频中,记者正在对吕子涛提问:“大家都非常想知道为什么要把这部作品命名为《蚯蚓》,您能说一说吗?”

“当然可以。”他做作地用左手托住下巴,右手捻着左袖上的名牌袖扣转来转去,“正经的隐喻是凶手像蚯蚓一样在潮湿的天气才会出没——”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像是有意要卖个关子,微微嘟着嘴,朝记者眨了几下眼。

记者配合地追问道:“那难道还有不正经的隐喻吗?”

“啊,”他夸张地扎着两只手在脸前扇风,“我都害羞了。《蚯蚓》的另一个隐喻是凶手的性功能障碍。他的妻子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你给我的感觉简直像碰到一条蚯蚓。』哎呀,虽然是我自己写的内容,但说出来真的好害羞啊。”

不,身为一个抄袭者,连对着镜头说出“自己写的”这种话都面不改色,还有什么能让他害羞呢?

我攥紧拳头,指甲刺痛了掌心。虽然早就对他的无耻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不可抑制地对抄袭者生出怒气。

2

手机在此时又一次震动起来。

“璐璐你看到新闻了吗?那是你的小说啊!你写这篇小说的时候给我看过,我还记着呢!”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回复道:“谢谢你通知我啊。不过先别张扬这件事,我得搜集证据。”

“你电脑里有原稿吧?你的原稿就是证据啊!我也可以给你作证!”

“我的电脑坏过一次,原稿已经没有了,我再想想办法吧。”

“唉,你说你干什么非要拿新笔名进作者群啊。吕子涛要是知道你的大号,绝对不敢抄你写的作品。”

关于这点,我回了个敷衍的理由,“新题材嘛,我想先试试水。”

朋友却又提出了新的疑问,“你想找人提意见可以理解,但怎么能把文件给吕子涛看呢?他是什么东西,外人不知道,咱们还能不知道吗?”

在这件事上我的行为确实反常,只能继续找理由。

“他虽然风评不好,但在犯罪悬疑题材上是出名的,我这次太大意了,真是个教训。”

好不容易结束了和热心朋友的对话,电脑上的采访视频也播到了结尾。看着屏幕上挥手向观众告别的吕子涛,我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和他打上交道的。

那时《蚯蚓》刚刚完稿,我的新笔名虽然只是个无名小卒,却还是通过朋友们,加进了许多作者群。

我在个人简介上写明虚心求教,所有写稿之外的空闲时间都泡在群里,试图寻找机会,和已经小有名气的悬疑作家吕子涛搭话。

他的一部小说在三年前的一次写作大赛中取得了一等奖。最近刚卖出长篇的影视版权,就立刻又出了一本新的短篇集,风头正盛。

吕子涛在一举成名之后,非但没有拿出高高在上的做派,与小写手们拉开距离,反而更加热情友善,尤其乐于在一些写作群中出言指导有兴趣有天赋的新人。

在我又一次把一个小短篇发到群里时,他主动点评了一句“有潜力,还有进步的空间”。

我立刻私聊了他,恭敬有加地请求指导。

他好像很忙,几个小时后才回复了我两句,而且态度并没有传说中那么亲切。

“我的时间也很宝贵,要尽量用在创作上。你们这些新人与其到处求人免费指导,不如花点钱去报一个靠谱的写作训练教程。”

“人人都想出头,不能一点儿也不愿意付出吧。”

许多新人在进入一个行业时,满心想要快速进步取得成功,于是排着队向成功的前辈取经。

像吕子涛这样的前辈,虽然有可能对新人提供帮助,但他们的经验往往并不是免费的。

我给他发了一个五百元的红包过去,附上一句“耽误您时间了,一点儿心意,请您喝杯咖啡”。

他迅速接收完红包,态度立刻就好了不少,“钱并不重要,但能从中体现出你的态度。证明你是愿意为梦想投入的,这就比很多人更有机会成功。看你写的东西还算有天分,以后有问题可以问我,我有时间就会指导你的。”

几天之后,我把刚刚写完的《蚯蚓》发了一部分给吕子涛看。

他对此很感兴趣,主动给我打来了语音电话,要我把全稿发给他看看。他语气和善,声音轻柔地提出,可以无偿帮我对小说进行修改完善,还要帮我把这部小说推荐给他的编辑。

我把鼠标放在文档的分享按钮上,听着电话里吕子涛信誓旦旦地劝诱,“酒香也怕巷子深。现在不缺有才能的人,但你觉得有才能就一定能有出路吗?”

