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0月2日，马克龙前往巴黎郊区的勒斯穆罗镇。
在那里，马克龙警告说，"伊斯兰分裂主义 "的威胁正抬头，“我们需要打击的是伊斯兰分裂主义。”
总统宣称，这个激进的运动，正在对法兰西 "言论自由、良心自由和亵渎权利 "构成威胁。
在法国那些主流媒体眼里，马克龙总统这不过是玩世不恭，不择手段地网罗极右翼选票，为一年多后的大选铺垫而已。不出意外的，有一些人攻击马克龙是在污蔑穆斯林。
然而，10月17日斩首事件，让马克龙的言辞听上去一点也不夸张，反倒是有种先见之明。
10月6日，46岁历史老师帕蒂在备课。帕蒂的学校距离总统演讲地方不远。帕蒂不知道马克龙在那里说过什么，甚至连马克龙来没来过勒斯穆罗镇都不清楚。
开始上课了。这是一堂公民教育课。这个单元是关于言论自由的，还有它的意义和历史。
和往常几年一样，帕蒂老师展示了一幅先知穆罕默德的漫画，就是这漫画引发了五年前对《查理周刊》的恐怖袭击。
他问同学们，如果这些漫画冒犯了信仰伊斯兰教的人，那么刊登这样的漫画又怎么能说得过去呢？言论自由从何谈起，尊重他人的感情又从何谈起？
和往年一样，这位老师事先向这些八、九年级的学生们解释了这个单元的性质，还允许那些可能感觉受到冒犯的学生，在这节课上到外面休息一下。
班上有一个13岁的穆斯林女孩，她没有上这堂课。不过，回到家她还是一本正经地告诉爸爸一个骇人听闻的虚构故事。
这位愤怒的父亲在一位激进的伊玛目帮助下，在网上发起了一场运动，要帕蒂老师滚蛋。
这堂课，或者说对这堂课虚假的和煽动性的描述，在脸书、Instagram和推特上点燃了激进伊斯兰群体的烈焰。
班上的家长每天收到多达10条信息，一些来自非洲的阿尔及利亚，还有其他伊斯兰国家，这些信息称帕蒂先生是 "罪犯"、"暴徒 "和 "恋童癖"。
在那堂课上，帕蒂老师解释说，诸如言论自由这些问题并不容易。也正因此，言论自由才成为像法国这样民主国家的基本原则，不同信仰、不同意见的人能够和平相处，而不是互相残杀。这也是历史的教训。
这确实是历史的教训。只是这一次，帕蒂先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十天后，他死了。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18岁的车臣难民斩首。
凶手安佐洛夫是来自车臣的穆斯林，2001年出生在莫斯科。
他不认识帕蒂先生，也不了解这个学校。他住在80公里外诺曼底的埃夫勒。他是被网上的谎言激怒而起意。
那天晚上，安佐洛夫一路跟踪离开学校的帕蒂先生。用一把30厘米长的屠刀攻击，刺伤帕蒂的手臂和腹部，然后斩首。
几分钟后，安佐罗夫被警方击毙。
凶案发生在一条林荫大街。一个漂亮的镇子，那里的孩子们总是彬彬有礼。
第二天，学校外面聚集了一大群人。学生、家长和其他好心人，还有许多穆斯林。他们震惊。
"这样的事情，在这里？不可想象。"当地人拉希姆说，而正在建造一所清真寺，从来没有遭到过任何反对。
目前，已有11人被捕，包括凶手的父亲、祖父和兄弟，以及在网上歇斯底里喊叫的那个女孩的父母，还有那位激进的伊玛目——这几位，安佐洛夫并不认识。
02
谋杀发生在一条绿树成荫的街道上，离总统演讲地勒斯穆罗镇不远。
谋杀案发生后，马克龙表示，这是典型的 "伊斯兰恐怖分子 "袭击。
在法国公共生活中谈论宗教异常复杂，很多情况让人沮丧：这个以自由、多元文化著称的国家，极端思想成了异常敏感的地带。——不过，还是要比奥巴马的美国强多了，奥巴马、希拉里之类的可能连伊斯兰几个字母都要回避。
