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奥运会女子跳马资格赛,46岁的丘索维金娜屏息凝神,完成了难度系数高达5.8的动作。她的步伐坚定,却早已不像当年那么有力。落地后的一个踉跄让人意识到:即使是她,也绝不可能战胜岁月。

她依然保持着职业的微笑,但眼神中掩盖不住失落。这一跳只让她排在第11名,无缘最终的决赛。这一跳,也为她33年的传奇生涯画上了句号。

全场响起了欢呼和掌声,丘索维金娜流下了眼泪。身边的很多选手还没有她儿子年龄大,她能站在这里已经是人类体育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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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出生的丘索维金娜,7岁开始练体操,13岁在苏联全国青少年锦标赛上获得冠军。1992年的巴塞罗那,她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就为独联体赢得了女子团体金牌,这也是她唯一一块奥运金牌。

之后丘索维金娜开始代表乌兹别克斯坦参赛,1997年,丘索维金娜嫁给了乌兹别克斯坦摔跤运动员克帕诺夫。两年后,丘索维金娜的儿子阿廖沙出生了。

原本幸福的一家三口,却在儿子三岁那年被彻底撕碎。

2002年釜山亚运会,当丘索维金娜为自己跳马、自由操两枚金牌狂喜时,一条噩耗传来。

“阿廖沙突然咳血了,他被救护车带走,可能是肺炎。”丘索维金娜母亲电话打了过来。得知这一消息,正在釜山参加亚运会的丘索维金娜和丈夫火速飞回乌兹别克斯坦。

“孩子得了白血病,”听到诊断结果后,丘索维金娜几乎失去了意识晕倒在地,医生安慰道,“阿廖沙病情还处于早期,如果尽快采取措施,还可以遏制病情发展。当下阿廖沙需要输血,但这无法彻底遏制住病情恶化。如果不开始化疗,孩子可能就会死亡。”

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医院,阿廖沙在与所有其他患者争夺唯一的呼吸管。这是一场与死神的赛跑,丘索维金娜知道在自己的祖国想要挽回儿子的生命,可能性微乎其微。

通过朋友介绍,科隆有一家医院在治疗白血病方面有着先进的技术,但那里的治疗费用将超过90000英镑,这对于丘索维金娜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当时,丘索维金娜一块金牌奖金才有五千美金,她在2002年釜山亚运会拿了两块金牌和银牌,怎么说至少也能拿到一万美元。但是,丘索维金娜一分钱也没有得到。

因为奖金的事情,乌兹别克斯坦体操协会给乌兹别克斯坦总统写了信,但短时间内没有答复。

丘岁维金娜深知,这样等待下去,儿子的命运恐怕不妙。

丘索维金娜和丈夫决定卖掉他们在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的三居室公寓和两辆汽车,但这加一起还不到治疗费用的一半。

走投无路的丘索维金娜带着儿子来到科隆,即便是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不会放弃。后来,科隆一家俱乐部同意为他的儿子担保23000英镑。得知丘索维金娜的不幸后,国际体操联合会捐款4250英镑,乌兹别克斯坦的工厂又筹集了23000英镑。

“那时我才意识到世界上还是好人多。许多人都向我提供了帮助。我丈夫的一位朋友虽然没有金钱上的支援,但是他给了我们五谷杂粮帮助我们解决温饱。”

各方七拼八凑下,阿廖沙前期治疗费用终于有了着落。

在科隆医院住下后,阿廖沙接受了手术治疗,冰冷的导管要从阿廖沙头部穿进去,插进他整个瘦小的身体……

第一次化疗阿廖沙进展得很顺利,第二次他却出现了严重反应,因为抗癌药物摄入,他没有胃口、完全吃不下饭,瘫在了轮椅里。第三次化疗以后他连话也说不了,只能用手指比划。

医院肿瘤科的气氛总是冰冷得让人哆嗦,走廊每天都能听到撕心裂肺哭泣的声音。年幼的阿廖沙曾多次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丘索维金娜难以开口。

坚强的阿廖沙在医生的帮助下暂时渡过了鬼门关,但后续的开销,对于丘索维金娜而言,仍是个大难题。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我儿子的救命钱还是不够,所以我愿意加入德国队,就这么简单。当时,乌兹别克斯坦官员想要阻止我,后来我亲自回了塔什干,恳求他们,真的是恳求,若不是为了我儿子,我绝不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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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加入德国国家队后,丘索维金娜代表德国参加奥运会的奖金只有7000欧元,但儿子的医疗费用获得了德国政府最大程度的减免。

丘索维金娜一家过上了“男主内,女主外”的生活,丘索维金娜的丈夫放弃了摔跤事业负责在家照顾孩子,而丘妈则忙于备战,为了儿子拼命参加比赛,赚取奖金支付医疗费。

幸运的是,到德国不久丘索维金娜拿到了工作签证,阿廖沙可以享受当地的医疗保险,这或多或少减轻了一些她的经济压力。为了儿子,这位身材弱小、体重不到90斤的母亲爆发出了惊人的超能量。每天高强度训练对于当时已经31岁的体操选手而言,简直不可思议。

(丘索维金娜与丈夫)

