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诗琦

母亲让我有时间去买一组画,准备挂在客厅作为新房的装饰。

我走进这家不起眼的画店时,店主不在,桌子上放着“有事离开,马上回来”的牌子,我便四下张望着。墙上挂着一组三幅的抽象派作品,是一些或扭曲或飘扬的线条,仿佛有一股风在吹,又仿佛在海上飘零。这些画力量暗生,又让人捉摸不透。白色冷得刺骨,红色又热意盎然,像某种东西在碰撞,在准备爆发。

“看画呢?”我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女声,转头一看,是一个个子娇小,行动敏捷,浑身透着轻快活力的年轻女人。

“就随便看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店主说:“没关系,随便看。”她不再吱声。良久,我指着那组画问她怎么卖。她饶有兴致地问我:“你对这画感兴趣?”我点点头说:“我感觉蛮特别的。”店主笑了:“这样啊,我也很喜欢这幅,我画了好久。可惜很多来看画的客人都说这幅画不好,他们觉得太杂乱,太难以驾驭,神经似的,”她顿了顿,自顾自接上自己的话,“价格你看着给吧,我无所谓的。”

我被她一句看着办给吓到了,生平没听过这种买卖方式,更是不知所措。我说我再看看,下次来买,便在店主的微笑和目送下离开了。

这件事很快被我忘在了脑后,我在花鸟市场买下来另一组画。这组画和我在那个画店里看到的很像,但我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可是母亲说很好看,当即挂在墙上。我以为自己很快也能接受这组画带给我的落差感,但越看,先前那幅画的影子越是从脑海中奔跑出来。

我没想到我会再见到那家画店。那天,我坐在车里,看见店主的背影隔着玻璃在晃动,仔细一看,发现她似乎在画画。我被一种力量驱使着走下车,走进店里,我注意到少了几幅画,但那组画还一动不动地挂着。她放下画笔回头来看我,笑意盈满了眼眶。

“没想到还能再次看见你啊,你肯定已经买好画了吧。”

我不好意思,只说和朋友来的,顺道来看看。“你这的画真的太好了。”我说着,视线落在她的画布上。画布上也还是一些线条,一道道横在底下的色块上。

“你是想再画一遍墙上那组画吗?”

“是啊,我这两天一直在试着临摹自己的画,但总觉得不是当初那个味了。”她有些自嘲地说,“果然啊,每幅画都是独特的,哪怕让原作者再一模一样画一遍都是不行的。”

“可能是心境再也不一样了吧。”

“对啊,当初我也忘了为什么要画这样一幅画。那个时候我刚好接到一个邀约,让我画一组画,给的薪酬不菲。可是初稿刚准备完,别人忽然加要求了。我觉得他们新的要求不符合美学,不想再画,到头来我还得给他们违约金。我那天就把自己一个人闷在画室,起先感到这个世界上没人尊重美术,没人懂画,就开始在纸上发泄。结果不知怎么的,刷刷刷每一笔都像是灵感暴动,等我回神就是这样了。”

“也许伟大的作品都是从苦难和郁闷里萌发的吧,灵感加努力才是好的成果啊。”我恍然明白家里那幅画少了点什么。我对她说:“你的画非常有灵魂。但因为别人要求的改动不符合自己的心意就翻脸会不会太……有个性了?”

她哈哈大笑:“是我任性了,但就是做不到啊。”我忽然意识到,在残酷的商业竞争中,她的孤独和落寞。她本身就是一片汪洋,本身就是渺渺茫茫的晨雾。含蓄、隐秘,又如此张扬。

我此后再没见到她,只知道这家店转让掉了。我买了一些纸和颜料,准备凭着学过的一点美术技艺也画点什么。我画着画着,一抬头就看见挂在墙上的三幅画,有些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