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炮而红”到“声名狼藉”再到成为“金牌配角”，吴孟达登上过峰顶，也坠入过谷底，终其一生无愧于“好好演戏”四个字。
|作者：阿晔
|编审：劳灵格
70岁的达叔，在睡梦中走了。
自2月21日以来，吴孟达罹患肝癌的消息一直牵动着人心。今日，其情况突然转为危殆，转入ICU。去世的消息传来后，周星驰表示：“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在关注吴孟达的病情，多少会有一些心理准备，但还是非常难过、悲痛、不舍得。他是我那么多年的搭档和老友，现时我还无法接受。”
此前有媒体报道称，近日吴孟达在好友来探望时，多次向好友讲好痛、好辛苦。“当时，他每隔4小时要打一次吗啡止痛，但已起不到作用。他手上拿着柠檬，不时舐一舐，以刺激口腔分泌口水。”如此境况，令无数看着他的电影长大的观众眼眶发酸。
作为香港老牌演员，吴孟达和许多艺人一样经历过大起大落——年少成名，嗜赌破产，跌入谷底，从头再来，黄金配角，无冕影帝……
他曾经想过拍一部自传式的电影《吴孟达》。有人问，这会是一部喜剧吗？听到这个问题后，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收起轻松的表情，片刻后给出答案：“悲喜剧。”
膨胀的荒唐岁月
站在香港仔水塘前，不会游泳的吴孟达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那是1980年代初期，香港的大小娱乐八卦杂志上都刊登着一条“爆炸性新闻”：吴孟达破产。彼时，他刚刚爆红不久，却因欠下30万港元高利贷被人追债追上门。他向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友周润发借钱，对方只留下一句“你自己解决”；另一位圈内好友杜琪峰更直接，公开说“吴孟达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不到30岁的吴孟达想到了自杀。
在此前的人生中，他一直过得顺风顺水。1951年，他出生于厦门，7岁跟随家人来到香港。家里经济条件并不算好，父亲出去做工，一个月下来500元薪水，光租房子就花掉90元。一家七口人挤在不到20平米的小隔间里，床铺留给长辈，孩子只能席地而睡。但那时的生活是简单而快乐的。
吴孟达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喜欢往电影院跑。没钱买票，他就在影片开场前趁乱混进去。别的孩子看电影看个热闹，但他看到了四个字：出人头地。
“我很羡慕演员，觉得这个工作太容易了吧，不用准时上班，多好。而且看到报纸大字标题谁谁谁去马来西亚登台了，（我）就觉得很简单就可以出人头地。”
1973年，吴孟达瞒着父亲考进第三期香港无线电视艺员训练班，跟周润发、杜琪峰等人成了好友。
那时，周润发还不是发哥，而是一个因为个子太高而找不到女演员搭戏、前途堪忧的穷小子；杜琪峰也还没成为杜sir，而是在TVB写字楼处理文件的小职员；吴孟达才是艺员训练班里即将冉冉升起的新星。
·第三期香港无线电视艺员训练班合照。
爆红来得十分突然。1979年，古龙小说《楚留香传奇》被拍成电视剧，吴孟达演了个男二号。没人预料到，这部剧会火遍港台，每到剧集播出时便万人空巷。吴孟达趁此东风，一跃成为当红男星。
·郑少秋（左）与吴孟达
“每天晚上一堆人哄着你，什么酒都有，身边美女左拥右抱，吃的又是‘废人餐’——只要张开嘴巴，鲍鱼马上送到。”回想起那段日子，吴孟达说“每天好像都是飘着的”。
纸醉金迷中，年轻的吴孟达很快迷失了自己，沾上了赌博，越赌越大，越输越多。好友们怒其不争，不想放纵他沉迷赌桌，于是拒绝借钱。而等到他想自己接戏赚钱，又发现已经没什么角色会来找他出演了。
于是，在声名狼藉的前一夜，他站到了水塘边。可是磨到天亮，他还是没有勇气跳下去。
天亮之后，他干脆将6个高利贷“大佬”约了出来，摊牌说：我现在已经死路一条，没钱还高利贷了，你们要怎么样？要不现在就把我干掉吧。
好在，对方放了他一条生路，让他可以慢慢还债。“从那时起，我的身段就开始变得柔软，也知道自己错了。虽然 TVB 那个时候不再重用我了，几年间我都是跑龙套，但幸好有这个机会可以让我沉淀。那段时间我就是重新在家好好地看一些老前辈的表演。”
1988年，吴孟达终于还清债务，此时他已37岁。他曾在《十三邀》中对自己那段时光进行总结：“迷失、荒唐、膨胀”。
达哥与星仔，达叔与星爷
说起吴孟达，就绕不开周星驰。
很多人不知道，两人第一次同组其实是在1983版《射雕英雄传》中。当时，过气红星吴孟达饰演的是一个丐帮叛徒，郁郁不得志的周星驰则出演一个被梅超风一掌打死的小兵。
虽同为天涯失意人，不过两人并没有产生什么交集。
直到1988年，在电视剧《盖世豪侠》中，吴孟达和周星驰第一次正式合作了。出人意料的火花，让他们有机会在第二年又合作了一部《他来自江湖》，并顺理成章成为了朋友。
