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不久尘埃落定的小金人颁奖礼上，今年的最佳女配角出人意料地颁给了74岁的韩国老太太：尹汝贞。
她是韩国的青龙影后、国宝戏骨，却在古稀之年进军顶级电影殿堂，将一众大奖收入囊中，又凭借在《米纳里》中的出色演技，揽下一金，着实令人惊叹倾慕。
其实比起《米纳里》，最能体现尹汝贞卓越演技的电影是《酒神小姐》。
《酒神小姐》是一部优秀电影，但鲜为人知。今天借小金人的东风，带大家重温下这部韩国冷门佳作。
本片的导演是李在容，他的创作风格虽难以统一，但镜头始终对准边缘人群。
《情事》讲述的是婚外情，《纯爱谱》和《多细胞少女》涉及到同性恋，《扑通扑通我的人生》聚焦先天性早衰症以及意外怀孕的问题。
而2016年在韩国上映的《酒神小姐》关注的对象是底层老年女性性工作者。
这可谓是边缘之边缘，底层之底层。
李在容+尹汝贞，注定不平凡。
妓女还是神女？
《酒神小姐》取材于韩国“宝佳适女郎”的真实故事。
中国大陆将片名翻译为《酒神小姐》，源于英文片名“The Bacchus Lady”。
“Bacchus”（音译“宝佳适”）既是一款韩国功能饮料，又是片中道具，韩国老年性工作者交易的暗号。
其实比起大陆译名，香港译名《神女观音》更为贴切。
妓女与神女，杀人与救人，到底是哪一个？又或许是同一个。
在尹汝贞的演绎下，这种角色身上的复杂性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素英，一个65岁的老年性工作者。
影片一开始，她出现在医院里，被医生诊断为染上了淋病。
这算得上是妓女的职业病了。
正当素英为之烦恼之时，下一秒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一个菲律宾女人冲进医院，拿着一把剪刀就扎进了素英主治医生的胸部。
而这背后的故事更令人唏嘘：
这个医生曾经去过菲律宾学习，结果学着学着谈上了恋爱，还留下个混血儿子。
学习结束了，医生拍拍屁股走人了，回到韩国娶了个有钱人家的闺女当了乘龙快婿，把孤儿寡母就随意丢掉了。
然后，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目睹了全过程的素英，在下楼时偶遇了一个在楼梯口发呆的韩菲混血小男孩。看他迷迷瞪瞪的，素英就把他带回家了。
其实这个小朋友就是那个菲律宾女人的儿子民浩。
这个行为看似动力不足， 但尹汝贞赋予了角色那种天真和良善，让人觉得素英做出这种行为是理所应当。
素英住的地方没有一个正常人，完全是个边缘人聚集的居所。
一个是右腿截肢小伙子，一个是变性人，再加上一个老妓和一个韩菲混血的小男孩。
有西班牙阿莫多瓦那味了。
自从民浩住到素英家里后，她就在努力让民浩吃好喝好睡好。
一大一小的日子虽和谐欢乐，但生活大部分还是残酷的。
为了维持生活，老妓素英还需要外出工作。
她工作的地方是一个街心公园，素英是用眼神、手势、暗号来完成交易。
常常是几个眼神的勾回，一句询问的传达：“来一瓶宝佳适吗？”
交易就达成了。
然后就是开房，做正事。
因为素英得了淋病，无法进行正常的性交易，所以只能用手，用口。
素英的病也是客户传染的，但她并没有选择去传递这种报复和恨意。
通常情况下，涉及到妓女的影视作品难免会“露肉”，创作者会把妓女当作欲望投射的客体，以及凝视的对象。
但《酒神小姐》却消解了素英身上的妓女符号，把她塑造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尊严的主体。
素英工作时一丝不苟，极具职业素养，完全把欲望剔除在外。
她步骤清晰，手法熟练，工作时除非万不得已绝不接电话。
也正是这种敬业精神，让素英成了整个公园有名的“最厉害的女人”，无数老头拜倒在她的裙摆之下。
有时素英也会搭讪年轻人，一次收费3万韩元，约人民币176元。其中包括了房费1万韩元，约人民币58元。
也就是她做一次生意，挣人民币118元。
而这个被勾搭的年轻人，是一位假装嫖客实则是为了拍摄一部关于 “宝佳适女郎”的 DV 导演。
第一次发现被拍，素英异常生气，拍拍屁股走人了。
第二次时，她明知道这种采访并不会将她美化，只会污名化她，但她还是选择了满足年轻人的愿望，配合了采访。
她不理解这种行为，她只是想帮助这个年轻人。
此时，镜头下的素英并不是被动地接受导演或者是观众的审视，相反，她是对着镜头说的。
而这种反向化的凝视，更像是一次与观众的交谈。
她不再是一个单薄的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主体。
在她的讲述中，我们得知，素英的一生，实际上就是韩国的近代史。
肉身渡人，杀身成仁
