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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的一场演唱会上,蔡依林说,“40岁是个很棒的年纪,如果你现在还没40岁,我跟你讲40岁真的feel damn good!

可在很多人眼里,当女性跨过了40岁的槛儿,有些事情就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身体机能开始下降,精力变得不如以前,工作的劲头也远不如自己的20岁、30岁。她们被挤压在各种生活的缝隙里,承担着社会的期许,还有家庭的责任。

40岁女性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一周前,我们发出了一份征集,想用账本这个侧面来一探“40岁女性的真实生活”。在收到的两百余份问卷里,大多数的40岁女性为自己花的钱变少了,大多数的收入都贡献给了家庭。

们也会留出自己的空间。有人从去年开始学习剪纸,从购买、搜集,到复刻、定制和设计,钱花了不少,但很快乐。也有人在疫情期间买了一只猫,“大人孩子都闷在家里,整天大眼瞪小眼地处在固定的空间里,感觉需要新的元素,一方面改变孩子对电子产品的依赖,多关注下身边的实实在在的事物,一方面也缓解下自己对现有一切的疲惫感。”

我们采访了6位40岁女性,在她们的讲述里,能看到一切真实的变化,可无论如何,40岁的自我都比20岁更广阔。

文 |徐晴

编辑 |金汤

运营 |小小

40岁的生活

“把自己当个姑娘”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40岁生日的那天,张嘉迪站在镜子前,用剪刀把一个塑料瓶从中间拦腰剪断,将里面最后一点精华用手指挖出来,涂在眼周。看着自己眼角深刻的皱纹,额头上明显的几簇白发,她意识到从前“把自己当个姑娘”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她是第一批80后,出生、长大、工作在一个东北小城。中专毕业后,她被分配到了一所公立小学,做数学老师,有了一个“铁饭碗”。19岁上班,26岁结婚,老公是本地的公务员,两个人在城里买了一套两居室。27岁,她生下大女儿,40岁又有了小女儿。在外人看来,她的生活是“家庭美满”的典范。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什么叫“捉襟见肘”。自己每月工资5600,老公不到5000,14年前买的两居室贷款还没还完,月供要2700。大女儿一年前上了本地最好的初中国际部,学费一年1万,周末还有英语、数学补习班,一个月1400块。学校在新城区,家在老城区,为了方便女儿走读,她和老公一合计,又在新城区买了一套52平的“学区房”,每平方米12000,每月贷款2200元。一下子,老公的收入全部用来还了房贷。

除去两份房贷,大女儿的学费、补习班费用和小女儿的各项花销,张嘉迪夫妻两人每个月能自由支配的钱只有不到两千块钱,这些钱是“两摊子”生活的伙食费——一摊在新城,张嘉迪的妈妈被请来照顾外孙女;另一摊在老城,自己和老公一边工作,一边接力照顾小女儿。到了周末,老公把大女儿接到老城,一家团圆,老人放假。有时候仔细算算,妈妈每个月还要拿出自己的退休金倒贴1000多块。

最让她觉得窘迫的不是妈妈的支援,而是份子钱——“怎么到了40岁,要给的份子钱这么多?”家族里的小辈结婚,同事生孩子、搬家,同龄朋友二胎或是二婚……小地方看重人情关系,份子钱没有500、1000块,根本拿不出手。有时候“好事扎堆儿”,一个月就要给出去4个红包。

快要40岁的时候,楠楠也决定把过去的生活拦腰剪断。

楠楠是另一种生活的样貌。她是典型的“CBD精英女性”,身高175,喜欢穿10公分的高跟鞋,擅长“像装甲车一样把自己开进会议室”,作出一副“居高临下、张牙舞爪的姿态”做提案、跟同事battle、见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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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告行业最鼎盛的那些年,熬夜、通宵都很正常,每天买咖啡的钱就有72块。她习惯一天喝6杯星巴克的浓缩咖啡,一口闷之后,“心脏在五脏六腑里乱窜”,十分钟后稍微平静了,再继续加班。往往是凌晨三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大家大眼瞪小眼,看似睡着了,其实还在“头脑风暴想创意”。天一亮,提案做好,她回家洗把脸,换身衣服直奔机场。

这样高强度快节奏的生活并没有给二三十岁的楠楠造成困扰,相反,她觉得自己“精力充沛,每天都很有干劲儿”。“干劲儿”既来源于不断提升的职位,也来自隔两年就要涨一次的薪水。离开广告行业时,她的月薪达到了10万以上,每次下班路过国贸商城,看中几百块的香水,几千块的鞋子、护肤品,几万块的包包,都可以任性地“买买买”。