这里是伏尔泰的祖国。这块土地保护信仰自由，还有不信仰的自由，哪怕是以不敬的态度对待任何神圣信仰，也都能得到法律的保护。1905年的一项法律确立了政教分离，将宗教排除在国家机构之外。
至于亵渎神明的权利可追溯至1881年的法律。
这是严格的世俗主义。这是在与天主教会经历了漫长而又残酷的斗争之后赢得的。
对于法国的世俗主义者来说，这一权利和现实，近些年面临致命挑战。
按比例来说，法国是欧洲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大约有500万到600万，不到法国人口的十分之一。绝大多数人是守法的，接受法国的法律。但在过去的20年里，甚至在温和的穆斯林中，也发生了转变，他们开始更加公开地强化自己的信仰和伊斯兰身份，他们越来越渴望天平偏向另一边。
法律的地基在动摇和塌陷，以至于法国不得不不停出台新法加强这一权利保护：2004年禁止公立学校的教室使用所有“显眼”的宗教标志(包括穆斯林面纱)，2010年禁止在所有公共场所使用全脸面纱(包括布卡)。
然而，现实依然很严峻。
2015年11月13日，巴黎发生袭击事件，造成130人死亡，马上就五周年了；此前9个月，也就是2015年2月，17人在《查理周刊》和超市袭击中丧生。过去5年，伊斯兰武装分子或受圣战组织鼓动的个人在法国境内发动袭击，共导致250余人丧生。
法国人可能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些数字。相对于近年法国一系列伊斯兰教恐怖袭击事件，一名教师的遇害数量上可能没那么刺眼：只是斩首教师，让法国人生硬而愤怒的神经跳动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这种野蛮而血腥的死亡方式令人震惊。
世俗主义是法国的原则，是法国民主生长的土壤。正如一位学者指出的，教师成为袭击目标并非巧合。法国的教育代表着共和国原则的传播，今天这一代圣战者正在发动一场意识形态战争，以对抗这种传播。在这场战争中，法国被视为西方意识形态的工厂。
帕蒂并不是那个黑色周末唯一的袭击目标。那位凶手安佐洛夫还在总统网站上留言说:“马克龙，异教徒的领袖，我已经处决了你的一条地狱之犬……让像他一样的人冷静下来，否则我们将对你进行严厉的惩罚。”
自2017年当选以来，马克龙发现公开谈论这一切很尴尬。五年前，当他还是经济部长时，法国遭受了一系列恐怖袭击，这位初出茅庐的政治家是一种更为左派的方式。在那年一次演讲中，他敦促法国人要承认，是他们的歧视和封闭为恐怖主义创造了“肥沃的土壤”。
担任总统后，马克龙似乎有了新的想法。在勒斯穆罗演讲中，马克龙说，“问题在于一种主张自己的宗教教条优于共和国法律的意识形态。” 马克龙强调，伊斯兰教和激进伊斯兰主义不应该混为一谈，希望在法国建立一个“开明的伊斯兰教”。
法国总统提出了新的行动，他承诺通过一部关于“世俗与自由”的法律来打击极端伊斯兰教的灌输，禁止儿童在三岁后在家接受教育，并结束外国资助的伊玛目的“进口”。清真寺将受到更严格的监督。
不过，马克龙拒绝了禁止或限制法国穆斯林妇女在公共场合戴头巾的呼吁。
马克龙的演讲有些地方措辞笨拙，没有提供及时的解决方案。它提出的是长期战略，在法国多数穆斯林人口和少数极端分子之间建立一道屏障。
03
帕蒂事件后，法国右翼和极右翼抨击马克龙这种做法是对伊斯兰威胁的无力之举。国民联盟的马琳-勒庞呼吁“一场真正的战争来对抗极端伊斯兰的毒害……一场真正的战争来最终根除它”。法国中右翼政党"共和党 "一位官员表示，必须 "用武力将伊斯兰主义赶出国门"。