“才能没那么值钱,值钱的是人脉,是渠道。你要把你的小说投到编辑的邮箱里去赌运气吗?那我告诉你,这条路我试过,可没那么容易很快出头。”

“你要是信得过我吕子涛这个金字招牌,我就能跟你保证,只要这部小说剩下的地方写得别太烂,你就有机会出版。人一辈子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浪费?你只要能抓住一次成功的机遇,就有希望走得更远。等你功成名就的时候,要是还领情,还把我当成你的老师,我就没有白忙。”

看着这些信誓旦旦的承诺,我笑了笑,把《蚯蚓》的全文发给了他。

事实上,吕子涛这个金字招牌的名声可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这半年来网上一直断断续续地有一些人控诉吕子涛抄袭别人的文章,以指导为名剽窃新人的创意,但这些控诉都被压下去了,没能闹出很大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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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有人在网上提出自己被吕子涛抄袭,很快就会被蜂拥而至的粉丝们攻击谩骂。毕竟他们在此之前确实接受过吕子涛或长或短的指导,粉丝们有足够的素材编织出他们“忘恩负义的事实”。

一个这段时间一直和我保持联系的年轻女生,就是吕子涛抄袭行为的受害者之一。

“吕子涛是个小偷……他一直在语音通话里和我聊我构思的故事,他建议我先读他给我的书单,不要急着下笔写……后来我买了书,才看到我构思的故事就在他书里——”她的声音被泪水冲得七零八落,我艰难地听筒中捕捉着一个个句子,“怎么能这么骗我?这么骗我!我好不容易争取了半年时间努力,现在没机会了,再也没有了。我要跳楼给他的粉丝看,我死了他们才会相信我说的话!”

我心下一惊,放缓声音,尽力让自己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伤害自己并不能惩罚吕子涛,你等等看,很快他就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真的吗?我……呜呜呜呜——”

好不容易用半小时打消她自杀的念头,我筋疲力尽地仰躺在床上,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我不敢奢求事情能完全像我想的一样发展下去,只能尽全力影响它的走向。

但至少,我可以确定一点,我憎恨多年的抄袭者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3

之前的账号已经被吕子涛放进黑名单,我用新账号重新加群联系了他。

为了避免再一次被他拉黑,我开门见山地发给他几样东西:从我和他认识以来所有聊天的截图,到我的电脑中《蚯蚓》大纲草稿一改二改的文档截图,再到当初我们之间收发文档的截图。

其中还有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那就是他给我打语音电话时我留下的录屏。

语音电话是没有录音这个功能的,但吕子涛的这种小心思,只能算计那些对他毫无防备的受害者。

而我则早就有所准备,和他的每一次通话,我都从一开始就按下了手机的录屏键。

吕子涛明显被这些东西刺激得不轻,一连弹出三条消息。

“怎么回事?”

“你怎么还有这些东西?”

“你不是说你电脑坏了吗?!”

我很能理解吕子涛此刻的气急败坏和不知所措,毕竟他之前的抄袭行为都很谨慎,并不会留下太多直接的证据。

这次他之所以敢把《蚯蚓》改个作者名,就当作自己的作品发出去,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嚣张到脑子坏掉了。而是因为我告诉他我的电脑坏掉了,所有之前存在电脑里的原稿都无法恢复。

当初我“焦急”地告知他我电脑的情况,要他帮忙把我之前发给他的文档再给我发回一份。

他立刻就拨过来一个语音电话询问具体情况,然后我带着焦急的哭腔对他说,刚开始接触写作,完全没有备份文档的习惯。

他当时满口答应,但挂断电话后就再也没有回复过我的消息。几天后我又一次给他发消息时,发现自己果然已经被他放进了黑名单。

现在,我对着这条咬钩的鱼不紧不慢地回道:“我以为电脑彻底坏掉了,但现在又修好了。”

吕子涛用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回复道:“我们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谈谈,把事情闹大对你来说也没好处,我的地位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你影响的。”

我给了他一个时间和一间咖啡厅的地址,留下一句“那就去这里谈吧。”

