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五一档可谓是“群魔乱舞”。
该骂的都骂了，该解读的也解读了。
剩下一部，Sir有点犹豫。
犹豫不是因为电影本身的质量。
而是为了它背后。
那个汹涌过，大胆过，生猛过的大时代——
追虎擒龙
开门见山，先说观感——
豆瓣5.5的分数，Sir甚至觉得高了。
电影几乎没有值得夸的地方，除了个别演员有亮点（梁家辉演的跛豪，郑则仕演的猪油仔），但也没有太多施展空间。
目前分数，毕竟有演员撑着，情怀顶着。
上映前拉满期待。
五个金像影帝+一位金像男配，绝对港片顶配。
两大枭雄，“虎”（雷洛）与“龙”（跛豪）安排给吴镇宇和梁家辉，似乎要上演一番恶斗。
给Sir一种“靓坤”大战“大D”的既视感。
噢，还要再加上Jimmy仔和东莞仔两大狠人。
担忧当然源于导演王晶。
17年《追龙》的用心，算是保住王导持续走低的口碑。
这一次，王晶搭档新人导演许悦铭，Sir不知他本人出了几分力。
但电影的确很“王晶”。
趁着《追龙》口碑反弹，乘胜追击，连故事背景和人物都几乎一样。
不少人吐槽电影是在炒冷饭。
在Sir看，炒冷饭还不至于致命（毕竟雷洛跛豪还是有市场）。
Sir最失望的——
《追虎擒龙》作为一部枭雄戏，以翻滚激荡的时代为幕布。
骨子里却满是躺平的敷衍和鸡贼。
又聋又糊
看完全片，Sir最直接的感受，一个字——
糙。
美术设计，完全失真。
六七十年代的香港，什么样？
经济起飞，中西掺杂，新旧交织。
有洋气高端的英国富人区，也有蛇鼠横行，“三不管”的九龙城寨，各种异质事物共处于同一时空，魔幻现实。
然而。
《追虎擒龙》无论是外景还是内景，都有一种置身于影视城的廉价感。
过于崭新的街道和人工感十足的打光，塑料味十足。
相比于同类电影《跛豪》中的字画摊（赌档），《雷洛传》中的路边街市，《追龙》中，九龙城寨的藏污纳垢。
《追虎擒龙》所展示的外场，基本都集中在那几条堆满符号的街道。
美工草率，不仅局限于视觉，还在听觉。
Sir甚至在办公室的戏份里，听到了不应该有的回声。
这是收音时的瑕疵。
很明显，这是新搭的场地，少了点办公痕迹，回音这个小bug，暴露了制作组忘了给该空间注入点“人味”。
除了美工的糙，剧情和人物设计更是草率。
华人探长徐乐（吴镇宇 饰）与跛豪（梁家辉 饰）沆瀣一气，贪污行贿，直到廉政公署的成立，才终止这个金钱帝国。
台词我们都熟——
“白，我最大；黑，你最大。”
徐乐与跛豪，这片土地上最风云的枭雄。
故事是旧，如何能讲出新意？
不是没有人做到过，哪怕王晶自己。
《金钱帝国》通过挖掘出一个《雷洛传》中不起眼的小角色“细九”来当叙述者；《追龙》中，则通过“雷洛”“伍世豪”的双雄视角来讲述；到了《追虎擒龙》，则是采用了廉政公署的角度去讲述。
王晶很讨巧地让四位影帝两两组队，划分自己的阵营——
反派，雷洛和跛豪。
正派，廉政公署的陈克（古天乐 饰）和白松安（林家栋 饰）。
△ 从坐的方向就区分了阵营
两大阵营斗法，本该是电影戏剧冲突的看点。
然而，整场斗法堪称儿戏。
廉政公署所谓的破案手法，几乎只有策反污点证人。
策反就算了，还完全不珍惜。
雷洛身边一位长期共事的警探，他算是非常重要的污点证人吧，你猜廉政公署怎么保护他？
守卫只有一名，而且守卫和证人还能不断进进出出（比如去赌马），这样子的防卫，证人不被杀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
甚至你可以见到廉政公署在没有部署、武器都没几把的情况下，带着几个同事，势单力薄地就去围剿跛豪的毒品交易。
如此有勇气，难道他们就不怕中了对方埋伏，来个反杀吗（最终确实求锤得锤）？
△ 这段群砍戏莫名其妙拍成了丧尸片
全片最能称得上是智斗的地方，是廉政公署想利用媒体宣传自己，利用群众的舆论压力打舆论战。
