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谈交通》停播之后,节目片段被UP主搬上视频网站,爆红网络,豆瓣评分高达9.6分,谭乔转型做了UP主,靠着发布《谭谈交通》以前的视频存货,谭乔在视频网站上收获了近182万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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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谭乔。来源:谭乔微博

文 | 新京报记者 李照

编辑 | 胡杰 校对 | 杨许丽

本文5272阅读10分钟

成都一家小店里,谭乔嗍着一碗肥肠粉。一位中年女子凑过来,仔细打量他,“谭警官也在这里吃面啊。”谭乔不好意思地笑笑,用纸巾擦了擦嘴。

他习惯了在街头被人认出,以各种接地气的姿态。

从2005年起,交警谭乔在成都电视台担任了13年的《谭谈交通》主持人,成为成都炙手可热的本土明星。

2018年,谭乔被确诊为抑郁症,他辞去了《谭谈交通》主持人一职。

《谭谈交通》停播之后,节目片段被UP主搬上视频网站,爆红网络,豆瓣评分高达9.6分,谭乔转型做了UP主,靠着发布《谭谈交通》以前的视频存货,谭乔在视频网站上收获了近182万粉丝。

前段时间,因发布回访十年前一期节目的主角“福贵大爷”的视频,谭乔再次成为新闻主角。这一次寻访对他来说更像是一次自我治愈之路,“福贵大爷都能过去,我还有什么不能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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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节目中,“福贵”告诉谭乔自己的故事,并说了一句“向前看”。来源:谭乔微博

寻找“福贵”

脱掉了警服的谭乔,换上了一身黑色休闲连帽运动衣和黑色的运动裤。他的肚腩微微凸起,发际线比起十年前有了明显的后退,整个人透着中年人的疲态。

2018年辞去《谭谈交通》主持人一职后,一直绷着的谭乔突然松弛了,他被调入交管局宣传部门,休着病假,在单位处理简单的工作。

谭乔的重心放在了生活和家庭,他不喜欢开车,去哪里都骑一辆共享单车。采访过程中,妻子打来电话,他抱歉地中断采访,“我老婆说家里有只大蜘蛛,她都吓哭了,我要回去处理一下。”

生活中多出很多时间,谭乔终于能够做当年一直想做的事情,比如回访《谭谈交通》“名场面”中的那些人物。

这些年里,谭乔与其中一些人保持着联系,也重新回访了一些人,唯有“寻找福贵”对谭乔有着特殊的意义。

十年前,谭乔在《谭谈交通》栏目执法时拦下了一位头顶草帽蹬着三轮车运送木材的大爷,没想到却揭开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节目里,大爷平静地讲述自己父母双亡,妻儿早逝,只剩下有智力障碍的弟弟和一条老狗相伴。但即使如此,他仍然乐观地冲谭乔比了一个前进的手势,说要“向前看”。

这个视频在网上广为流传,戳中无数网友泪点。很多人在他身上看到余华经典小说《活着》主人公的影子,因此他被网友称为“福贵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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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四月,谭乔在“福贵”老家重新见到了“福贵”,如今“福贵”已娶妻生女,有了新的生活。

开播13年,录制了数千期节目,“福贵”并不是谭乔印象最深刻的主角,多年后当谭乔深陷抑郁症泥潭时,他再次刷到这个视频,那句简单的“向前看”像一束光照进他心里。

这次寻找对于谭乔而言,是一次自我治愈之路。他同时又很忐忑,如果大爷过得不好,自己如何处之?

与两位知情人驱车两三个小时赶到“福贵”所在的村里,谭乔松了一口气。“福贵”已经娶妻生子,身体硬朗,弟弟仍然痴呆,除了当年跟车的老狗被偷走了,这算得上是一个完整圆满的故事结局。

谭乔告诉新京报记者,当地政府帮助“福贵”修了两间房,一共四五十平米左右,“福贵”的妻子是云南人,快五岁的女儿在村里读幼儿园,是亲戚开的私人幼儿园花不了太多钱。家里没什么积蓄,“福贵”平时靠收废品谋生,一年收入约有两三万,“能养活一家四口”。

妻子曾经在手机上刷到过“福贵”当年的视频,还拿给他本人求证,他们并不知道什么网红和流量,这段往事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

“福贵”告诉谭乔,当年自己为了让谭乔心软躲避罚款,故意将年龄谎报大了,但其他所说的话都是真实的,他又一次清晰地复述了家人去世的时间,这些才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人生记忆。

几个人坐在老屋前细细地聊。在镜头前的谭乔总能一秒切换到插科打诨的耍宝状态,那是多年练就的本能。刚做节目时,他不敢看摄像机,眼神乱瞟,为了克服心里障碍,他就每天盯着镜头练,到后来拍摄红灯一亮,他就像被拧开表演欲的开关一般手舞足蹈停不下来。