吕子涛在这个咖啡厅不会见到我,我根本就没有去和他谈。谈条件谈成敲诈勒索的案例比比皆是,我不会傻到这种地步。

他只会在约好的座位上“巧遇”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人还供职于一家不小的媒体。

《蚯蚓》的宣传正铺天盖地,吕子涛绝不会想看到这种规模的媒体发一个关于他的大新闻。

于是他会和这两个陌生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最后两人拿出一批“非常具有收藏价值”的不知名画家的装饰画给吕子涛欣赏,而吕子涛则在这半小时的谈话后对这些画产生了强烈的购买欲望。

最终,吕子涛在第三方的见证下,公平公正地拿出三十万元买下这些画,把钱汇入外国一家银行的账户。银货两讫,概不退换。

这两个人当然是我信得过的朋友,但我之所以要让他们出面,并不是为了规避风险,而是因为我本人患有严重的广场恐惧症。

幼时的一次意外让我再也不敢踏出家门。我对门外的世界怀有强烈的恐慌,算起来已经有十多年都过着几乎足不出户的日子。

不能出门工作的我选择了靠写作为生。当然,这么多年写下来,我并不是一个新手,我另一个笔名的地位甚至并不逊色于吕子涛。

《蚯蚓》实际上已经是我写的第六部长篇小说。我用一个全新的笔名,一个好骗的性格,和一部天赋异禀的新作,给吕子涛提供了一个唾手可得的机会。

4

在我完全不回消息的情况下,吕子涛最终还是按约定去了那间咖啡厅。

他买下了那批足以挂满他客厅墙壁的装饰画,然后色厉内荏地发信息对我说一次付清,不要妄想拿着手里的东西反复勒索他。

我则莫名其妙地表示,自己甚至都没有去赴约。

尽管那三十万确实在我手上,但我仍旧可以毫不亏心地说我并没有敲诈勒索。

毕竟,这笔钱我打算全部花到吕子涛他自己身上。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难道不是很厚道吗?

我甚至另外添了一大笔钱和这三十万一起砸下去做宣传费。有钱能使鬼推磨,各个渠道都掀起了针对《蚯蚓》这本书的热烈讨论,神川市所有人一提起雨夜杀人案就要提起《蚯蚓》,到最后,甚至在日常的讨论中把雨夜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与这部小说创造的角色混合起来。

与此同时,网上也不可避免地有些负面评价。

“我觉得这本书很一般啊,吕子涛这次是花了多少钱强推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宣传。”

“作者简直像跟凶手有仇一样,塑造的这个角色一点儿可挖掘的地方也没有。从小到大所有女人都看不起他,结婚后发现性功能有些问题,他妻子就叫他“蚯蚓”。然后他还去找小姐,又被小姐嘲讽就杀了人家。这次杀上瘾了就一直在下雨天杀人,被老婆发现又杀了老婆伪装成离家出走。最后他的一儿一女联手查出真相,毫不犹豫立刻要报警,举报自己的爸爸都不犹豫一下的吗?结局他在争执中被儿女推倒摔死,儿女也不伤心。所有角色都特别扁平,凶手这个主角除了扭曲变态人生悲惨以外,还有什么描写的价值吗?”

“哎呀,我就挺喜欢这本书的。看个乐子嘛,咱们神川市谁不恨这个凶手啊,搞得一下雨大家都吓得不行。”

“他就在神川吧?这么多年排查没找出来。这两年都以为他死了呢,结果去年又杀人了。”

“其实吕子涛写这本书是下了工夫的,起码文笔比之前好多了。而且受害者的身份和被杀地点都对得上号,我记得第一个被杀的确实是个妓女,就死在按摩一条街旁边的胡同里。没准凶手确实是哪方面不行呢,要不然能这么变态杀人?”

“吹吕子涛文笔的简直可笑死了,他抄袭的事儿就没人听说过?”

“没证据不要张嘴就污蔑吕神,你这辈子也写不出他那样的作品。”

“还吕神,就他写的这玩意儿,还到处采访签售,没准哪天就让凶手捅死在道上了。”

我虔诚地闭眼许愿,给最后一条消息点了个赞,这才关闭了网页。

差不多了,《蚯蚓》的网络电影已经播出了。这部电影的质量可以称得上粗制滥造,但宣传倒是轰轰烈烈。吕子涛想赚快钱,并不介意这些。

银川市各大商场外墙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蚯蚓》的宣传片,截取的片段全都对神川杀人案凶手这个主角恶意满满。

窝囊的凶手在城市上空不断循环着被妻子痛骂,被儿女鄙视的人生,丧心病狂的杀人现场最终还被儿女撞破。

其中他孩子的一句台词播放得尤为清晰,“和我妈比起来,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爸爸在我心里什么也不是!你早就应该上法庭判个死刑!”