在那时的她看来,买东西并不是对自己的奖励,而是“补偿”,“消费就是最快获得快乐的方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没有时间去寻找别的快乐。”

然而40岁一到,事业已经到了天花板,行业里“能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她不再能找到以前的“干劲儿”,不断地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最终选择了辞职,“去找点自己感兴趣的事做。”

她先跟爱人结了婚,然后搬家去蔚县,准备开一家民宿。搬走之前,她在北京的家里收拾出来上百瓶没用过、或只用过一两次的护肤品,其中不乏几千块的SK2和“腊梅”,Prada、香奈儿、迪奥的包包收拾出了十几个,没穿过的鞋快摆满一整个鞋柜。

40岁的一刻,她们告别了“小姑娘”和“女强人”,决心走上一种不同的生活。

高月也在40岁那年选择改变,她离了婚,带着女儿离开伤痕累累的家,住进了夏天热、冬天冷的出租房,一个月1200。女儿那一年上大学,每年学费5000,每个月生活费1200,对她来说,这笔钱不是小数目。

她生活在湖北小城市的县城,是一名公交车司机。工作日里,她早上雷打不动五点半起床,六点骑电动车去公司,六点半准时发车,晚上九点钟下班,一个月能收到4400元工资。

这些钱不够维持她和女儿的生活。于是每晚下班后,她会在公交司机制服外面套上代驾平台的衣服,骑上电动车去一个餐厅门口等待自己的客户。代驾的收入并不稳定,有时一晚上跑三四个距离在10公里以上的单子,可以有100块左右的收入。如果距离比较短,或者只接到一两单,当天的收入不会超过50元。这么连轴转着,每天代驾3小时,她每月会有额外3000元左右收入。

一到月底,高月都会算一笔账:房租、水电,自己和女儿的生活费,再留出几百元应付突然的花销,剩下的钱她全部存到银行。新衣服不必买,公司制服可以穿一整年,高月有一个妹妹,做服装生意,也会送她一些衣服;头发不必打理,永远是齐耳的短发;饭不用吃得太好,顿顿有菜市场买的新鲜蔬菜,更健康。

日子一直紧巴巴地过着,钱一直存着,高月却发现:“怎么总有用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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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她得了乳腺纤维瘤,算上手术、住院和其他费用,她要自费6000元。医生让她住院一周,为了省钱,她专门在女儿放暑假时跟公司请了4天假——少了3天住院费用,女儿还可以代替护工照顾她。

做完手术的第5天,刀口还没长好,她开着车经过一段颠簸的路,车晃一下,她的伤口就跟着震一下,“疼得钻心”。两只手把着方向盘空不出来,她只好左胳膊用力,把胸部夹住,防止伤口因为震动裂开。

后来,高月听说公司另一个20多岁的女同事也得了纤维瘤,但“人家请了半个月的假”。40岁的世界与20岁的世界相比,少了的不只是那十几天假期。

40岁,夹心层

生活里什么都有,就是难得有“我”

高月一直有个梦想,女儿出嫁之前,她可以攒钱买下市区的一栋30万左右的小公寓,再存出一份嫁妆。

有了女儿之后,张嘉迪也一直把女儿摆在前面。

大女儿从3岁开始学钢琴,每周两节课,最开始一节80元,到后来变成100、180、300、350。女儿争气,小学读完前就过了钢琴十级,钢琴课不用再上了,她给女儿买了一架13800块钱的钢琴,看着她每天在家里练。除了钢琴课,还有美术班、舞蹈班、写作班,上了初中后,兴趣班没有了,补习班又来了。

女儿穿的衣服也是最贵的,每次去全市唯一的一家万达广场里买,大品牌的童装,一件羽绒服1988,一件毛衣488,一双耐克运动鞋599,女儿一套冬装就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到了自己和老公的衣服,都是淘宝上没有牌子的店随便买几件。之前,她还能穿上年轻时候“臭美花钱买的好衣服”,生完二胎她胖了二十斤,衣服都穿不上了,只好收起来。

随着衣服一并收起来的是过去的爱好。没结婚时,她和老公常常去看电影、溜冰,周末下馆子吃点好的。结婚之后,只有看电影的爱好还保留着,而看的人变成了她和女儿,老公在电影院外面等着。电影结束,三个人一起回家,女儿在路上给老公讲电影的情节。

