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 :[德] 京特·K·科朔雷克

译者:小小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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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11月24日,斯大林格勒

反击的命令下达时,我刚刚往烟斗里塞好了烟丝。我们清理了阵地前方的地面,并向前追击了一段距离。在跳出战壕,把随时准备开火的机枪扛上右肩前,我先点上了烟斗,深深地抽了几口。烟丝的味道从未这么好过,这种感觉就像是我已经获得了新的力量。我们沿着宽阔的正面呈扇形展开,只遇到了零星的射击。我们一边还击,一边慢慢地向前推进。那门安装在炮架上的四联装高射机关炮紧跟在我们身后。

从被打死的俄国人身边走过时,我们发现他们的伤员已经被带走了。我第一次看见了敌人的尸体倒在自己的面前。那些死尸躺在雪地上,有些尸体靠得很近,保持着倒下时的状态: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四肢摊开或是蜷缩着身子。雪地上鲜红的血液已被冻结。

我的胃部一阵翻腾,我无法让自己凝视他们毫无人色的面孔。此刻,当我第一次看见面前这些毫无生命迹象的尸体时,我真正意识到了死亡的含义。作为一个年轻人,你很可能会把这些念头抛之脑后,但眼前的情形却让你无从逃避。这些死者是我们的敌人,可即便如此,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就和倒在雪地上的他们一样,我或者我们中的一些人,也可能倒毙在这冰冷的雪地上。

我看了一眼格罗梅尔,他正为我扛着两个子弹箱。这个可怜的小伙子脸色白得像纸,他的目光盯着前方,这样便可以不去看地上的死尸。其他人也一样。屈佩尔、维尔克和我走到一具尸体旁,尸体上血肉模糊的头颅只剩了一半,另一半大概是被炮弹炸飞了。屈佩尔用尽全力忍住了呕吐,维尔克和我一样,转过了身子。对我们这些新兵来说,第一次看见战场上的死尸,让我们产生了一种慌乱、恐惧和无助感,除非有人生来就很坚强,并对人类的情感感觉迟钝,才会让他不受任何影响:就像那位矮小、黝黑的步兵下士,他看上去就像个吉普赛人。他名叫施瓦茨,两天前,我在补给路线上的一个阵地看见过他,此刻,我又遇到了他。这时,我和格罗梅尔正往前推进,敌人的火力已经减弱,但仍具威胁,在我们左侧,平坦的地面开始升高。在这里,我们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工事,圆圈的中心处挖得非常深,在其周围,还有另一个圆圈,足有一人深。

待在防御阵地里时,迈因哈德就曾提到过这些特征。他说,我们师在推进时利用这种工事来安置大炮和高射炮,我们现在觉得,俄国人反过来也在使用这些工事。这种判断显然是正确的,因为我们看见周围的地上躺着一些苏军士兵的尸体。这时,我听见那个步兵下士告诉一名士兵,让他对着地上蜷缩着身子的一具尸体的头部开枪,而他自己则将冲锋枪枪口抵上了另一名苏军士兵的后脑勺。两声沉闷而又令人不快的枪声,听起来就像有人对着个麻袋射击。我感到震惊,不禁打了个寒颤。难道这家伙满腔怒火,甚至连死者也不放过吗?然后,他从我身边经过,朝着另一个倒下的苏军士兵走去。他踢了踢那具侧身躺着的尸体,不太高兴地嘟囔着,“这家伙也活着!”然后,他把枪口直接抵在这名苏军士兵的前额上,扣动了扳机。我以为已经死了的这具尸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我们为什么不把他们作为俘虏抓起来?”我气愤地问他。

这名肤色黝黑的下士厌恶地看了我一眼,咆哮道:“他们在装死,你试试让他们站起来!这帮猪猡以为我们不会发现他们还活着,等我们走过去,他们就会从身后把我们干掉。以前我见过他们这一套。”

我无言以对。战争中那些可耻的勾当,我仍不太熟悉。但我绝不会对着手无寸铁的士兵开枪,哪怕这会成为我的个人缺点。这种我认为可耻和可怕的行径,在这位下士看来,只不过是确保我们自身安全的措施罢了。

他只是说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

不过,在没有遭到攻击的情况下,我还是无法让自己开枪,而且,我永远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格罗梅尔对此也感到心烦意乱,于是加紧向前走去,我不得不加快了脚步以赶上他。这种沉闷的抵头射击声此起彼伏,这真的让我产生了一种深及骨髓的不安。尽管这位下士也许拥有合乎逻辑的理由,但我还是认为,他的大部分想法来自他相当残暴的本性,战争时期,这种本性借着合理的借口得到了满足。

迈因哈德说,苏军同样对我们的士兵施加暴行,他们很少抓俘虏,所以,我们的人也以牙还牙。他说这就是战争的方式,它不断地增加着愈演愈烈的仇恨。这种仇恨始于一场进攻,然后是战斗。交战双方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并都发展成不屈的决心和过度反应。这就导致了复仇和报复,就像老话说的那样,“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哦,愿上帝救救那些失败的人吧。此前,我从未听迈因哈德说过这些,但我认为他说的没错。我参加战斗的时间太短, 尚不足以形成自己的观点。

到达了苏军发起进攻的起点后,我们的反击结束了。在此期间,敌人早已远远地撤走了,于是,我们占领了这些阵地,保持着警惕。

天黑后,我们得到了热咖啡和口粮。车辆带着五名伤员返回我们的村落,其中的一辆汽车上带着一名阵亡者和一名负了轻伤的士兵,我们不认识这两人。几个士兵告诉我们,他们在苏军士兵的背包里找到了德国口粮和香烟。在一个苏军政委的手腕上,他们还发现了一块德国的“蒂勒”牌手表,表盖上还刻有名字。补给车辆的司机把这些物品交给了那位工兵上尉。

我们在新阵地上过夜。这里冷得要命,凛冽的东风痛彻入骨。没人站在观察哨上查看情况,都蜷缩在冰冷的散兵坑里打盹,直到天色放亮。

本文摘自《雪白血红:一名德军士兵的东线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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