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向小雅和葛大明决定要离婚了。
讽刺的是，这竟然是他们十年婚姻最后达成的唯一共识。这十年来，他们吵过无数架，说过无数次离婚，今天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向小雅今年37岁，儿子多多8岁，那天她做完家务，看到镜子里那个邋遢暴躁的自己，一下就被击中了。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副鬼样子了？明明十年前，自己还是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啊。
再看看葛大明，也没好到哪里去，也从一个年轻瘦削浪漫多情的小伙子，变成了整天萎靡不振的油腻胖子，她瞬间泪奔。
既然婚姻没有让两个人变得更好，1+1并没有大于2，那何必再执着于这个组合？人生没有打破的勇气，就不会有新的结果。
没想到葛大明一听，若有所思一番后，竟然也同意了。
02
他们开始商量怎么离这个婚。而最大的分歧是，孩子归谁。
向小雅坚决要儿子，因为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
葛大明也不示弱，说，谁能保证后爸就一定是好的？
后来他们决定抓阄，而且谁要儿子谁就不能要房子，这样公平公正。
向小雅指使葛大明去制作抓阄的道具。
葛大明趿着拖鞋从卧室走去客厅，途经儿童房，他轻轻开门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儿子多多。他呼吸平稳，睡梦中的脸像一个可爱的天使。
葛大明的心柔软下来，有点失落。
该抓阄了，向小雅立刻伸手抓了个纸团，打开一看：儿子。她开心得在床上直蹦。
葛大明作失望状：“好吧，房子归我，儿子归你。车子呢？”
“车子归你吧，你上班远，我暂时借我弟的用。”
“算了，归你吧，你天天要接送多多。我以后重新买一辆。”
向小雅算了算两人的银行卡余额，自己的余额是他的五倍，她便说：“那好，家庭存款一人一半，个人卡上的存款归个人所有。哪天去办离婚？”
“你这么迫不及待啊？爷随时奉陪。”
“今儿周一，周五吧。那天我们领导出差，我好溜。”分赃完毕，向小雅的语气轻松下来。
他们关了灯，睡下来，中间的被子出现了一条小沟，气氛有点不一样。
他们终于要甩掉这糟糕的婚姻了，他们终于要结束这一地鸡毛的生活了，他们终于要开启一个策马扬鞭的新人生了。
两人都有些激动，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直到凌晨，才模糊地睡着了。
03
第二天上班，向小雅接到葛大明的电话，电话里他兴奋地说，单位下了通知要集资建房，相当实惠，只要市场价的一半，但是名额有限，已婚的才有资格报名要房。
他们本来盼房子盼了很多年，可单位一直没有动静。没想到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等到了。
他试探地问：“咋办？”
向小雅在顷刻间算出房子建好卖了的话，一平方米可以赚多少钱。哎哟，一笔巨款！
她立即两眼放光，提议为了房子暂缓办手续，把存款拿出来买房，剩下的贷款一人承担一半。等一年拿到钥匙，再把房子一卖，钱平分，到时候再去办离婚手续。
葛大明想了想，说：“行。”
那天，向小雅在做晚饭时居然哼起歌来，挥舞着锅铲像跳舞。以往她总是边做边发牢骚，把生活的劳累注入毫无美感的烹饪里。
现在离婚了，她仿佛重生般，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她终于不用再迁就葛大明的口味，做了一桌自己和儿子喜欢的菜，吃得那叫一个欢畅。
葛大明有些不高兴，他咽了咽口水，还是拿碗来夹菜。
吃完饭，向小雅洗碗，葛大明主动去辅导多多做作业，一直陪着他把作业做得特别工整，还难得的没有发火。甚至一想到以后要跟儿子分开，心头竟然还涌上一阵酸涩。