贪污的黑警成为众矢之的，廉政公署这一次下了一步好棋。
但老谋深算的雷洛想到的方法更绝——
串通跛豪，警察罢工，让黑社会去扰民。
矛盾冲突建立，这本可以很有看点。
警黑势力来势汹汹，如何化解这个矛盾，可以是展示廉政公署的谋略，完成人物弧光的契机。
然而电影似乎只是单纯抛出这个矛盾，却没想过让角色去破解。
按理来说，雷洛的这招挑拨离间，一定会有不少民众怪罪廉政公署。
但整部电影所有改革的阵痛都是只有黑社会有反应，民众在这场改革中都是充当背景板。
用陈克的原话，“民众始终站在我们这边。”
凭什么？
廉政公署仿佛在一开始，就在民众心中预设了正义性。
这么一个重要矛盾冲突，不断以绝对正确的口号被糊弄过去。
面对如此降智的正派，你完全无法理解，一代枭雄为何到最后就这么束手就擒。
如果将犯人捉拿归案的方法就是靠人海战术（水警）强行逮捕，先抓回来再说的话，那之前廉政公署花那么多功夫在干嘛？
人物形象的扁平，故事上的漏洞重重。
最终让观众在一脸懵逼的情况下，熬完了这场两个小时的闹剧。
王晶与枭雄梦
尽管《追虎擒龙》在宣传上想要蹭《追龙》的热度。
但看完大家都已经意识到——
枭雄，只是陪衬廉政公署的工具人。
《追虎擒龙》实际上是部伪枭雄片。
一开始，大家就误会了王晶的用意，哪怕他曾是枭雄片的缔造者之一。
“枭雄片”是香港黑帮片的一种，港产片的经典IP，主要是为江湖大佬立传。
它发轫于1991年的《跛豪》。
△ 《跛豪》剧照
吕良伟塑造的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的跛豪，成了不少人对“枭雄”最直接的联想。
这部香港版《疤面煞星》，将大毒枭“跛豪”从偷渡客发跡成大毒枭，从与贪污警察称兄道弟到被廉政公署通缉逮捕的大半个人生都拍了出来。
那一年，《跛豪》不仅摘得了3870万的票房，还在第1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获得最佳编剧、最佳影片两项桂冠。
如此叫好又叫座的佳绩，自然让善于模仿的香港电影人纷纷跟风。
在《跛豪》获奖当年，即出现5部跟风之作。
拍完《跛豪》，雷洛当然不能放过。
从《跛豪》中“雷洛”衍生而来的《五亿探长雷洛传》，开启了枭雄片刻画贪腐警察题材的先河，老粉们很熟悉的《四大探长》《蓝江传之反飞组风云》、《一代枭雄之三支旗》和《李洛夫奇案》都是其中的代表。
在之后的两年中，可归于枭雄片的影片就达到9部之多。
△ 《雷洛传》
王晶也是这波枭雄热的跟风者。
但他的跟风跟所有人都不同，人家找任达华、李修贤这些硬汉来演枭雄。
唯独王晶找了《跛豪》中负责搔首弄姿的叶子楣，拍了一部《夜生活女王之霞姐传奇》。
△ 《夜生活女王之霞姐传奇》
《跛豪》的上升轨迹，是从无名小卒成为大毒枭，而《霞姐》的主角成了一位风尘女子，她的扶摇直上，其实就是如何从小舞女变成妈妈桑。
虽然说电影中有吕良伟客串，但它无非是借“枭雄”之名，实则用卖弄色情的方式来赚一波快钱。
急功近利很快就透支了观众的热情。
1994年后，香港电影人开始寻找新一波热点。
以年轻人为主角的黑帮片，比鸿篇巨制的枭雄片更能吸引年轻观众，更能卖钱。
尤其是刘伟强《古惑仔》诞生之后，前三部《古惑仔》加起来的票房足足达至7000万（王晶监制）。
△《古惑仔》剧照
低成本，不需要搭建宏伟的场景来营造史诗感；年轻演员，片酬比老戏骨便宜，酷就行，这样的低投入高回报的生意，何乐而不为。
从“英雄”到“枭雄”再到“古惑仔”，枭雄片算是退潮了。
有意思的是。
1999年，最懂得见风使舵的王晶，在拍摄他的赌片系列时，还编剧监制了《O记三合会档案》。
这部电影舞台正是香港九龙城寨，而两位主角吴镇宇和刘青云，原型人物是雷洛和跛豪。
△ 《O记三合会档案》剧照
和传统的枭雄片不同，儿女情长的成分过多——
