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王强死了。
这是我刚过完50岁生日，听到了第一个重大消息。
我和这个男人已经有10多年没有联系过了，上一次看到他，是10年前。在医院里，那一次，我妈病得很重，他跑来医院看我妈，我记得很清楚，他来之后，我妈大发雷霆，是我妹妹把一碗稀饭泼到他身上，撵他走的。
因为他的出现，我妈元气大伤，她甚至给我和妹妹安顿了身后事，我和妹妹吓的失魂落魄。
那一年，我40岁了，我的孩子刚刚10岁，虽然我已经做了父亲。可是，在我的母亲面前，我和妹妹都是孩子。
我们抱着她，眼泪吧嗒，我们说，妈，你别说了，我们不让你走，医生也说了，你已经在慢慢好转，一天会比一天好。
当时，我的心里确实很害怕，害怕妈妈丢下我和妹妹，幸运的是，后来，妈妈的病一天天好了，那一次，是肺心病，治愈了。
只是，重度抑郁症，还是老样子。
抑郁症已经缠了她几十年了，从王强背叛她开始，时好时坏，我们已经认了。
妈妈出院回了家。
那以后，我们谁也没有提过王强这个人，他像一个陌生人，从我们的生命里消失了。
尽管，我和妹妹的血液里流淌着他的血液，他是我们的父亲，可是，从很久之前，他已经从一个父亲的形象变成了瘟疫，只要在我们家里提起这个人，家里一定会鸡飞狗跳。
但是，那天，我突然听到他死了的消息，心里居然有一丝丝难过。
记忆仿佛时光轴，把我拉回到曾经的岁月。
02
对他的记忆，我似乎还停留在小时候，他出差回来，给我买了小火车，小汽笛，我开心地屁颠屁颠扑进他的怀抱，搂着他的脖子，使劲说，爸爸真好。
每逢这个时候，他总会说的一句话是：只要小宝听爸爸妈妈的话，爸爸每次都给你买玩具。
我答应地兴高采烈。
那时候，他还是我们当地一所小学的教书匠。
妈妈只要看到村口有学生回来，她就赶紧煮饭，因为爸爸要回来了。
虽然，我们过着清贫的日子，但是，在院子里摆上一张小圆桌，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吃完饭，我写作业，爸爸妈妈在树底下乘凉，
那情景好温暖好幸福。
可是，后来，这样的场面越来越少，我记忆中，渐渐没有了他的影子。
在我上初中后，爸爸嫌工资太低，就辞职下海经商了。
03
听妈妈，爸爸和他的一个朋友一起做了木材生意。
刚开始，可能也挣了些钱，爸爸出去几年后回来，他整个人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看起来财大气粗，穿着崭新的西装，崭新的衬衣，锃亮的皮鞋，手指上戴着一个宽大的黄金戒指，一副暴发户的模样。
他还给妈妈买了新衣服，给我和妹妹买了新书包。
后来，还在城里买了房子，我们从以前的破平房搬到城里的楼房，那时候，我们全家感觉扬眉吐气了。
感觉最明显的就是我的两个舅舅，据说，以前爸爸家里穷，教书匠挣的少，都不同意把我妈嫁给他。后来，我妈死乞白赖硬要嫁，我的姥姥姥爷就同意了，但是，两个舅舅始终不同意，总说我父亲没本事，光会耍嘴皮子。
后来，我们搬到楼房里，两个舅舅来看我妈，口气都变了，一脸羡慕地说，看来咱妹夫是有本事的，还是妹妹眼光好，第一个住进楼房里。
妈妈听了，脸上也美滋滋地。
可是，后来，爸爸回家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平时，就是妈妈一个人拉扯着我和妹妹长大。
04
有一次，我回到家，突然听到，我妈的一个朋友对她说，你要操心点，听说男人有钱就变坏，现在，你男人有钱了，你可别大意了。
当时，我妈说，不会的，就算十个男人九个变坏，那剩下的一个就是我家男人，他连看看别的女人，都脸红，给他几个胆，都不敢。
后来，我有一个同学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当时，很多同学都在私底下笑话他，他变得很自卑。还有很多人，都在背后对他的妈妈指手画脚，她也总是像祥林嫂一般，各种抱怨，说她男人的各种不好。
那时候，我就觉得，离婚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我觉得，我那个同学也太可怜。
05
爸爸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听妈妈说，生意现在不好做了，爸爸很忙很拼。
后来，我上高中了。
我突然听说，爸爸被他的合伙人骗了，赔惨了。我当时对赔钱没有概念，后来，我听妈妈说，把这几年存的钱，全部给了爸爸，又重新创业，过了好多年才翻身。
我考上大学了，临走的时候，爸爸回来了一趟，他把我送到学校。
那时候，我看见爸爸比以前瘦了，我对他说，要保重身体，我长大了，你不用那么拼了，等我毕业了，我养你。
他笑了。
06
后来，我接到了妹妹的电话，她说，爸爸变心了，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现在和妈妈闹离婚。我听了，很气愤。
我给爸爸打电话，他的语气很平淡，他说，你长大了，就会懂。
