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cott Roxborough

译者:覃天

校对:易二三

来源:Hollywood Reporter

(2021年3月10日)

「人们总会觉得,用色情视频作为一部电影的开头让他们感到震惊,」拉杜·裘德在谈到他的新片时如此说道,这部电影主要聚焦的是一名深陷性丑闻的教师和她的生活。「但我不觉得性很淫秽,我觉得除它以外的一切都很淫秽。」

用一段制作粗糙的色情视频开始一部严肃的艺术电影的方法可能看起来很大胆,但对于拉杜·裘德的《倒霉性爱,发狂黄片》来说,这是一个成功的举措,第71届柏林电影节的评审团将金熊奖授予了这部罗马尼亚影片。在影片中,一名学校教师与丈夫的自制性爱录像(我们在片头看到的那段视频)被上传到网上后,被卷入了一场丑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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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性爱,发狂黄片》

《倒霉性爱,发狂黄片》中的性爱段落激起了人们的讨论,然而拉杜·裘德真正关注的,却是公众话语的淫秽。

这部电影分为三个部分。在我们看完色情视频后,我们随着影片纪录式的风格,看到学校老师艾米(凯蒂亚·帕斯卡留饰)穿着一件很适合自己的灰色西装,在布加勒斯特的街道上穿行。我们观察到疫情生活下,日常生活中的粗鲁行为以及随处可见的肮脏,公共道德的虚伪,与大量歧视女性和性特征过于明显的形象里显现了出来。(一块广告牌上写着「她喜欢做深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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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影的第二部分,裘德通过一段罗马尼亚历史和民间传说的快速蒙太奇,切换了影片的风格,第二部分的内容触及种族主义、反犹太主义、纳粹的勾结和共产主义时代的腐败,同时仍然设法加入一个关于口交的笑话——字幕指出:「这个词是在线词典中被搜得最多的一个词,第二名则是『同理心』。」

裘德在影片的第三部分把我们带回了艾米的视角,现在,在公开对抗中,父母们愤怒地认为,他们孩子的老师,竟然是一个有放荡性行为的「荡妇」。第三部分的场景更接近戏剧或情景喜剧,裘德迫不及待地在疫情期间,在严格的要求和协议下完成了影片的拍摄,并且要求演员们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这让最后的场景变得更加荒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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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授奖词中,柏林电影节的评审团称《倒霉性爱,发狂黄片》「在银幕上精准地捕捉了当下人类的本质,思想与身体,价值观念以及赤裸裸的肉体。在如今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它攻击了观众与旁观者,引起了争议,没有一个人可以置身事外。」

在刚刚获得金熊奖之后,拉杜·裘德接受了《好莱坞报道者》欧洲分社社长斯科特·罗克斯伯勒的采访,他谈到了疫情期间的拍摄,谈到了他在电影中,是如何将恐惧与幽默结合在一起的,以及他认为的,随处可见,与性无关的「淫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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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杜·裘德

记者:你的这部影片与当下的联结十分紧密,我们通过片中演员无时不刻戴着的口罩也能感受到这一点。你在疫情之前就开始筹备这部影片了吗?

拉杜·裘德:我们实际上在疫情开始的很久之前,就已经在筹备了。那实际上是几年前的事了。我们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到资金。在第一次封锁之后,我们必须决定是等待还是立刻着手开始工作。我们不知道会推迟多久——我知道有一些电影项目因为这场疫情已经推迟了一年。

因此我决定比我们计划的更快地完成拍摄。罗马尼亚在2020年5月底实施了第一阶段的解封。我说:「我们赶紧开始拍吧。」这意味着需要一个半月的准备时间。八月份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拍摄了。每件事都做得非常非常快。因为我认为这是一部关于当代欧洲文明的电影——如果我们可以把罗马尼亚视为欧洲文明的一部分的话——我想保留我们拍摄的,当下这个时代的所有元素,让影片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备忘录。

我还相应地修改了剧本中的一些内容。我抱着拍纪录片的心态,完成了电影的第一部分,讲述了布加勒斯特街道上的世态。这一切都成了影片的一部分。我还要求演员戴上口罩,以免染上病毒。有些人非常害怕,很脆弱。一些人的亲戚或家庭成员很脆弱。我不想拿任何人的生命做赌注。但现在发行商说:「这是一部很容易配音的电影!」(因为演员的嘴唇被遮住了)。我一直强烈反对给演员配音,但每个人都告诉我:「这是最适合配音的电影,我们半天就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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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这样的拍摄方式如何改变了你的拍摄基调?

