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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租房13年,他们想买房了,但因为年纪大了按揭的时候不能以他们的名义,所以他们给远在北京的凌笙打了电话。

凌笙接到电话时刚从公司楼下来,北京今天大雪,温度低得打出的喷嚏都凝成了冰渣子。

凌笙在包里摸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掏出来,刚把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她妈妈张琼的声音。

张琼问:“怎么才接电话?”

语气有些生硬,凌笙知道是她把电话接得晚了某人不高兴了。

她没在意,使劲把袖子往手背上扯了扯,缩着肩往地铁站走,“刚下班,手机在包里没听到。”

那头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跟你爸商量了下,还是决定把那套房子买下来。”

凌笙突然就走不动了,顿了顿脚步看同事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她这才慢慢在后面跟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能不现在买吗?”凌笙问。

“不能,”张琼语气不好了,她说,“我跟着他苦了这一辈子,现在五十多了都还没有一套房子,我的这张脸都被人臊得不成样了,你还想让他们看我笑话吗?在城里二十多年了连房子都没有,他丢得起这个人,我丢不起。”

多年如一日的抱怨,凌笙听得皱眉。

她小声给同事说让他们先走,自己则又放慢了速度走在更后面,那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凌笙已经没心情听下去了。

她打断张琼的话,说:“你们要买房子我没意见,但不能用我的名义,我现在还不想每个月拖账,一拖还是几十年,不可能。”

她存钱,也想干点别的事。

“又没让你拿钱,”张琼沉默了片刻,再说话,语气更生硬,“你爸说了他拿。”

凌笙在这头勾了勾唇,“现在说得好,以后是不是这回事就不知道了。再说了,用我的身份证按揭,以后我想做什么事不方便了怎么办?”

张琼没再说话,好一会儿后才有声音,“那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们就买不成房子了?”

凌笙没回答,只说了句“再看吧”就把电话挂了。

自那之后,她有半个月没打电话回去,她爸妈也没给她打过。

2

凌笙出生在1993年的中秋节,张琼跟凌辉28岁才结的婚,说起来也是晚婚晚育了。

小鸡是早产出来的,生下来3斤2两,不比一只鸡重。

凌笙刚出生四十天,张琼坐完月子后就把小孩扔给乡下的母亲带了,自己则跟凌辉一起去福建打工。

凌笙长到五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有爸妈的,她一直把外婆当妈的。可外婆告诉她,她小时候每次看到黑白电视机里的新闻联播女主持人时,她都会叫妈妈。

叫没叫凌笙不记得了,但她想,她应该对自己的爸妈没有什么感情和印象才对。

凌笙六岁时张琼从福建回来,因跟老人吵了一架一气之下把凌笙带到城里去了。

凌笙哭了一路,很怕再也见不到老人,但这位刚见面的妈妈并没有抱她哄她。

到了城里,凌笙没有见到爸爸,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爸爸这样的人存在,她只想回老家。

在老家,外婆不会打她不会骂她,更不会自己生气时把气撒在她身上。

说出来有人可能不信,七八岁的孩子晚上睡觉前都会做一件事,那就是跪在床前的地上,很虔诚地拜天。

“希望老天爷能帮忙,让我早点回去。”

“我想婆婆,求求你让我回去吧,我不想跟她住在一起。”

“今天她又生气了,我不敢说话,也不敢哭,她打得我好痛,求你帮忙让我回去好不好?”

“我真的好想婆婆爷爷……”

凌笙每天晚上都会跪拜,不管灵不灵,这是她从电视上学来的。

只可惜的是,电视剧终究是电视剧,现实里根本就没有老天会帮人实现愿望这一说。

8岁时,凌笙第一次见到父亲,一个黑瘦的男人,个子不高,但看上去很精神。

堂姐叫这个男人“二爸”,凌笙也跟着叫“二爸”,引得屋里的人哈哈大笑。

张琼说:“傻子,这是你爸爸,快叫爸爸。”

“爸爸?”凌笙扭头,怯生生地看着刚进门的男人,还没看几眼就被男人抱了起来。

男人对她笑,用张琼从来没有用过的温柔语气跟她说话。

凌笙说想婆婆爷爷,爸爸就会跟张琼说,然后送凌笙回去。

凌笙觉得这个爸爸对她真的很好,她喜欢爸爸比妈妈多很多。

爸爸从哪儿回来的?

为什么他明明在外面打工,却没有带钱回来?