我说，我不想懂，我只要你不要伤害我妈妈，他听完，挂了。
从那以后，家里鸡飞狗跳，他每次给我妈妈打电话，说的就是要离婚的事，我妈妈当然不愿意，每次都歇斯底里。
妈妈不同意离婚，他不回家，一直在外面。
我和妹妹开始记恨爸爸，在我们心目中，那个伟岸的形象，瞬间崩塌，他成了我们不愿意提及的人。因为，每次提到他，妈妈都会变得狂躁。
我大学毕业那一年，我发现妈妈变得郁郁寡欢，有时候，甚至自言自语，一个人傻傻地笑。
去医院，医生说，我妈得了抑郁症，虽然进行了长期的系统治疗，但是，妈妈的病，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好过。
曾经开朗善良的妈妈变成了多疑自残的重度抑郁症患者。
对他的恨，变成了一颗毒瘤，在我们家每个人心里扎下了根，我曾经以为，我那个同学可怜，他的妈妈可怜，可是现在，我觉得，我的妈妈才是更可怜的人。
07
妹妹大学毕业了，我要结婚了。
我问妈妈，要不要告诉他？
我妈说，你想气死我，你就让他回来。
我没有听妈妈的话，我给他打电话，我问他，这辈子你要和我们一刀两断吗？
他低低地说，已经回不去了，对不起，然后挂了电话。
那以后，我的心死了，我再也没有奢望过，他能回归我们这个家。
我已经想好了，他如果回来，我还会接纳，但是，我再也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08
果然，后来的那些年，他确实没有回来过。
但我从别人嘴里听说，他的生意翻身后，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结果，那个女人有老公，她老公跑去讹了他一把，让他赔了不少钱。
那以后，可能更没脸回来了。
听到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当了爸爸，那一年，我妈已经60岁了。
曾经光鲜，被很多人羡慕的妈妈，已经变成了被抑郁症折磨，被众人笑话的弃妇，但在我心目中，妈妈依旧是那个爱我的妈妈，有时候，她会尿裤子，会穿错鞋，我会不厌其烦，一次次帮她换纸尿裤，一次次帮她穿鞋，而她还会像孩子一样，固执地不让我弄。
09
再后来，我40岁那一年，我妈妈65岁了，妈妈得了一场重病。
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我妈妈可能不行了，大概是良心不安吧，跑到医院来，虚情假意地看望我妈妈。
结果，被我妹妹泼稀饭，撵走了。
那以后，我妈妈的病一天天好了。
一直过去了10年，我们谁也没有提过他，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在我50岁那一年，我妈75岁，却突然传来他去世的消息，那一年，他79岁。
我没有告诉我妈，但是，我还是背着她，去参加了他的葬礼，毕竟，他是生我的人。
10
参加葬礼回来的第七天，我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她大概有60岁，她说，她在40岁的时候，跟了王强，她还给王强
生下了一个儿子，今年19岁。
这些年，王强承诺过她，他们在省城的那套房子会留给他们的这个儿子。
可是，王强那天是心肌梗死，半夜晕倒在卫生间。
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办完他的丧事，她却发现，他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房产证上写的名字是我，王磊。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几年，王强说，已经离婚了，现在的财产房产都是她儿子的，这都是谎言，她还说，王强买下省城这个房子后，一直在还房贷，没有存下多少钱，存折上只有15万。
现在，这个女人觉得被王强骗了，跑来跟我哭哭啼啼地说，她辛辛苦苦陪了王强20年，现在孩子才19岁，刚上大学。
他这撒手人寰，丢下她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我告诉她，你当小三的时候，如何讨好男人的，未来继续套用，就是了。
撵走了她，我心里感触颇多。
虽然，被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套省城里的房子，价值大约有200多万，可是，比起这几十年来，他对我们全家的亏欠，对妈妈的伤害，我宁可没有这200多万，而是，有一个健全完整和美的家。
也许，他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补偿妈妈，而他不懂，妈妈这一辈子的伤害，是多少钱都补偿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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