为了一个女人两兄弟反目成仇，比起曾经的枭雄片，格局明显小了，票房也只得了60多万。
到了2009年，王晶亲自编导了《金钱帝国》，甚至亲自参演。
他在采访中称这是近十年里我最渴望拍的一部电影，他对当年在《雷洛》系列中“过度美化”枭雄不满，于是才有了这部《金钱帝国》。
在这部电影中，王晶花了不少篇幅去描写廉政公署的成立和执法，《金钱帝国》完全可以视为《追虎擒龙》的前传。
△ 《金钱帝国》中的王晶
很可惜。
哪怕王晶野心勃勃，最终还是反响平平，很多人批评王晶又拍了部烂片。
所以到了2017年，王晶索性将雷洛和跛豪同框。
找刘德华再次饰演的雷洛，找来甄子丹饰演的跛豪，用老港片双雄片的模式，让《追龙》在口碑和票房上双丰收。
△ 《追龙》剧照
本以为枭雄片能在王晶手上被盘活。
哪知道这更像是一次回光返照。
《追虎擒龙》的出现，直接宣告了这个题材的偃旗息鼓。
那么。
就判定枭雄片不再受追捧了吗？
枭雄不再
枭雄片对港产片之所以重要，源于它体现了香港电影的“犯上”。
我们总说香港电影“市井”，擅长拍“小人物”。
并非说他不擅长拍大人物、大时代。
具体到枭雄片——
香港电影总是选择在泥潭里看“枭雄”。
人能逆天改命，人，也有无法脱困于时代的局限。
不管是《追龙》的结局，还是现实，出狱后的跛豪都说了一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是他劳碌一生最终的答案，他的命是天（时代）赐的，没有什么可怨的了。
所以真正优秀的枭雄片，就在一个“敢”字——
敢造英雄，更敢把英雄摔成众生，摔成狗熊。
《追龙》之所以让人觉得有昔日的港味，因为王晶舍得给予两个反派一些魅力。
观众即使明知道他们是“反派”，还是会心生怜悯，为两人的“兄弟情深”感动，为他们的落网而同情。
大家最终诉诸于情感，而不是诉诸于是非。
而到了《追虎擒龙》，只有是非。
这里没有“龙”，也没有“虎”。
只有两只被关在动物园里，偶尔吼两声便能称王的表演动物。
仔细想想。
《追虎擒龙》塑造的所谓枭雄，根本不是恶人。
只是嘴上跑火车的“大人”。
你们说如果全香港的警察
突然间全消失了会怎么样
太爱讲是非，实际上与“枭雄片”背道而驰。
枭雄是什么？
某程度上，他们是代表草根以下犯上的“英雄”，同时，也是分赃权力与利益的伪善者。
正如电影中雷洛所说的：
他为当时混乱的贪污环境，提供了明确的规则，贪多少，怎么贪，有规有矩。
他把自己定义为劳苦大众的代言人。
但这种借口是说得通的吗？
当然不是。
他的“规矩”，减少了香港犯罪率，也加固了整个贪污系统与黑恶势力。
再追问下去——
是谁一直在拥护这一“规矩”？
又是谁，为了什么，要掀翻这一“规矩”？
嘘。
电影不敢，或者根本没有意愿去追问。
《追虎擒龙》只是把一切模糊的灰色地带抹平。
粗暴地把两个阵营标上一“正”，一“邪”。
同时也抹走了真实的人，与所有为“正义”付出的代价。
这才是Sir真正对它失望的地方——
不是我们这个时代容不下枭雄了。
而是电影太迫切去索要正义的结果，而怯于追问正义的来源。
它到底是天上掉下来的？
还是用血肉，用人命，甚至用一个时代的悲剧换回来的？
不重要。
你看，老虎不是被擒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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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海边的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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