早上葛大明送向小雅上班，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他问她：“以后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找个不玩手机、关心我爱我，就连清明节都送我礼物的男人。”向小雅嘴不留情。
葛大明转动着方向盘，挂在车头的银色小风铃轻轻地响。他说：“你的手机不也快被你划烂了？人啊，不能双重标准。”
向小雅翻了翻白眼歪过头问他：“你呢？”
“找一个不会凶着一张脸整天叨逼叨限制我人生自由，并且爱我尊重我给我空间的女人。”葛大明说完，瞟了她一眼。
向小雅心里的火腾地冒起来，但她立刻告诫自己：离婚了离婚了，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04
周末，向小雅把孩子送去娘家，约闺蜜去做美容烫头发买衣服，玩到天黑才回来。
葛大明一个人在家里随便吃了点泡面，然后戳手机戳得特无聊，见她焕然一新地回来，他无名火起，正想生气地指责她不顾家地买买买，突然想到离婚了，他把所有的话咽进肚子里。
某天葛大明工作应酬到很晚，一进门就酒气醺天。向小雅正要骂娘，突然想起离婚了，她用另一种身份来看他，这个中年胖子，为了工作和生活醉得颓唐又可怜，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以前向小雅经常会穿着土土的睡衣坐在沙发上挖鼻孔，葛大明经常把臭袜子塞进鞋柜里，现在不了，他们换衣服洗澡都要背着对方，收起了最邋遢的形象。
新生活开始了几个月，两个人都觉得家庭气氛空前地友好了，以前整天掐掐掐，现在他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当他们不把对方当成爱人的时候，他们瞬间变得宽容了。
这真神奇。
05
集资房进行得顺风顺水，他们要到了房子，交了钱，就等着新房子噌噌地拔地而起。
而不知从何时起，葛大明居然健起身来，有空就做平板支撑，或者拿着两个哑铃推来推去。
向小雅也在闲暇时看看书，不再整天盯着葛大明挑毛病。她学会收拾打扮自己，懂得什么样的口红颜色配什么样的外衣。
多多经常歪着头看着她说：“妈妈，你变成一个美女了哦。”然后他又摸摸葛大明的肚子说：“爸爸，你也该努力啦。”
这段时间，多多的学习成绩也提高了不少，在一次家长会的时候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老师叫多多上台分享一下进步的心得体会，多多宝说因为爸爸妈妈不再吵架了，向小雅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06
冬天来临的时候，向小雅发现葛大明跟一个瘦小的女人在街上走，那女人在途中居然停下来，帮葛大明拉了拉围巾。
向小雅的心情像伤口浸了盐，一阵阵地辣疼。
她开着车上前喊了一声：“葛大明！”葛大明看到她，有些尴尬，他跟瘦女人匆匆告别，钻进车里来。
葛大明跟别的女人互撩被向小雅看到，起初有些心虚，但他突然想起他是离婚人士，便很不满意地发牢骚。
天气有些冷，风把枯叶吹得越发零落，向小雅开车挤过绿灯，酝酿了半天发问：“她，是你下一任？”
本来葛大明冲口就想说不是，后来想想还是得显摆一下，省得这女人真的以为他这胖子是死的。他便说：“嗯，我还在对她进行考察。”
向小雅有些心酸，但她没显露出来。
他们终将不属于对方，他们会有新的生活和新的人生轨迹，会和另一个人抬杠或者讲笑话，会在疲乏的时候把头靠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
现在他们没有正式分开，向小雅还没有深刻地意识到，那将意味着以后的所有事，都与对方彻底无关了。
这一点让她莫名地心痛。
霓虹的光影在她脸上变换着颜色，葛大明发现她有些不一样了，她不再刻薄地怼他，变得深沉而坚韧，有点像他刚认识她的时候。
他的心里像有小鸟鼓起翅膀，又在回归现实之后恹恹地收拢了。
晚上他们睡在一张床上，盖着不同的被子。葛大明禁欲了几个月，突然心猿意马起来。
他在黑夜里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很想伸过手去，可一想起水深火热的婚姻生活，想起信马由缰的未来，他即将获得永久的自由，他放下手，冰凉的月光倾泄在向小雅的脸上，突然让他迷茫了。