为什么妈妈总是跟爸爸吵架,急起来甚至还用刀砍?

凌笙不懂,对年幼的她来说,爸妈的关系就像是一个谜,他们家的关系也像是一个谜。

她曾在早上起来时,看到垃圾桶里满满一桶子沾满鲜血的纸,她不晕血,可那天早上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那血就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爸爸陪在身边,他们在外面的一间诊所输液。

凌笙觉着冷,爸爸就把身上的薄毯子给她往上面盖了盖,她这才看到爸爸的手上绑着白色的绷带,里面的血渗出来,已经有些发黑了。

凌笙觉着骇人,抬头问:“这是怎么回事?痛吗?”

凌辉顺着她的视线往自己手上看了看,笑着说:“没事,不小心磕到了,不痛。”

凌笙没有说话,又往那上面看了两眼,觉得今天的天格外冷,过了一会儿后她又问:“妈呢?”

凌辉的目光闪了闪,点燃一支两块五的天下秀,往嘴里吸了一口,“在店里睡,一会儿估计就来看你了。”

淡淡的烟顺着外头的风吹进来,吹到凌笙的脸上,她觉着有点呛,但却没咳出来。

她刚进城的时候就知道他们家是开理发店的,她爸还没回来的时候店里就是她妈跟两个小姐姐,平时接送她上下学的也是那两个小姐姐。

理发店一般很晚才开门,每天早上送走她后,她妈都会在店里睡到十点过才起来。

之前觉得她妈这样没什么,可那天的凌笙却有点想不通。

爸爸受伤了,她在输液,明明是家里有两个病人,为什么她妈还能睡得着?

后来凌笙从保姆姐姐那里得知,爸爸的手根本就不是磕到的,而是被她妈拿菜刀砍伤的。

据说是他们晚上在店里打麻将,她妈输了,跟爸爸吵了几句,最后脾气上来就动手了。

爸爸从不还手,后果就可想而知。

凌笙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想哭,特别特别想哭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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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001年,张琼用开理发店的钱给凌辉买了一辆六人座的面包车,凌辉开始跑车赚钱。

每拉一个人按路程的远近分,有时候一个人5毛,有时候是一个人1块,2块的也有,那就是比较远的了。

一天下来,凌辉每天的净收入也能有一百来块,加上他们理发店每天的收入也不错,一个月下来除去生活费什么的也有个两千多的存款。

2001年的时候,一个月能有两千的存款是很不错的了,至少凌笙是这样觉得的。

她妈是家里最早用手机的,不是小灵通,而是换卡的小手机,她妈还会买很多好看的衣服,还有很多护肤品。

那个时候,三十多岁快四十的人了,看上去却跟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一样。

凌笙一直觉得她妈是个很好看的人,到现在都这么觉得。

凌笙也觉得她爸是家里老得最快的人,又黑又瘦,笑起来脸上好多细纹,跟她妈站在一起一点都不搭,甚至还有人说她妈是爸爸的女儿。

可凌辉实际上却比张琼小一岁,张琼64年,凌辉65年的。

2003年6月,凌辉出了车祸,开车把过路的行人撞了,刚好又碰上车子过保险期,所以赔款什么的就落在了他们自己身上。

张琼把刚买的房子给退了,到手的三万全都赔给了受害者,还从凌笙舅舅那儿借了两万,这些钱全是张琼从娘家人那儿借的,凌辉没借到一分钱。

不是不借,是根本借不到。

从那以后,张琼的脾气就比以前更差了,好几次都差点因为吵架把房子给烧了,有时候凶起来就自残,把头使劲儿往墙上撞,撞得砰砰响。

每到这个时候,凌笙就害怕得发抖,张琼脾气一上来就会让她跪,跪在家里算是轻的,最严重的是打完了让她跪到大街上去。

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围着凌笙看,就跟看稀奇玩意儿似的。

大卡车要进去家这边的巷子,喇叭在凌笙后面按得“嘀嘀”响,凌笙却不敢起来。

没有张琼的发话她根本动都不敢动。

2004年,凌辉又出去打工了,去北京,听说那儿的工地上比家里的工地要赚钱很多,家里就剩张琼跟凌笙两个人。

他们换了一个出租屋,张琼开始跟那个卖护肤品的一起卖产品,把家里的仅有一点存款全部拿去买货了,后来却没有卖出去。

都说越害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这话一点没假。

在凌辉去北京的这段时间里,凌笙经常挨打,次数比以前多,伤势也比之前重。

放假的时候她中午在家把饭做好,弄好菜等张琼回来炒,靠听张琼敲门的力道和喊门的声音来辨别她今天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的话凌笙会松一口气,不高兴的话凌笙就会小心再小心。