·周星驰（左）与吴孟达
1990年，对吴孟达来说意义非凡。这一年，《赌圣》上映大获成功，正式开启了属于“星仔+达哥”的黄金年代。
之后的十余年间，他们合作了20多部电影。《九品芝麻官》里，星仔是正直的县令，达哥是他的跟班；《喜剧之王》里，星仔是悲催的龙套，达哥是找他协助破案的卧底警察；《大话西游》里，星仔是孙悟空，达哥是猪八戒；《武状元苏乞儿》里，星仔是目不识丁却武功高强的苏灿，达哥是苏灿的爹……
他们的“无厘头”带给观众无数欢乐与泪水，也成就了彼此事业的巅峰——一个成为“喜剧之王”，一个成为“金牌配角”。
“达哥”与“星仔”之间更形成了一种玄妙的默契。吴孟达说：“就像彼此肚子里的一条虫。他（周星驰）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想什么，他也懂我。”
那时，年轻气盛的周星驰在剧组里跟导演、编剧发生分歧，总是吴孟达出面充当和事佬。
·周星驰（右）与吴孟达
2001年，两人合作了电影《少林足球》。凭借该片，周星驰同时获得了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导演。没人能想到，那竟是两人的最后一次合作。
江湖曾有很多传闻，说“吴孟达与周星驰闹掰了”。其实没那么复杂：周星驰约吴孟达拍《功夫》，档期本已定下，但开拍时赶上非典，无奈只能延后。等再次开拍时，吴孟达已有其他片约在身。
用吴孟达自己的比喻就是：“就像一个朋友约你喝茶，你等了他一个小时也没有来，但是这时候另外一个朋友同时也约了我喝茶，因为等他而失约了另外那位朋友。”
后来，达哥变成达叔，星仔变成星爷，两人却阴差阳错总也凑不到一起，愈行愈远。吴孟达说：“现在感觉有一点……老死不相往来那种感觉。”
即便如此，当周星驰那些年陷入“人品差”的舆论风波中时，吴孟达总是站出来力挺他：他只是对拍戏太较劲，甚至是强迫症。他只是要求太高了，对事不对人。
这些年的采访中总被问及周星驰，吴孟达也不厌其烦。他说：“只要我不死，周星驰还没退休，我们还是会合作的。”
吴孟达患癌消息传出后，周星驰曾立刻致电了解病情，也想奔走帮忙。然而，天不遂人愿，达叔还是走了，那场备受期待的合作再也无法实现了……
无冕影帝
许是少不更事时经历过挫折，翻红之后，吴孟达便成了圈里出了名的“拼命三郎”。
1985年，他接演《新扎师兄》，和梁朝伟演对手戏。他演警察学校的教官，有一场戏要训斥梁朝伟饰演的学员。对白只有两页，但吴孟达看了200多遍。他给自己定下一个要求：嘴上要骂得凶，但眼睛里要疼对方，而且要让观众感受到。
·《新扎师兄》剧照
就是靠这样的一场一场戏累积，吴孟达才有了所谓“金牌配角”的演技。
而除了要保质，他还要保量。有报道称，吴孟达曾创纪录一年拍了30部戏，最忙的时候，连续6天不睡觉，吃饭、休息都是在换乘的路上。
这惊人的工作量，自然也极大地透支了他的身体。
2000年，吴孟达被检测出患有糖尿病，且血压一直不稳定。2014年，他因病毒感染心脏衰竭，两度病危。
那一次，好不容易闯过鬼门关，他的心脏功能只恢复了五成，再也承受不了过于耗费体力和经历的动作，他坦言：“思想全改变了，不再执着，不再紧张，整个人都放松了，因为世界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人生在世，酸甜苦辣，能吃个安乐饭就够了。”
出院后，暴瘦30斤的他约了一帮朋友在酒楼打麻将，遇到记者还开玩笑反问“这样是不是帅多了”。那天，他从下午1点打到晚上10点，连打24圈，笑说“打牌治百病嘛”。
然而，演了一辈子戏的吴孟达，终究还是闲不下来。
他在心脏还没有痊愈时就接下了《流浪地球》。拍摄时，他每天穿着40公斤的太空衣，时不时还要吊威亚。更要命的是，戴着头盔，他连呼吸都很困难，每隔3分钟就要停下来吸一口氧气。就这样靠着吃药、吸氧，他硬是顺利完成拍摄，演活了角色。
·《流浪地球》片场
而就在不久前，电影《少林寺之得宝传奇》也公开了一则拍摄花絮：在拍摄海报时，吴孟达曾突然感到不适，手捂胸口，表情痛苦。可他没有选择休息 ，只是缓了一会就继续开始工作。在拍摄结束后，他还特意深鞠躬道歉：“耽误大家进度了，不好意思。”
曾经有人问，哪个喜剧演员该得金像奖？
金像奖前主席、著名导演陈嘉上脱口而出：吴孟达。“有一个人我觉得欠他一个金像奖，吴孟达。论演出，有谁可以跟我说吴孟达不行？”
从“一炮而红”到“声名狼藉”再到成为“金牌配角”，他登上过峰顶，也坠入过谷底，终其一生无愧于“好好演戏”四个字。
港片没落，无厘头喜剧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但没有观众会忘记，那个带给我们欢笑的达叔，以及那个属于他的黄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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