40岁生了小女儿之后,她母乳喂养,衣服都穿亲戚家孩子剩下的,但纸尿裤、玩具等等杂七杂八的花销避免不了。每个月又多出来几百块,看电影的预算进一步缩减,变成了大女儿自己进去看,老公在外面等着,她在家里带小女儿。等回了家,老公想办法找一个盗版资源,两个人有空了再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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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嘉迪发现,可以把“为孩子花多少钱”类比恩格尔系数,孩子花销在家庭全部支出里占比越多,这个家庭的生活水平越低。

王琳发现,虽然自己家的条件还不错,依旧是给孩子花的钱最多。

她是全职妈妈,一家人生活在广州,老公开了一间小公司,每年的收入在100万左右,大多数时候“想买什么东西也是买得起的”,但是翻翻账本,11岁的儿子一年要花掉十来万,而2020年一整年,王琳给自己的最大支出,是犹豫了两个月,换了一部3000元左右的手机。

除了常规的衣食住行,王琳的儿子也有许多兴趣班:下午4点钟放学到吃晚饭的时间段里,他要去上足球课,一年一万多;周六周日有爵士舞和架子鼓,一节课250,加起来一年也要两万多。这并不是最贵的,到了寒暑假,王琳总想着带儿子“出去看看”,“别人的孩子都出去了”,儿子班上的同学也出去了,如果不去,连家庭作业都完不成——老师会特地给学生布置讲述自己假期经历的作业。

于是,近一点的云南、泰国,远一点的新西兰,儿子都去过。山林里野餐,草原上追羊,价格分别在3到7万不等,王琳从来没有心疼过。有时是她陪儿子去,有时是一家三口去,只要儿子觉得有趣,这钱就花得值。

账本上都是“儿子”,王琳的生活里也都是“儿子”。她每天的日程就是起床做一家人的早饭,开车送儿子上学,准备午饭,下午送儿子去兴趣班,再回来准备晚饭,晚上辅导儿子写作业。

而老公忙于工作,“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候,王琳会想:结婚之后,男性跟女性拿到的剧本是不一样的,“他们的剧本就是工作工作工作,女性拿到的剧本就是洗衣、做饭、做司机、辅导作业。”

20多岁时,王琳每个月都要跟好朋友相约见面,喝喝下午茶,逛逛街,聊聊八卦,但大家相继做了母亲之后,“很难约上”,时间不够用,“大家的心思都扑在家庭上了”,可能要半年才能约一次。

要操心的不只是孩子,还有家里的老人。张嘉迪的公公婆婆在乡下生活,养老和医疗是个问题。公公去年得了食道癌,她和老公把生二胎请满月酒收的5万多块礼金拿出来给公公做手术。幸好手术成功,农村合作医疗又报销了一半费用。但她心里总是害怕,“万一复发了怎么办?”她每天给婆婆发微信,“一定要监督爸别喝酒,不要吃太烫的。”

40岁的女性,人生的进度条拉到了一半,前面是步入老年的父母,后面是正在长大的孩子,她们承担着家庭和工作的压力,年轻时从来不敢想的“负重前行”渐渐变成了生活的常态。40岁女性的生活里什么都有,就是难得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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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岁的自我

医美可以让她看起来比真实年龄年轻十岁

但到了50、60岁会怎么样,她并不清楚

互联网大厂高管欣欣在40岁之后,开始逐渐追求“自我”。

去年,她告别了一段十年的婚姻,到另一个城市开启了新的生活。

在上一段婚姻里,因为追求物质上的目标,她和爱人在两年里买了三套房子,为了还每月几万元的房贷,两个人醉心工作,“聚少离多,经常三四天见不到对方的人”。

到了新城市,她没有买房,住公司宿舍,吃食堂或动手做饭,很少叫外卖。交了男朋友之后,她会跟男朋友一起出门运动,打羽毛球或是跑步,也会一起宅在家里做一顿饭,看一部电影。在新生活里,陪伴与沟通肉眼可见地变多了。

不可避免的,她也一直被家人催生,父母、亲友或直接或间接地表达出同一个意思:“不生孩子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欣欣的父母退休后的生活丰富、稳定。妈妈会学做菜,学跳舞,有自己固定的老姐妹。但她隔三差五会问欣欣:“你打不打算要?”她问妈妈,“我生出来你给我带,我周末领回去,怎么样?”妈妈却没有同意。

好在也没有人能强迫欣欣生小孩,这个问题就一直拖着,拖到了现在。

如今在她的账单里,少见的大项支出是医美。美容院的护理每周都去,一年20000多;水光针1000块,一个月一次;除皱针三针6000块,半年一次;热玛吉20000,一年一次。

