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西柳州市以北约120公里处,有一座名叫融安的县城。融江穿流而过,将县城分成河东与河西,然后跌宕起伏穿越重重山峦,最终汇入珠江。

在这里,有一种叫蒿草(又名青蒿)的油翠色植物,在山地缓坡上肆意生长。到流火七月,长势可人的蒿草窜到一米来高,甚至盖过农民的肩膀。

起初,连牛羊都不吃的蒿草,被认为是“贱生”植物。它平平无奇,又遍地可寻,被当作讨厌的野草。即便知其名字的农民,也不一定知道它所拥有的惊人的经济价值,不过是感冒用它熬水喝,或者在炎热的夏日点燃干草,用散发的浓烈苦味驱赶繁密的蚊虫。

本世纪初,科学家从古籍中发现蒿草中某些成分可以对抗疟疾,加以研究后证实了青蒿的作用,随后蒿草被编入“正规军”并得到规模化种植。

屠呦呦从中草药中分离出青蒿素应用于疟疾治疗,获得201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青蒿素及其衍生物,成为现今所有药物中起效最快的抗恶性疟原虫疟疾药,被誉为“东方神药”。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青蒿素原料产地,柳州融安声名大噪。2019年融安县政府工作报告称,中国每年向世界输送的青蒿素原料占总量90%以上,仅融安县的青蒿素原料,就占全球总量的1/4。

7月下旬,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来到融安县,试图了解当地已经发展十余年的青蒿素产业链给当地经济带来的影响,以及当地青蒿素生产企业的发展与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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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下旬,广西融安,仙草堂产业园区培植的蒿草。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

从“野草”到“仙草”

在融安县泗顶镇,蒿草是一种神奇的存在。

当蒿草还被当作野草时,老人们常说,感冒只要用蒿草煮水喝,便可痊愈;只要固定存放或随身携带蒿草,蚊虫不敢靠近。

2009年,泗顶镇的村民开始专门种植蒿草。

泗顶村民卿德明已经有12年蒿草种植经验。以前他种植玉米,每年需要花费很多精力和时间,却收益微薄,远远够不上家庭开支。

青蒿生长期比较短,大约四个月。二月雨水季节,农户将蒿草种子培苗,清明节前将蒿草苗移植到田地里,“种植很简单,在地上撒一把种子都能活”。

于是卿德明改种了蒿草,前几年遇到销售旺季时,他种了接近20亩。今年他种了五六亩,剩下的田地用来培肥以便来年种植作物。

按照一般的收购价格,卿德明今年种蒿草的收益在7000—8000元之间,除去买肥料和除虫药的投入,纯收入6000元左右——这比种玉米的收入要高,而且投入更少。

蒿草怕水不怕旱,每年七月下旬,种植户要趁着高温炎热的天气,忙碌地收割蒿草。

他们将采割的新鲜蒿草摆在太阳下晒干,然后将抖下来的干蒿叶整齐装袋。剩下的工作,就是等着仙草堂制药有限公司(简称仙草堂)的工作人员下来收购了。

仙草堂每年都与当地种植户签订合同,向种植户免费提供蒿草种子,指导他们种植,然后以每斤8.8元的统一价格,收购晒干的蒿叶。

蒿草收获之后,农户还可以用空闲的田地种植秋季作物。卿德明说,他还种了稻子等作物,这样能够带来更多的收入。

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对于一些弱劳动能力的家庭,种植“不用愁销路”的蒿草是可靠的选择。一亩蒿草大概能得1500元左右,“只要愿意种植,都能获得一定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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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下旬,广西融安,仙草堂产业园区里展示的青蒿素原料呈味精状。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

打造闭环产业链

仙草堂是融安唯一的一家青蒿素原料生产企业,也是目前国内最大的青蒿素原料生产厂家。

仙草堂常务副总经理孔雪萍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仙草堂由原来生产外用药、洗发水的融安县宝华制药厂改制而来。

改制后,仙草堂发展方向未定,一度陷入困境。2006年,广西壮族自治区宣布通过3到5年时间打造成为中国主要的青蒿生产基地,并通过青蒿产业的发展带动广西的中草药产业发展。

孔雪萍说:“其它地方的野生蒿草中青蒿素含量为千分之二左右,融安的野生蒿草则是千分之五到千分之六。当时公司看中了青蒿素产业发展的前景,决定实施青蒿项目。”

彼时宝华制药厂生产提取药物的生产车间、提取设备、工人,也给新成立不久的仙草堂带来了平稳过渡。

接下来的几年,仙草堂在融安县打造了一个“公司+基地+科研单位+协会+农户”的闭环模式,以固定蒿草来源、研发和生产机制,从而形成一条完整的青蒿素生产产业链。

其中,蒿草青蒿素含量得到突破性提升,关键在种子。

孔雪萍说,2009年起仙草堂与广州中医药大学进行合作。2013年,广州中医药大学-广西仙草堂制药有限公司产学研基地在仙草堂成立。同时,仙草堂独立研发的“青蒿素绿色提取工艺”还获得国家发明专利。