07
一连几天，向小雅都很晚才回来，只能由葛大明去接孩子，看着她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地早出晚归，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周五的时候，他心头憋了几天的火，终于爆发了。孩子睡了，他一个人坐着喝闷酒，心焦灼成渣。
当那个快秃顶的男人开着一辆宝马送她回来的时候，他居然有了想拿刀砍人的冲动。
“那老头谁啊？”向小雅一进门他就问。
“老头？人家才 42岁，老什么头！”向小雅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谁。
“我看都可以当你爹了。”葛大明火越烧越旺。
“你喝酒了？”
“我很清醒。这么多年我从没这么清醒过！”
葛大明站在卧室的窗边，窗外有苍凉的星空，风灌了些进来，他缩了缩脖子，喝了酒的眼眶带着雾气，有些落寞又有些忧伤，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包裹了向小雅。
08
她沉默着企图探究他，却听见他说：“我觉得他不适合当多多的后爸。”
欧小雅火了：“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
“这婚老子不离了！老子能说了算不？”葛大明借酒撒疯，他从抽屉里拿出协议，三两下撕得粉碎。
向小雅上前阻止，被他推了一个趔趄，她撞在卧室的五斗柜上，眼角顿时青了一大块。
葛大明的酒醒了，他上前一把抱住她：“老婆，对不起，对不起，我他妈真该死！”
向小雅咧着嘴叫疼，叫着叫着眼泪就出来了。她越哭越厉害，后来边哭边喊：“死胖子，你不想离就不离，老娘也不想离！刚才那秃顶是我们客户，这几天都在加班改方案，你吃得哪门子干醋？你成心想把我脸毁容呀？你要负一辈子责任！”
“负就负！”葛大明豁然开朗起来，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把她抱上床，从冰箱拿了一只鸡蛋来帮她滚淤青，滚着滚着，他便用嘴代替了鸡蛋，开始亲吻她。
从那块淤青开始，然后到嘴唇，到脖颈，到锁骨，一直往下。
他们好久没亲吻了，两人都激动得像新婚之夜，一切都带着让人颤栗的美好，动人心弦。
他们醒来的时候手都是握在一起的。
09
周末不上班，他们互相搂着，说着各种腻得会起鸡皮疙瘩的情话。
这种情话好像很多很多年都没有说过了，他们在被窝里咯咯地笑作一团。另一床被子早被他们踢到床尾，耷拉着像一条长虫。
向小雅想起26岁陪她在深夜赏月的他，想起28岁坐十三个小时的火车来看她的他，想起31岁抱着多多一直傻笑的他，想起32岁拿了奖金给她补买婚戒的他，想起33岁陪她住院给她讲笑话的他，想起36岁穿着西装拍全家福的他……
他被家庭的重担压迫着，被无情的时光催逼着，被她管控着奚落着挖苦着，一直一直在变老变胖。
他们的爱情被生活的铁蹄踏伤，被时光的琐碎剥蚀，而她曾经月白色的面孔，也在十年的光阴里日渐狰狞。
还好，感情的眷恋已成为根深蒂固的习惯。他们终于在角色的转换下明白，围城外的生活虽自由肆意，但爱终究是埋藏在他们内心的宝石，他们放下怨怼细心地挖一挖，就能发现曾经的璀璨，找回人生初见时的模样。
一年以后，新房的钥匙拿到了，他们去看了房，立马决定不卖了。两人开始着手装修，要美式要田园要地中海要简约，吵得不可开交。但再没提过离婚。
生活依旧平淡无奇，很多时候他们还是会争吵。葛大明虽然一块腹肌都没练出来，但他学会了宽容和关心；向小雅虽然依旧唠叨，但她学会了尊重和理解。
在婚姻里蹚过十年，他们终于懂得，维系婚姻最需要的，不是爱。
而是理解，是欣赏，是尊重，是坚固可靠的信赖，是设身处地的关怀，更是将心比心的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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