她也在打瘦脸针的时候发现变化,20、30岁的时候,自己“打了针会立刻变得不一样,瘦了确实会好看”,但到了40岁,“脸上没有肉了,打了针的地方会凹下去,瘦了反而不好看。”

胶原蛋白和苹果肌如同岁月一样,一去不返了。在她看来,医美可以让她看起来比真实年龄年轻十岁,但到了50岁、60岁会怎么样,她并不清楚。

子鱼发现自己到了40岁,身体还是有了变化。她在深圳从事广告行业,月收入在5万左右。从前上班时经常熬夜,她从来没怎么当回事,第二天补一觉立刻精神抖擞。现在要是熬夜,“头一整天晕晕的,基本做不了什么事,一周都废了”。

她家里有两个小孩。生第一胎以前,她不到100斤,生产后胖了30斤,报了健身课程,半年就恢复了以前的身材。但40岁生下二胎后,她发现自己用了两年时间也只减掉了20斤。于是,今年,她给自己花的最大一笔钱是买健身房的私教课,100节课,一节课358元,一年下来3万多。

如果是过去,她会觉得“自己练练就行了还买什么课”,但现在,“真的要买课才能有效果”,并且“必须得买”,运动起来,自己才有精神继续工作、照顾孩子。子鱼每周坚持去两次健身房,“就像一个待办事项,不去心里就觉得有事情没完成,一定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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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鱼给自己和爱人买了保险,同时每年收入的30%被她拿出来投资理财。在她看来,“女性会管钱和理财是必备技能”,为了“财富增值”,更主要是为了抵抗“未知的风险”。

王琳也发现,年龄的增长的同时,每个月要交的保险金额也在增长。十年前,她给爱人和自己买了重疾险,自己的保额20万,爱人的保额40万。30岁到35岁时,每年缴费的基数是2900元;过了35岁,变成了3000多一点;进入40岁,要交的钱跟着变成了“4”打头。这意味着,保险公司认定随着年龄上升,生病的风险会大大增加。

还有心里的落差。

同样是第一代80后的王琳,大学在国内的TOP2读的,毕业后在外资公司工作了10年,如果没有回归家庭,她有机会晋升为主管,做一个“职场女强人”。

回想自己的过去,她认为“20多岁的时候更多在意自己,快乐是源自于甜蜜的爱情。到30来岁有小孩了,那时候会想说我有一个很好的家庭,有时候看着旁边熟睡的这两个大男孩,感觉也很幸福的。但是到了现在的话,那种感觉又没有那么强烈了。可能我的孩子开始进入青春期了,以前他是很依赖我的,让我觉得我很被需要,现在好像没有那么被需要了。所以会有一种失落感和挫败感。”

她开始思考,“虽然不再是满足自己的享乐的欲望,但是自己人生的价值是什么?”时钟一直在走,自己好像没有太多尝试的时间和空间了。

楠楠倒是觉得,40岁是自己人生里最好的阶段,真正的“向内探索”开始了,以前嘴里挂着的大道理终于落到了生活的实处。

她在民宿里种菜。春种秋收,豆角会在一夜雨后突然成熟,刚掐下来的黄瓜,鲜绿脆嫩,毛刺十分扎手。她第一次感受到,为什么过去的人们总是在歌颂土地。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后,她在洗澡时发现,自己脚趾上因为穿高跟鞋磨出的茧子和疤痕全部消失了,她重新拥有了一双正常的脚,可以在夏天穿露趾凉鞋出门。

生活环境变化的同时,她的消费习惯也随之改变。如今楠楠每个月的花销不超过5000元。在县城里,一斤蔬菜的价格在4—8元之间,一顿饭的成本在40元左右。她也开始断舍离,衣服穿以前的,鞋子换成平底运动鞋,包包换成帆布的,护肤品用两百块一瓶的保湿面霜。

张嘉迪在带小女儿的间隙里爱上了摆弄大女儿闲置的钢琴。练习两个月后,她可以弹出一首圣诞快乐歌。钢琴的声音响起时,小女儿在地上爬来爬去,还会拍着手冲她笑。她做出了一个决定,不再让小女儿上兴趣班、补习班了,她可以快乐地长大,如果以后有喜欢的事情,到了40、50岁再去学习也不迟。她无暇思考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生活本身填满了生活。

高月也没想过“那些复杂的问题”。她最爱爬山这项几乎免费的运动,每到休息日,她和女儿两个人去爬附近的山。日子依然是难,可两个人会站在山顶上像誓师一样把心里的愿望大喊出来。“爬过这座山,还有另一座。”她希望自己和女儿可以不断地翻山越岭,“只要一直爬,就一直在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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