但是在那个下午,插科打诨的谭乔内心涌起一股别样的温柔。离开“福贵”老家之前,他看到“福贵”一家三口在河边用渔网捕鱼虾,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鹅黄色的外套,一家人其乐融融,他被那个画面深深击中。

片子出来后,谭乔接到很多媒体记者的电话,希望能去找到福贵,他都一一回绝了,“我不希望有人找到福贵大爷,我以后也不会再去拍摄视频了,走之前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如果他真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会联系我,如果我解决不了,再拜托大家的力量解决。”

谭乔在朋友圈转发了一条寻找“福贵”的新闻,配文写道:“这些年感觉还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好像抑郁都减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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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谭乔拦下拉着二手家具的吕建军做了一期“高端访谈”的节目截图

非主流

谭乔是成都本地人。1995年,统招成为了一名交警。

比起本职工作,他的兴趣在表演。从幼儿园起,谭乔就喜欢上节目演个角色,反派也好,动物也好,平时没事儿就对着镜子模仿,报菜名贯口张口就来。

2004年5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当时局里决定要排演节目进入社区表演,在市民中宣传“道法”。

有一天去办公室,谭乔看到一位女同事在排练小品,他凑过去,“我给你指导指导,我觉得我在这方面还是有些想法的”。得知演女同事对手戏的男同事本人不太愿意演出时,谭乔自告奋勇地申领了这个“反派角色”,“我觉得我还可以。”

后来这个小品一炮而红,当时的上级领导关注到这个不起眼的小交警,其他分局纷纷申请让谭乔去表演,前前后后演了上百场。

2005年,成都电视台正在和交管局商议,合作打造一档由交警上路执法的交通节目。

周东是制片人,他记得,当时交管局提供过来的人选,他都不满意。按照周东的设想,这档节目一定要亲民、要接地气,要好玩,要寓教于乐,主持人十分关键。

最后实在没辙了,有人想到,哎,之前那个演小品的呢?谭乔!

周东让谭乔试录了一段,“比之前两位好”,最终拍板将谭乔定下来,并为谭乔量身打造了“谭谈交通”的栏目名字。

在最初收集的意见反馈里,呈现出明显的两极分化,有些人不喜欢谭乔,觉得有点“油”,也有人认为好玩接地气。

“我其实在工作中是没什么朋友的。”谭乔一直觉得自己与主流格格不入,“有时候我说我跟谁谁谁关系好一点,人家说那不是你‘病友’吗?”他有些苦笑说道,“这是一句玩笑话,可能是说气质比较相似吧。”

在执法理念上他也不是一个“听话”的交警,按照局里的规定,交警执法时有一套标准化流程,敬礼、说明违法条例,罚款,然后完事,“其他的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

“这种螺丝钉一样的流程在工厂里是可行的,可是我们处理的是人和人之间的矛盾。”在谭乔看来,交通执法不应该是这样冷冰冰界限分明的,“我想了解你今天为什么会违法,我一定得告诉你为什么罚你这款,我可以不罚你,那今后可不可以不要再违法?”

没有做节目之前,谭乔执法时就喜欢“多聊两句”,在节目里更强化了这一特质。“我们这么多年一直在说人性执法,文明执法,是不是应该探究一下违法的原因,先问一个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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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被谭乔拦下的吕建军开了一家“高端访谈”二手家具店。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戏谑的与严肃的

唱歌尬舞“洗脑壳”与一身严肃警服形成强烈的反差,谭乔极具鲜明个人风格的气质被成都人追捧和喜爱。就连他驾驶的执法车也因多次上镜被人熟知。“观众把我们车牌号都背熟了,有人说只要旁边跑过去是白色的捷达,我一定要探头看看是不是你。”

21世纪第一个十年里,城市化正在飞速进行,农民工、外来人员的大量涌入、越来越多的私家车,越来越宽的道路,城乡文化的激烈碰撞为《谭谈交通》准备了丰富的天然素材。

2009年,谭乔拦下过一个骑电瓶车收购二手家具的,他灵机一动,把沙发和茶几搬到马路边,指挥摄像记者像演播室节目那样摇臂运镜,搞了一个如同演播室对话的“高端访谈”。

收家具的男子叫吕建军,坐姿很有派头,谭乔就称他为“吕老板”,这个土味十足的对话从环保聊到经济,“吕老板”搜刮脑海里所有的知识储备,将听来的“哥本哈根大会”说成是“哈宝儿傻根儿大会”,制造了许多笑料。

谭乔事后回忆,这期节目是《谭谈交通》真正意义上的转折点,收视一骑绝尘。

然而对于当时30出头的吕建军来说,这样的“出名”带来的只是难堪和窘迫,他远没有节目里表现得那样坦然,“我们农村娃娃刚进城也懂不到那些(交通规则)”吕建军说,收一件家具赚几十块辛苦费,“那时候喊个三轮车来拉家具要十几块钱,我如果不自己拉货,那还赚啥子钱?”