“合作专门研发的蒿草种子加上规模化的种植,使这里蒿草青蒿素的含量普遍达到了千分之十五左右。”孔雪萍说。

孔雪萍还告诉记者,现在仙草堂在融安县泗顶、桥板、沙子、大良和河池市罗城、都安、大化、宜州等县建有近3万亩优质青蒿原材基地,到2020年公司的青蒿素原料生产能力已达75吨左右。

孔雪萍称,今年仙草堂的订单已经排到了12月份,近期还接到来自国外的100吨青蒿素订单,超出了仙草堂的生产能力,“他们还不停地追单,我们也就必须要扩大我们的生产规模。”

今年5月底,仙草堂青蒿全产业链规模化深加工项目二期工程开工。仙草堂向外宣称,二期工程将建成集青蒿提取车间等配套设施完善的青蒿素生产基地,把生产基地打造成为广西区内最大的青蒿规模化深加工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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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下旬,广西融安,仙草堂产业园区里关于屠呦呦的介绍牌。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

未雨绸缪

近几年金桔成了融安县的支柱产业之一,不少农户转而种起了金桔,蒿草的种植面积开始减少。

“在市场作用下,泗顶镇里的金桔等种植面积共达三万余亩,而蒿草相对来说少了一些,今年的种植面积一共三千余亩”,当地政府工作人员说。

对于抗风险能力差的家庭,种植蒿草依然是兜底选项。卿德明不愿意种植金桔,他认为,只要跟仙草堂签订了种植青蒿的合同,不管产量多少,对方都会按合同价格收完,“种植金桔的人多了,价钱就卖不上去,最后自己要亏钱”。

青蒿素生产企业面临的挑战还不止蒿草种植面积减少,青蒿素价格的下滑也使得国内青蒿素生产企业停产或转产。

孔雪萍说,原来国内提取和生产青蒿素原料的企业有几十家,如今已经屈指可数,“现在做青蒿素的企业多少带有一些公益性质,盈利的空间不大,很多企业也都慢慢退出去了。除了仙草堂,剩下湖南、重庆还有几家”。

另外,青蒿素的国际市场主要集中于非洲国家,但是随着医疗技术的进步,疟疾传播也逐渐得到控制。这就意味着,青蒿素类药品需求量逐渐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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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下旬,广西融安县泗顶镇,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右一)跟村民卿德明(左一)检查青蒿生长状况。摄影/韦荣军

如何让企业取得长足的发展,是仙草堂需要考虑的。仙草堂有了危机感,他们在原来青蒿素生产的基础上,增加了灵芝培植与生产加工,寻求多元化市场。

孔雪萍告诉上游新闻记者,目前仙草堂掌握了非常先进的高纯度青蒿素提取技术,但从本质上来说,仙草堂的产品还只能算是青蒿素类药品的原料,在技术研发方面进行突破难度很大。

“像桂林南药那样进行药品研发,要求是非常高的。另外,企业要获得药批的难度很大。从这两方面来说,技术提升这一块确实是仙草堂的发展短板。”孔雪萍说。

孔雪萍提到的桂林南药,为仙草堂青蒿素的购买商桂林南药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该公司研发出了注射用青蒿琥酯,成为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治疗重症疟疾的首选用药。

目前,桂林南药仍是唯一通过世卫组织该项认证的中国抗疟药生产商,代表着中国在疟疾治疗药物的研发生产等领域的最强实力。

公开资料显示,该公司所有抗疟药的出口都是自主品牌的成品药,约占中国抗疟成品药出口总量的70%—80%,也是中国政府援助非洲的主要药品。

孔雪萍预期,三至五年内仙草堂依然会保持目前的运营状况,但是公司内部已经制定延长青蒿素产业链、与技术方合作的计划,以未雨绸缪。

比如,青蒿素不仅对人类患疟疾有治疗效果,同样也对动物产生药效。因此仙草堂正与相关企业合作将青蒿素作为添加剂,将其应用于动物饲料中。

2017年,仙草堂与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研究所签订合作协议,并与屠呦呦团队全面开展项目合作研究,进行种质资源库建设、青蒿新品种培育、青蒿副产物综合利用、青蒿生态种植技术体系建设等工作。

随后,屠呦呦团队在青蒿素治疗红斑狼疮等适应症方面取得进展并进入临床试验。孔雪萍认为这项合作意义重大,“如果最后能够成功,让患者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作为青蒿素原料生产企业,我们也希望造福社会”。

上游新闻记者 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