这样一轮一轮把钱砸下去,我省吃俭用积累多年的存款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但我不在乎。

我用一个插着不记名手机卡的手机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一开口就叫苦连天,“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是要抓奸还是要寻仇?让我们哥儿几个跟了这些天也不说干什么。先说好啊,这吕子涛大小是个名人,卸一条胳膊四万,卸腿也是这个价。但你要想杀人就算了啊,我们可不敢干。”

我屏住呼吸,紧张地询问道:“你们跟着他,没被人发现吧?”

“那绝对不可能,你放心,我们是专业的!”

“那继续跟着他,一天五千少不了你们的。对了,记住我要你们小心别被任何人发现,只要离远点儿,注意有没有别人跟着他,高处也要架个望远镜。

一旦发现有别人跟踪吕子涛,立刻就要通知我!”

“行,你给钱就行,放心吧。”

“你们保证从早到晚,刮风下雨都得有人跟着他,必须全程拍摄!十分钟没有视频我都不付剩下的钱。”

“行,你付钱你说了算!”

5

和这些天中的任何一天一样,我看着枕边的手机,带着说不出的期待与对徒劳无功的恐惧进入了睡眠。

梦中,我又一次回到了那天晚上。

雨丝密密地拍在地上,将视野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我抱紧妈妈的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迈步。我还不太习惯自己脚上沉重的新雨靴,走在大雨里也让我莫名感到害怕。

妈妈发现了我的不开心,抬起揽在我肩上的手,轻轻揉了揉我的脸蛋。

我噘着嘴,不满地撇开了头。同学们都是一放学就都被接走了,只有我在学校传达室等加班的妈妈等到天黑。

风越刮越大,妈妈手中的雨伞被吹翻了。她努力想攥紧雨伞,但伞还是脱手了。

眼看着红伞在风雨中翻滚几圈滚进旁边的小巷子,妈妈尽量把我抱在怀里遮挡着,追着伞走进了幽暗的小巷。

捡起伞正要转身离开,我们才发现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从头遮到脚的黑胶雨衣,戴着厚厚的黑色口罩,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尖刀。

我听见身旁的妈妈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下一秒,她弯下身子抱起我,把我紧紧地裹在怀里向巷口跑去。

妈妈的身体遮蔽了我的视线,一阵晃动撕扯,我被一只手从她怀中扯出来摔在墙上。

在头部遭受撞击产生的眩晕与疼痛中,充斥着我整个世界的都是闪动的刀光和男人疯狂的笑声,我在浓烈的铁锈味中听到他不断重复地吼叫,“贱女人!让你看不起我!我不行吗?贱女人!贱女人!”

他很快转向了我,我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戴着手套的手掐紧我的脖子,又放开来。阴沉沉地对我问道:“你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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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年级……”

“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说实话!”

我在刹那间抓住了脑海中的闪念,“爸爸……我喜欢爸爸……”

“要是爸爸打你呢?你记仇吗?还选爸爸吗?”

“……选爸爸……”

“撒谎!这么小就会撒谎了!”

“啊——我没撒谎!没有?我选爸爸!”

我惊恐地紧紧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巷子里只剩下倒在地上的妈妈。

我不敢喊叫,试图小声唤醒妈妈,可她毫无反应。

一地血红,我终于一边大叫,一边拖拽着妈妈向巷口移动。

可我挪不动妈妈,再后来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丁零零——”

我迅速从床上弹起来,接通了枕边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声似乎充满了疑惑与恐惧,“我看见有人跟着吕子涛了,到底怎么回事?这男人捂这么严实,是不是那个——”

“你们在哪儿?!”