拉杜·裘德:嗯,首先它改变了实际的情况。出于安全考虑,我没有和演员进行任何现场的肢体排练。我把所有东西都录在了Zoom上。我们不能在排练或筹备上花太多时间。为了限制可能的风险,一切都进行得很快。这种工作方式让我在排练时创造出了一些不同的角色——并且是在非常迅速的状态下完成的。

我认为我从法国新浪潮电影中学到了许多,在上世纪60年代,他们工作得很快。如果你读过侯麦或戈达尔的所有传记,你会发现他们并没有花半年或3个月来拍电影,而是在15天或20天内完成了拍摄。我真的很喜欢这个主意。我想要效仿它。

当然,当戴上口罩的时候,情况就随之改变了。我们是戴着口罩进行彩排的——即使是在Zoom上,演员们也是在家里。一切都变得带有一点超现实主义色彩了,人们看不见彼此的嘴,但仍然互相喊叫,互相羞辱。当然,我很喜欢这样的状态。正如观众可以在片中看到的,我们寻找了不同类型的口罩,既是为了提供我们人类学观察的角度,也是为了增强电影的「坏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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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你从这段经历中学到了什么可以用在你未来的电影中吗?

拉杜·裘德:这得看情况。我认为有些电影项目可以这样做,有些则不是这样。但可以说,我没有办法。我想这就是我拍摄这部电影的方法。这是我唯一的想法。

但现在,我正试着拍一部由不同历史故事组成的电影。我会把不同的短片和一些历史影像片段放在一起,形成一种混合的照片蒙太奇电影。我认为,一个作家可以有一本短篇小说书或一本散文集,一个影评人可以有一本不同的影评集,一个画家可以有一个不同画作的展览,但作为一个导演,如果我提出一个拍摄计划,其中有五到六部不同主题的短片,人们会说:「不,不,这是一部短片集。我们接受不了。」这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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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在某些方面,你在《倒霉性爱,发狂黄片》中做到了这一点。电影的第一部分看上去像是受真实电影风格影响的纪录片。第二部分则是电影散文,最后的第三部分则很像戏剧或是电视情景喜剧的结构。

拉杜·裘德:的确如此。但我现在正在筹备的一部电影比这部电影更具多样性。不同于《倒霉性爱,发狂黄片》,它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但我认为这两部电影的所有的部分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它们其实可以共同组成一部电影。

实际上,《倒霉性爱,发狂黄片》的第一个片名是《梦游者》,这是一个更体面的片名。我的想法是,这部电影可以是一种与奥地利作家赫尔曼·布洛赫的小说《梦游者》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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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小说,由许多风格和故事组成,但你仍然有一种统一性的感觉。我认为这部电影,我希望至少,有同样的统一性。我听一些人说,第二部分的影像辞典本身就可以成为一部电影。

也许吧,但我不认为这是一部有趣的电影。它不会有任何方向。第一部分就像一部纪录片,但同样,如果没有后两部分,它就没有真正的意义。而脱离了一、二部分的第三部分就会变得很低俗,就像情景喜剧一样。

记者:为何你决定将片名从《梦游者》改为了《倒霉性爱,发狂黄片》?