但往往小心不起作用,张琼的脾气阴晴不定,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变了。

最严重的一次是张琼用尖尖的高跟鞋尖,把凌笙撂倒在地使劲儿踹,边踹手里边拿着电线抽。

尖尖的皮鞋撞击在肚子上腿上,疼得人牙齿都在打颤,电线跟织毛衣用的木质的小指般粗的棒子被打断了好几根。

凌笙上厕所蹲不下去,去上学下不了楼梯,学校老师见了问她是怎么回事,凌笙不敢说,只红着眼摇头。

她变得更不爱说话了,一个人在房间能待一整天。

只要张琼不回来,她就能在桌子前坐一天,坐着坐着就特别想乡里的婆婆爷爷,想着想着就哭了。

有时候大晚上惊醒,她会在床上坐着,也不开灯,就看着从窗户里照进来的仅有的一点路灯发呆。

再后来2008年的时候,他们又换出租屋了,凌辉依旧在北京,搬家的那天张琼叫了朋友来帮忙。

这一年,凌笙多了一个伴,寄住在她家的雷小小。

有了伙伴后,凌笙总算会多说两句话,嘴角的笑尽管僵硬,但总归是会笑的。

雷小小比凌笙小一岁,能说会道的,张琼经常把凌笙跟雷小小比,说她不如雷小小,就只比雷小小成绩好,其他都比不上。

对此,凌笙从来没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因为雷小小是她朋友,她对朋友不会有恨。

而且,雷小小总是站在她这边的,还告诉了她,跟她妈经常在舞厅跳舞的那个叔叔,暑假里有一天光着身子跟她妈两个人在家。

凌笙没有把这事儿告诉谁,凌辉打电话回来问烟灰缸有没有烟头的时候,凌笙摇头说:“没有。”

凌辉在那话那头沉默了会儿,凌笙忍不住问:“爸,你问这干什么?”

凌辉笑了一声,只说了句“没事”后就把电话挂了。

之后,跟她妈玩得好的叔叔又换了一个,凌笙跟雷小小一起称那叔叔为“周叔叔”。

周叔叔也总来他们家,会给他们买吃的,会带他们出去玩。

凌笙不喜欢周叔叔,但喜欢周叔叔把她妈带出去,因为那样她就不用在家提心吊胆地跟她妈相处了。

再之后,周叔叔也没来了,雷小小也从他们家搬走了,凌笙又成了一个人,而这一次,她比以前更沉默了。

张琼经常说她板着一张死人脸,说她最见不得的就是凌笙这张脸。

凌笙长青春痘了,12岁的姑娘来了生理期,张琼说她是个大姑娘了。

可凌笙的衣裳却还是前几年穿的那几件,比起张琼那满满当当的一柜子衣服,凌笙的衣柜实在寒碜。

凌笙的青春痘一长就长了三年,密密麻麻的一额头,看着就恶心。

张琼的皮肤一天比一天好,凌笙一天比一天难看,很多人都说她压根不像12岁的小姑娘。

也正因为这样,凌笙特别自卑,在喜欢的青梅竹马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跟他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远到至今8年不曾见面了。

4

知道凌辉坐过牢的那年凌笙刚上初二,找户口簿的时候无意中翻到了那张福建厦门监狱开的什么说明。

凌笙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她爸黑得跟非洲人似的,为什么她爸消失了那么几年才出现在她面前。