“天成区银河街圣享金园旁边,就在人工湖那条道上。我看那男的好像不对劲儿,你到底——”

我的心脏跳得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完全无法控制声音中的颤抖,“你们只要拿钱就好了,别管我是要干什么,把跟着他那个男人的照片拍一张发给我。”

那边很快就就把照片发给了我,因为距离太远,照片拍得并不清晰。我屏住呼吸,伸手在屏幕上放大照片,却还是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穿一身黑色,戴一顶黑帽,隔着一段距离,缀在吕子涛身后,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我死死地盯着这个身影,恨不得用目光让他燃烧起来。

无论如何努力,我也无法把他与深藏在记忆里的那个轮廓进行准确地对比。

更何况,即便是当年,我也并没有在雨幕中看见过他口罩下的脸。

但我觉得就是他,不会错,就是他。

我没有入睡,对着这张照片看了一整夜。

6

圣享金园这种高档住宅区是有监控和门卫的,吕子涛平时出入的其他地方,也大都是这种情况。

如果吕子涛按照正常的生活轨迹生活,他短时间绝对找不到下手机会。而怒气是会随时间消散的,我必须尽快给他制造一个合适的犯罪被捕现场。

于是吕子涛收到了一个谈合作的邀约,包装得光鲜亮丽的骗子请他去老城区的一家私房菜边吃边谈。对方的谈话不着边际,只许下了一堆空头承诺。

喝到深夜,对方与吕子涛在门口分别,三绕两绕就消失不见。

吕子涛需要穿过一条又深又长的小巷,才能到路口叫代驾,老城区的监控又年久失修。如果要对他下手,没有人会错过这种机会。

我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通过跟踪者打开的摄像头,观察着吕子涛的身影。

看着凶手终于跟在吕子涛身后走进巷子,我用这张不记名的电话卡拨通了110。

7

半个月后,神川市雨夜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董得福在袭击知名作家吕子涛时,被及时赶到的警方当场抓获。

《蚯蚓》这本书确实成功激怒了凶手,听说在警察赶到时,他还一边挣扎着对吕子涛挥刀一边怒吼:“我不行?你写啊?在写啊!”

凶手董得福马上就要被送上法庭,身受重伤的吕子涛也还躺在医院养伤。

在新闻的热度攀升到最高点时,一家不小的媒体放出了对我的采访。

“雨夜杀人案唯一幸存者控诉吕子涛抄袭其作品”,这个集当下热点于一身的新闻引爆了舆论。

我本就是雨夜连环杀人案的幸存者和受害者家属,根据亲身经历写出的作品却被人据为己有。而抄袭者吕子涛最终却因为这部作品被真正的凶手盯上,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现世报。

这一系列新闻让我获得了大众前所未有的关注。

我的目的当然不只是为了博取关注,但众人的关注确实是我计划需要的最后一步。

这个我反复思考得出的计划中一共设计了两个目标。

我计划中真正的目标——凶手董得福,他是否会真的因在乎那些铺天盖地的舆论,而被刺激得现身,报复我选定的作者,是我无法控制的。

对于这点,我只能尽力根据当年凶手仅有的那几句话写出一部《蚯蚓》,再让那些关于《蚯蚓》的讨论,那些精心选择的宣传片,铺满神川市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董得福没有出现,我费尽心机用尽积蓄的主要目标没能达成。我会在一个月后放出新闻,拿出被吕子涛抄袭的证据,用雨夜连环杀人案幸存者这个身份引爆舆论。

我会得到大众的关注,然后让我计划中的次要对象——一个抄袭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个次要对象并不是吕子涛。

等待着死刑的凶手董得福和这个至今为止一直没有出现的抄袭者才是重点,吕子涛只是一根无关紧要的引线。

我只是恰好在网上遇到了那个想要跳楼的女孩,我只是恰好憎恨抄袭者,才在一番查证后选择了吕子涛做我计划的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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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受了一家媒体的直播专访,直视着直播镜头,任由眼泪滑落下来,“我确实憎恨抄袭者,但其实彻底改变了我人生的那个抄袭者并不是吕子涛,而是我妈妈当年的同事郑一伟。”

“我的妈妈是雨夜杀人案的受害者之一,杀害她的凶手现在已经落网。她当时是因为加班才会在深夜出现在街上。她的设计方案被郑一伟抄袭了,她只能加班加点做出一份新的。被抄袭这件事,她只在那天早上送我上学时提过一句。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都记得很清楚。”

“我当时还很小,做不了任何事。甚至直到现在也没能查到那个叫郑一伟的同事现在去了哪里。但我想现在知道这件事的有这么多人,总会有人认识他。”

“我没有别的目的,只是觉得当年的这个抄袭者,也要出来给我妈妈道个歉。”

直播结束,我和主持人告别后走出大楼。意识到自己正走在外面的世界时,我的喉咙不自觉地收紧,心脏也仍旧跳得很快,但这种程度的恐慌已经是可以控制的了。

天空很蓝,风儿很软。我想,我的广场恐惧症终于就要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