这类违章情况谭乔没有办法细想,他常常感到无力。背上拴着一米高家具骑着三轮的大哥要养家里的病妻,能拉一两千斤货物的搬运工“神奇女侠”要照顾一家老小,拦下了这一次,还是会有下一次。生活和生计仿佛是一对天生的矛盾。

“能怎么办呢?我也就只能看见一次说一次。”谭乔记得,曾经有一个被自己拦下的交通违法者在几年后出车祸身亡,死者家属打来电话质问为什么当初不处罚严格一点,“她说也许这样,她老公就能汲取教训不会死了。

制片人周东经常重申节目的定位,“不能老是逮着那些骑三轮车的平头老百姓去戏谑人家,只要是违法违规行为,豪车也应该抓。”

其中最知名的一次是“玛莎拉蒂、牧马人飙车”那期,豪车车主在主城区连闯红灯超速行驶,流露出有钱摆平一切的不耐烦,谭乔一改平日嬉笑状态,怒斥车主生命意识淡漠,这一期节目引发无数义愤和对节目的点赞。

谭乔一直在寻找“戏谑”和“严肃”的平衡。他身上仿佛有一个触碰的开关,就像做节目摄像机上红灯亮起,整个人迅速切入一种状态模式,那些背后的苦闷彷徨被隐藏到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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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9日,谭乔在路边等车。新京报记者 李照 摄

困顿与翻红

节目播出到第10个年头,谭乔开始觉得力不从心。“每天一睁开眼睛,就会想到你还欠大家伙一个节目,不做不行。”

城市的加速扩张将谭乔的执法空间从一环路二环路推向了绕城外。拍摄需要车辆人流少的地方,才能既不影响交通,又能保证拍摄质量,“以前觉得三环很安静了,结果我这边跟人讲交通,旁边就有车咔一下撞上了,人家说我就是分心看你才撞上的。”

更大的挑战来自于纪录式的拍摄无法预测。谭乔和一个编导一个摄像记者组成的拍摄团队,一大早出发,下午三点多得回去剪片子,这几个小时内必须要找到一个“故事点”,“我们每次出去前都祈求保一争二”,如果能碰巧遇到两个不错的故事,那么就可以在后面的节目里作为备用。

为了调动对方情绪,镜头里的谭乔动作表情语言夸张,但即使做到这种程度,也不是每一次都有效果,“有时候你把摄像机放下,他哗哗哗说得行云流水,一旦举起摄像机,又什么都不会说了。”

“我们活得太累了,你非得每一条都90分吗?60分不行吗?你今天不聊出个好玩的,就不活了吗?”渐渐地,做节目成了一种负担,谭乔觉得节目做了一年又一年,好像永远望不到头。

更令他沮丧的是身份的错位,交警和主持人的双重身份,却又似乎两头不靠,“我在体制内这么多年,还是很希望得到认可和重用的。”然而临近退休,他没有实现自己的诉求。

刚做节目风头正盛的那几年,央视和北京台开出不错的条件挖他去北京,年轻的谭乔没什么信心,“那么高的平台,就怕办砸了。”尽管周东始终认为,谭乔的气质是与成都城市气质互洽的,那种根植在四川土壤里的市井味换个城市可能就水土不服。但不可避免地,谭乔还是会遗憾,并设想另一种可能,如果当年去了北京,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种人生?

2015年,在工作和婚姻变故多重压力之下,身边人已经明显感觉到谭乔精神状态不对劲。开车穿过高架桥时谭乔经常产生幻觉,“到了特别高的位置,特别想从桥上开下去就结束了。”那时候他脑海里一遍遍浮现汽车腾空掉下的慢镜头。

2018年,谭乔被确诊为抑郁症,他辞去了《谭谈交通》主持人一职,这档活跃了13年的电视节目在传统媒体势不可挡的挽歌声中画上句号。

2019年开始,陆续有UP主将《谭谈交通》节目片段搬上视频平台,好评如潮。

“我没有去过成都,但是我知道去二仙桥要走成华大道。”

“国内最强脱口秀/最强法制节目/最佳对口相声,感谢成都人民友情助演。”

在互联网的二度创作中,曾经在节目中赚取了成都观众欢笑和眼泪的小人物成为鬼畜区的新宠,“二仙桥大爷”、“倍思特师徒”、“腰马合一小伙”,带火了一个又一个流行梗。

不再担任主持人后,谭乔在某视频平台开设账号,围绕当年的精彩视频和再创作,他收获了百万粉丝。2018年,谭乔回访了“二仙桥大爷”,当年因为答非所问闹出笑话的主角,如今跟谭乔的对话仍然是“鸡同鸭讲”。

谭乔:微信加起,你手机多少?

大爷:我手机华为的。

谭乔:我说你手机号多少?

大爷:手机号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