拉杜·裘德:很早就改了,因为我知道我自己一厢情愿建立的,与赫尔曼·布洛赫的小说之间的联结不会真正起作用。我想要一个轻松、戏谑的片名。事实上,我认为英文片名与罗马尼亚语的片名(Babardeala cu bucluc Sau poro porno balamuc)相比,并不公平,没有体现出我想表达的意思,因为里面有一个粗俗的词,一个近乎粗俗的词。不是像「操」这样的词,而是比它更下流。因此,当他们宣布这部电影入围柏林电影节时,他们没有在电视上说片名,他们说:「拉杜·裘德的新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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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霉性爱,发狂黄片》海报

「Bucluc」这个词,在英语中被译为「坏运气」或是「倒霉」,它实际上是古奥斯曼土耳其语,罗马尼亚人谈到街边廉价剧院的时候经常用到它。当你说「和Bucluc一起度假,」或是「一个带有Bucluc的家庭」时,这个句子就有了一种廉价的戏剧感。

我想要效仿这一点。「发狂黄片(Loony Porn)」也是如此。罗马尼亚的黄片,更像是「疯狂的黄片」,这听起来像是典型的出现在小报上的标题。罗马尼亚语的片名听起来粗俗、廉价,而且是摘要式的。这就是我在片名中暗藏的心思。

记者:这部电影还将粗俗感和非常严肃的话题结合在了一起。

拉杜·裘德:这是一个悠久的传统。在莎士比亚的喜剧以及塞万提斯的小说中,都有这个传统。詹姆斯·乔伊斯的小说《尤利西斯》就是这两者的混合体,《尤利西斯》实际上对我的这部电影影响很大,因为我正是在构思剧本的时候读到了它。

我认为严肃与滑稽是分不开的。汉娜·阿伦特在1961年撰写的关于阿道夫·艾希曼在耶路撒冷的受审报告中,提到她不得不一直笑得很厉害,因为艾希曼说的一切都太荒谬了。在汉娜·阿伦特身上,两者兼而有之:她可以看到大屠杀的悲惨、可怕的现实。同时,她也在嘲笑阿道夫·艾希曼所表达的人类的愚蠢,我认为这是一回事。有时事情混在一起,很难看清两面。这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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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那些影评人,尤其是美国的影评人谈论的一件事是作为影片核心的性爱。你用艾米老师和她丈夫拍的「性爱录像带」开场。为什么你想要直截了当地展现它,而不是只是省略、含沙射影地提到它?

拉杜·裘德:首先,因为这段影像是电影的中心。如果电影的其他场景或部分有意义,那么它们就有与开场的场景有关。观看这部电影,与观看开场的场景息息相关。我认为本质上这是一部蒙太奇电影,含义由蒙太奇生出,关于不同事物的并置排列。不仅仅是在剪辑方面,在讲好故事,把图像组合成一个故事方面也是如此。但蒙太奇被理解为一系列图像的碰撞,以创造一幅更为丰富的图景,这或许是一种新的想法。

因此,我必须让观众看到这部业余色情视频。我之所以把它放在开头,也是因为我们知道电影和偷窥癖之间有联系。就像劳拉·穆尔维在她的重要文章《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中所写的那样。我想把观众放置在电影第三部分中参与讨论的父母的位置上。或者,可以说,观众象征性地成为了影片中的那些家长:他们必须自己判断,弄清楚自己对这部电影的看法。我觉得这很有趣。这有点像个笑话。最后,你意识到你和那些父母一样处于尴尬、可怕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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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从互联网上可以看到的反馈来看,这是一个相当温顺的色情视频。但不知何故,它仍然让人感到震惊。

拉杜·裘德:是的,很多人都说:「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开头。」但我认为它再平常不过了。这也许和我们长久以来可接受的文化背景有关:我们不习惯在这样的电影中看到这种情况,但当你在互联网上打开任何色情网站时,我们却习以为常。

这就像罗马尼亚人抱怨在本国电影中听到粗俗的词语,尽管他们自己每天都在使用同样的词语。他们只是不习惯在屏幕上听到而已。或者我们看一部马丁·斯科塞斯或塔伦蒂诺的电影,所有这些「操、操你妈的、狗娘养的」对我们来说听起来都是中性的。但当这些粗俗的词语用罗马尼亚语说出来时,它却令人震惊。

记者:淫秽似乎是这部电影的核心主题。你认为什么是淫秽的?