叔叔说在厦门的时候,她妈怂恿她爸去偷工地上的钢筋,说那个能卖很多钱。

凌辉不肯,张琼就在家里闹,最后不得已凌辉只好去,所以后来被抓了,从牢里出来的时候凌笙已经8岁了。

5

凌笙今年过了中秋节就25岁了,她没有谈男友,一厢情愿地等着青梅竹马从韩国回来。

青梅竹马是她在一次心血来潮的情况下重新联系上的,联系到人的那一刻,即使隔着手机屏幕,凌笙的心也颤抖不停。

她向他表白了,说自己喜欢他,从小就喜欢。

青梅竹马在那头显得有些局促,马上把微信语音弹过来跟她聊。

后来凌笙想,其实她该是早就把人错过了,那时年幼,他经常欺负她,谁都不欺负偏爱欺负她,也总黏着她。

上课要跟她坐,下课要跟她跑,就连她放学不回家在教室写作业他也跟着。

教室熄灯了,他就点着蜡烛陪她写作业,让她教他写字。

他字写得难看,到现在都难看。

课间十分钟的时候总爱带她去窗户看外面的风景,然后低头下来跟她说话,用那双如星般的眼睛看她,好像他的眼里只有他似的。

14岁那年,他们好像互相表白了,但被凌笙一句“别开玩笑”带过去了。

再后来,张琼接了一个男生打给凌笙的一个电话,自那以后凌笙就彻底失去了那个如星的男生,至今已有10年没再好好说过一句话。

凌笙好像习惯了,对任何异性都没了心动的感觉,除了他,再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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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再次接到家里打来电话的时候是在二十天后,凌笙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张琼在电话那头哭着说:“凌笙,你……你快回来,你爸他出事了!”

凌笙放在键盘上的手顿时僵住了,脑子里有点嗡嗡响,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张琼在那头哭得更厉害了,说的话断断续续的,“出车祸了,人……人在医院里……”

凌笙的手心彻底凉了,一层层冷汗从掌心里冒出来,让她险些连手机都拿不住。

没有细问,凌笙几乎是挂了电话就去跟领导请假了,领导听说她家里出了事二话没说准了假。

凌笙买了当晚凌晨三点的飞机票,从北京到达州,再从达州坐大巴回去。

一路折腾下来,凌笙整夜没合眼,眼睛下方一圈很大的青色,看上去显了老态。

好不容易折腾到老家,凌笙刚下车就给张琼打了电话,说她已经到车站了,过个十分钟就到人民医院。

“暂时不去医院,”张琼在电话那头说,“我有事跟你说,你回来一趟。”

凌笙皱眉,“去了医院也能说,我先去医院了。”

刚要挂电话,张琼就在那边不高兴了,“让你回来就回来,怎么这么多话?就几句话的事,我现在喊不动你了是吧?”

她就是这样,只要不顺心就会说这样的话,凌笙不想跟她吵,也没精力吵,挂了电话后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往家里去了。

他们家离人民医院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的时间,凌笙想,那她就回去看看她妈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上了楼,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里面就传出了说话声,隐隐约约的,听不清。

家里养的那只狗嗅到了她的气息,在门口“呜呜”地叫。

里面的说话声停了,张琼从里面开了门,凌笙疑惑进门,“跟谁说……”

最后的那个“话”字没说完,凌笙脱鞋的动作就僵住了,包从肩膀上滑下来落到地上。

凌辉满脸不自在地走过来,讪笑着,“笙笙……”

凌笙的心放下又提起,最后像被什么东西攥得紧紧的,险些喘不过气来,她扭头看向张琼,问:“怎么回事?”

张琼的脸上也划过一抹不自在,但却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了。

她把门关上,走到凌辉跟前,说:“你不愿意回来,我们也是没办法,我跟你说过的,我们现在这个年纪不能贷款,得以你的名义,所以……”

“所以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把我骗回来?”凌笙没让张琼把话说完,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失控。

张琼抿了抿嘴,不过片刻的时间脸上的不自在就没了。

她瞪着凌笙,骂道:“你这什么表情?什么态度?!老娘生你养你还有错了是吧?!这么多年的书你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不就是用你的名义按揭一套房子么?又不是要你的命,用得着这样吗?!”

凌笙骂得起劲,喷出的口水溅到了凌笙的脸上。

凌辉还是不自在,看了一眼骂骂咧咧的张琼后便讪笑着对凌笙说:“笙笙,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就是想用你的名义弄个房子,你说我们也五十多了,一大把年纪的……”