1953年，她“跟着三八线过来”，到了南朝鲜。随着当时总统朴正熙为了巩固美韩关系而下达的“性交易合法化”法案，无依靠的素英成了专为美军服务的“洋公主”。
接着，她和一位美籍黑人士兵同居，诞下一名混血男婴，但士兵在返美后便杳无音讯，无力抚养孩子的素英只能将孩子送到了福利院。
这就是素英为什么主动抚养小男孩民浩的原因。她的孩子，或许也曾像她那样孤立无援的站在马路上，无人照料。
是愧疚吗，是后悔吗，是悲伤吗？
我们不得而知。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素英好像从不会抱怨，而是用一种坚韧抵御着人世沉浮。
时光流转，当年的老主顾们一个个都老了。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素英得知当年一个对她异常慷慨的主顾瘫痪在床，动弹不得，一切只能靠护工，连“死都不能靠自己”。
他拜托素英帮他结束这种生活。
思虑再三，素英还是买了杀虫药倒进了他的嘴里。
此时，手握毒药的素英表情肃穆，仿佛是一个虔诚的信仰者在朝拜。素英此时仿佛一位肉身菩萨，她以肉身渡人，最后杀身成仁。
之后，她又先后帮助了两位主顾离世，一位是跳崖，另一位是吞安眠药。
吞安眠药的老头，其实是自杀，他只是想让素英在他死去时陪在身边。
只是，这种“临终陪伴”，被新闻报道出来时就变味了。
因为老头死在酒店，生前还取出了100万韩元现钞（约人民币5873元），警方认定这是一起花蛇谋财害命案。
素英没有辩解，只说：“你们只看到表面，没有人关注真正的事实。”
也因此，素英进了监狱。
素英渡人，谁又能渡她达至彼岸呢？
最终，无依无靠的素英在狱中死去，直到影片结束，我们才知道她的本名是梁美淑。
《酒神小姐》涉及到很多主题，养老、卖淫、弃养等等，但李在容用一种举重若轻的手法将问题集中在了素英这个人物身上。
她年老又年轻，总是很漂亮，讨厌别人叫她奶奶；她惶惑又慈悲，不惜手上沾满鲜血也要满足老人死去的愿望；她贫穷又富有，她救猫救人，却唯独没有救自己。
作为本片的中心人物，尹汝贞很好地诠释了素英这个角色，将人物身上的层次性细致地表现了出来。
老太太身上那股子少女式的纯情，那种固执的善良，以及到最后的麻木和茫然，都让人觉得，世界上一定存在一个叫素英的女人，她鲜活地存在着，像是一尊肉身菩萨般渡人。
而这种演技上的层次感，正是来自于尹汝贞丰盛的人生经历。
尹汝贞奶奶的演艺生涯十分坎坷，一路走来很不容易。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一天赚他个208万的，尤其是韩国明星。
早年在汉阳大学读书时，她为了赚学费，就在电视台打工，给观众分发礼物。
毕业之后，演员在当时的韩国并不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但她还是一意孤行辞去了电视台的工作，正式成为了一名演员。
随后她被韩国著名导演金绮泳相中，在《火女》《虫女》等片中出演角色，验证了尹汝贞身上有着磅礴的演员天赋。
《火女》作为尹汝贞的电影处女作，一举将她推上事业巅峰。凭借这部电影，她接连拿下大钟奖最佳新人赏和青龙奖最佳女主角。
原本以为她的职业生涯会一直这样顺利发展下去，没成想她在自己风头正盛的时候选择了家庭。和歌谣界教父赵英男结了婚，移居美国，并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做了十余年的家庭主妇。
而她的付出，最后换来的是丈夫出轨。
一气之下，尹汝贞选择了离婚，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韩国。
为了抚养孩子，她重启了演艺生涯，而此时，她已经四十岁了。
在演艺圈，四十岁是一个尴尬的和令人绝望的年纪，何况在男权盛行的韩国，一个婚姻不幸的女人，往往是耻辱的代名词。
但尹汝贞没有放弃，一部接着一部的努力，从《爱情是什么》到《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偷情家族》《夏夏夏》，再到《酒神小姐》《季春奶奶》《米纳里》，她实现了人生的逆转。
所以，《酒神小姐》中那些细腻的表演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尹奶奶用人生的针脚细密地缝出来的。
这样的演员，才令人崇敬。
希望尹奶奶能一直演下去，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演到咽气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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