拉杜·裘德:这也得看情况。如果你专门用这个词来指代性,不管一两个或几个知情的成年人彼此之间做些什么,我都不觉得有任何猥亵、淫秽之处。我对此没有淫秽的概念。

但除此之外,我是说,其他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淫秽的。如果我打开电视,看到一场政治演讲,或者正在进行一场「辩论」,我都会认为,这个世界充满了淫秽。但它是象征性的,而不是从性行为的角度。当然,我说的不是恋童癖或类似的东西,那不仅仅是淫秽,而是犯罪。

但我觉得,电影界也充满了淫秽。让我给你举个例子:去年我在柏林的联合制作市场为《倒霉性爱,发狂黄片》的项目寻找资金。 我们见了很多 其他 制片人。 有一次,我的制片人阿达 ·所罗门告诉其中一位制片人,让他们相信 自己 都是优秀、严肃的电影制作人,我有两部电影在论坛单元进行放映 (《 大写 的 印刷体 》 和《火车 出站 》 ) 。

这个 制片人 说: 「 不要 和我谈 论坛 单元的 电影,那些 电影都是 卖不出去 的 。 」让我难以置信的是, 这句话 竟然 出自一个假装对电影艺术感兴趣的人。 这 对我来说 就 是淫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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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这部电影的副标题是:「一部关于人气小视频的喜剧小品。」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你制作的最流行、最为主流的一部影片吗?

拉杜·裘德:噢,我不能确定地这么说。因为影片探讨的小报式的话题,以及一些场景——特别是最后一部分,都使用了「流行」的元素。然而几年前,我拍了《喝彩!》,这是一部发生在19世纪东欧的电影,有点像美国的西部片,那部电影也很受欢迎,几乎是一部类型电影了。它在当地的反响不错,并且让我拿到了柏林电影节最佳导演的银熊奖。

我认为,至少在罗马尼亚,我们和观众之间有问题。这不是因为他们愚蠢或不能欣赏好的电影,而是因为我们缺乏对教育的投资。通识教育一年不如一年。大城市还稍微好一点,但这个国家的其他地区却是一场灾难。没有艺术教育,几乎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电影或视觉教育。因此,我们缺少有对电影有积累、理解或兴趣的观众是正常的。这些可贵的品质正变得越来越少,我不知道这将如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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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今年的柏林电影电影节是在线上举行的。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没有任何红毯,也没有参加任何活动,而你刚刚在这个首批虚拟举办的线上电影节中获得了大奖。这对你来说是种什么感觉?

拉杜·裘德:嗯,因为我是个害羞的人,所以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很好。当然,能够与观众交流是很棒的,能够与电影同行见面是一件很棒的事情。甚至可以进行一些对谈,这样你可以看着某人的眼睛,然后聊聊天,这是很棒的。当然,我也很怀念大银幕。但我不是理想主义者。我认为柏林电影节在疫情的线上活动方面做得很好。

我还没有看过本届电影节的其他任何一部电影,但很多人说今年选择的影片相当不错。也许他们不必为了商业品味和红毯而妥协,这或许是有帮助的。我不知道。事情从来都不是理想的。当我们拍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们想等一年才能达到「理想状态」,结果却白费力气,因为情况仍然没有改变。电影节也是如此。我接受任何情况,我感谢他们所做的事情,即使很多时候没有那么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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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在获奖后,你宣称了你认为电影节的虚假魅力——也就是「红毯就是狗屎」。柏林正计划在6月份举办一个线下的电影节,届时他们将展示今年的所有获奖者的作品,包括你的电影。如果真的发生了,你会去吗?你会走上红地毯吗?

拉杜·裘德:如果他们想让我去,我当然会去的,出于我对他们的尊重。当我看到红地毯时,并不仅仅是「眼红」。只是这些电影节的场面已经变得像病毒一样。红毯好像变成了比电影更重要的地方。我认为情况应该截然相反。我们应该庆祝电影,在我看来,电影是伟大的艺术,也是一种伟大的思维方式,吸引人的不该是电影节上那些纸醉金迷,富丽堂皇的东西。当然,这只是我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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