丢脸的话凌辉没有说,但意思却很明白。

2011年时张琼临时起意做了一个白发转黑的生意,那一年赚了大概有个十几万,不仅把舅舅的账还清了,也让家里渐渐好过起来。

但那个时候他们没有买房子,因为张琼想做投资,买了一个消费养老,说是消费到一定程度后就会一直返钱。

张琼拿了好几万买这个东西,到现在六七年了,不仅一分钱没拿到,当初挣的钱也所剩无几。

后来生意不好,张琼就放弃了这个门店,把剩下的钱拿给凌辉做苗圃生意。

凌辉的苗圃生意一做就做了两年,不仅一分钱没存到,还把所有的钱都压到了货里,甚至凌笙刚毕业那年,仅有的一个月三千的工资都拿去给凌辉进货。

上大学时张琼除了第一年就再没给凌笙拿过学费,凌笙贷款念完大学后靠自己的工资还完贷款,现在她25岁了,凌笙觉得她还是需要为自己考虑的。

她不想,以后交了男朋友后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

可现在,凌笙是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以后了。

凌笙不肯给身份证,也不肯跟他们去银行办贷款,张琼气极了,跟当年一样,抄起屋里一根用来抵门的棒子就朝凌笙身上打。

边打边骂,让凌辉去凌笙包里抢她的身份证,说凌笙是白眼狼,当初就该掐死她。

凌辉到底是护着凌笙的,最后从张琼手里把凌笙救出来的时候,凌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

也跟当年一样,张琼疯起来连凌辉都拦不住,最后还动了刀子。

从小到大的阴影再次笼罩在凌笙头顶,浑身抖成筛子,以至于她最后连躲都忘了。

凌辉将她带到外面的宾馆,临走前叹着气说:“笙笙,对不起,是爸爸没用。”

凌辉想,如果他当年能多念点书,能有本事一些,或许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凌笙没有看他,坐在床上看着床单,视线不聚焦,连凌辉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察觉。

7

凌笙一直觉得自己有病,忘了是从什么开始的。

她总喜欢一个人呆,不喜欢说话,于她而言,开口说话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所以她只要跟别人在一起就会很不安。

她会听着歌就莫名其妙地哭起来,会莫名其妙地尝试濒临死亡的感觉。

有时候站在阳台上,她也总会想象,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是个什么感觉。

高三时凌笙害怕人害怕到一想到去学校就不停哭的地步,学校没有人欺负她,她的成绩也很好,可偏偏她就是怕。

后来,她怕得不想再去了,发了疯似的忤逆家人的意思,最后失控晕了,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瞳孔都已经在涣散了。

可当她从医院出来回家时,张琼却问了她这么一个问题:“不是要死了么?怎么还没死?”

那一刻,凌笙就说:“我死没死,跟你没关系。”

你们说,这到底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啊?

亲生母亲不顺心就想要女儿死,这是得有多恨这个孩子的出生啊?

8

发现凌笙尸体的那天已经是两天后了。

朋友找她始终找不到,担心是她在家出了什么事,所以就把电话打到凌笙老家的闺蜜那儿去了。

闺蜜找到凌笙家,凌辉再带闺蜜去了那家宾馆。

服务员说没有人退房,结果喊了半天门却没有人应声,最后是宾馆的人拿了钥匙卡开的门。

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多少血腥味了,浴室的水放得哗哗响。

“笙笙——”

凌辉喊得撕心裂肺,抱着早就凉透了的人疯了一样跑去医院。

他抓着医生,哭喊着:“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女儿!失血过多要输血对不对?抽我的,抽我的!”

他还说:“谁说她死了!笙笙只是睡着了!她只是睡着了!”

他说:“笙笙乖,好好睡,睡醒了爸爸就带你走,爸爸跟她离婚,以后你就不会挨打了。”

他说:“爸爸不出去打工了,也不喝酒了,爸爸带你出去过日子,我们不买房子了。”

他说:“笙笙,爸爸对不起你。”

9

大雨整整下了一周,凌笙房间的窗户开着,雨水飘到她以前做作业的桌子上,打湿了上面的那本日记。

2005年11月9日

我想婆婆,想回去,不想挨打。

2005年12月25日

今天她心情很好,送给了我一个圣诞老人当礼物,可我不想要她的礼物。

2007年3月12日

我喜欢上一个男生,她在电话里骂了那个男生,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2011年7月8日

真好,她去做生意了,我跟奶奶住一起,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2012年8月31日

上大学了,终于彻底离开四川了,因为钱,她已经几天没跟爸爸说话了。

爸爸说大学四年他会供我,爸爸在火车上哭了,收拾好宿舍就走了,舍不得住一晚宾馆。

可我们家真的没那么穷。

2014年10月13日

还是不想说话,喜欢用帘子把自己遮起来,如果能一辈子不说话就好了。

2017年9月6日

婆婆走了,人活着是真的没意思,怎么就没把我带走呢?

2017年10月6日

婆婆,你带我走好不好?

2017年12月24日

当你与最爱的人生死离别后,今后的一切就变得无所畏惧了,包括死。(作品名:《死于谁之手》,作者:张玉小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