“体操是一项运动,当你站到器械前,你不能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否则一切都会糟糕。如果我受伤了,我的儿子将无法得到治疗。”丘妈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切为了儿子,她不能陷入悲痛之中,即使没有希望,她也只能自己在体操馆消解不好的情绪,见到儿子她永远是开心的一面。“我不在乎这些比赛困不困难,我知道,当我受伤时,我必须站起来。”

(丘索维金娜接受脚部手术治疗)

2008年北京奥运会,33岁的丘索维金娜凭借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动作摘得一枚银牌。

赛后,她留下了催人泪下的一句话:

“你未痊愈,我不敢老。”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什么比儿子的健康更重要。

北京奥运会后,阿廖沙的身体日渐好转,他已经不用每天住在医院,定期去复查就可以了。

“任何奥运奖牌都比不上儿子重获健康。”丘索维金娜说出了世上万千父母的心声,“我儿子的慈善账户里还有一些余额,身边的人建议我留给阿廖沙,但我不能这样,这些钱是用于我儿子治病的,既然他已经康复了,我就要将这笔钱用于曾经和他一样,和病魔在做斗争的人。”

8岁的小阿廖沙开始参加体操比赛,他遗传了妈妈的良好基因,在科隆杯赛中一举夺魁。随后,他对足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此同时,阿廖沙还是一枚十足的小学霸,他爱读书,用妈妈丘索维金娜的话来说,你不让他上学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儿子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在奥运赛场摘银,丘索维金娜的故事似乎迎来了最圆满的结局。但是,这位不服输、勇敢执着的丘妈妈依然没有放下对于体操的执念。

如果说曾经丘索维金娜是为儿子征战赛场,那么现在,卸下重担后的丘妈妈终于可以为自己,为祖国乌兹别克斯坦而战了。

“阿廖沙现在生活得很好,我终于可以把比赛当成一种享受……我现在可以为自己比赛了,这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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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丘索维金娜申请恢复乌兹别克斯坦国籍,这位“浪子”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对祖国的热爱和愧疚。

“我为德国参赛一方面是为儿子,同时还有对德国的感恩,当时是德国体操负责人主动来找我,我考虑了一下答应了,毕竟多年来儿子得到了德国的帮助。”

回到自己的祖国乌兹别克斯坦,丘索维金娜作为功勋运动员担任国家队的主教练,“我现在需要更好地恢复,也需要更多的休息,我现在训练每天两次,每次也就两三个小时,只要感觉不好,就不去训练馆了。”已经44岁的丘索维金娜承认自己就是个体操怪物,“真的是因为喜欢,我是这个赛场上年纪最大的,这些小姑娘都叫我体操奶奶,能在场上一天,对我来说就是一种享受。”

在乌兹别克斯坦,丘索维金娜和丈夫每天过着二人世界,儿子阿廖沙长期在德国生活,家里的亲戚很久以前就搬到了俄罗斯。她的父母多年之前就搬到西伯利亚,定居在石油小镇汉提-曼西斯克,她的母亲以当厨师谋生。

“每次回到塔什干,我都能找到强烈的归属感,这里属于我。我参加了七届奥运会。我为苏联赢得了一枚金牌,为德国赢得了一枚银牌。但是我从未为乌兹别克斯坦赢得一枚奖牌,那是我的梦想。”

里约奥运会,丘索维金娜代表乌兹别克斯坦获得第七名。她曾表示自己里约奥运结束就要退役了,但仅仅过了3天,她变卦了。

“我说了我要退役,但第二天一早醒来,我又觉得我还可以继续比赛。”

当记者追问为何要改变主意时,丘索维金娜只是笑了笑,“我是个女人,你懂的。如果因为我的年龄能多给我一些分数,那就太好了。”

为了能够获得东京奥运会的参赛资格,她在2019年的斯图加特世锦赛上代表乌兹别克斯坦参加四项比赛,最终如愿,第八次踏上了奥运之旅。除此之外,她还创下了代表苏联、德国、乌兹别克斯坦三国参加奥运的纪录。

本届奥运会,丘索维金娜被选为乌兹别克斯坦代表团的女旗手,但在开幕式前几小时,她却收到通知,自己的旗手资格被剥夺了。“没人跟我解释变动的原因,只是通知我说不用去了,这真的太伤人。”

或许仍然有人对她当年入籍德国心怀怨念?答案不得而知,但在世人心中,没有人比丘索维金娜更配得上扛起代表奥运精神的旗帜。

尾声

尾声

46岁的丘索维金娜,正式成为奥运历史上最年长的女子体操运动员,超越了1928年奥运会上的英国体操运动员伊莎贝尔-贾德(41岁10个月)。30多年的职业生涯,她在各项大赛中斩获过9枚金牌、14枚银牌和9块铜牌,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了5个高难度体操动作。

这个双肩都经历过手术、跟腱两次撕裂的女人,这一次真的要谢幕了。

“我之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直到最近2年,我的身心感觉到了疲惫,我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是时候离开赛场了。”如果不是疫情迫使奥运推迟,或许去年她就会宣布这个决定。

虽然没能实现为祖国拿到一块奥运金牌的梦想,但对她来说,职业生涯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我觉得,我的存在让很多女人意识到,你可以是妻子,可以是女儿,可以是妈妈,但也可以是奥运选手、奥运奖牌获得者。儿子已经22岁了,接下来,我想把更多时间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