这些话基本上是毫无意义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武力？什么才是真正的战争? 法国的大部分穆斯林都是法国人，是法国出生的。他们哪里也不会去。
马克龙消除法国伊斯兰教极端主义影响的长期努力并非没有缺点。但如果不是这种方法，那又会怎样呢?将绝大多数温和、勤劳、守法的法国穆斯林与暴力、极端的激进分子区分开来，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的生活已经被每一次伊斯兰主义的暴行搞得支离破碎。
一些穆斯林知识分子的态度同样愚蠢。他们对马克龙演讲的批评似乎漂浮在道德真空中，在这个真空中，就像911或《查理周刊》这样的事件从未发生过。无视伊斯兰主义暴力事件，将所有遏制它的努力都视为"伊斯兰恐惧症 "的产物，是欺诈。很不幸，法国相当的知识阶层，大多数左派，当然不是全部，也是这种欺诈的同谋。
一些所谓的温和派穆斯林对这次袭击的反应是指责法国的言论自由文化。英国穆斯林新闻网站的编辑萨利赫在推特上写道:“法国当局必须立即关闭《查理周刊》。这种种族主义、恐伊斯兰的抹布不断挑衅，导致社区关系彻底破裂。”
萨利赫等人说，《查理周刊》显然是 "伊斯兰恐惧症"，因为它绝不会攻击天主教堂。哦，不会吗？该杂志曾经在头版刊登过一幅漫画，其中《圣经》画成巨大的厕纸卷。在法国法律和法国文化传统中，人们有权这样做。
无论是法国政客还是激进的穆斯林知识分子给出的简单的回应和解释，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们是问题的一部分。
要注意到帕蒂老师那次课程，应该坚持容忍和自由的原则。而这些原则是从人类漫长的不容忍和暴力的黑暗中演变而来的。
这就是教训。
04
事实令人震惊：原教旨主义伊斯兰教的杀戮、学校的开放课程和互联网恶意煽动。
在法国首都一名中学教师被杀，这对伏尔泰和佐拉的国家来说，是一次自我形象的痛击。
很久以前，伏尔泰因为批评天主教会而被当局赶出法国；很久以前，佐拉因为在一个犹太军官被错误地指控为德国间谍案件中谴责司法不公而上法庭。
伏尔泰和佐拉他们活了下来；他们的事业最终赢得了胜利。但他们的事业并不稳固。帕蒂老师死了，《查理周刊》的12名员工也死了……
巧合的是，当恐怖分子袭击帕蒂老师时，对《查理周刊》杀手的审判正在巴黎一家法院结束。面临无期徒刑（法国没有死刑）的被告人，向检察官发出仇恨和威胁。他说，检察官在侮辱伊斯兰教。
很久以前和现在的一个区别是，在18世纪和19世纪，不容忍或不公正的一方得到了法国和大部分民众的公开支持。而今天，不容忍和谋杀潜伏在法国内部，它的目标是颠覆这个国家的现代文明法则。讽刺的是，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得到了以言论自由为旗帜的媒体和知识阶层的支持和同情。
恐怖袭击带来的震惊，悲痛的示威游行，代表了法国对宽容和正义以及法治下的言论自由价值的广泛共识。显然，绝大多数的法国人都察觉到了邪恶的本质。
不过，人们可能还没能真正认识那些凶手，甚至是18岁的车臣人安西莫夫，——其本身是作为俄罗斯高加索地区无休止战争的受害者，无家可归受到了法国（和他的家人一起）的欢迎，从孩童刚刚成年——也不会真正地、深刻地了解这些凶手到底在做什么，更不要说，法国人在其应对措施达成一致了。
伏尔泰和佐拉，这两位宽容和言论自由的伟大倡导者的在天之灵，也许会从周日聚集在法国各地数万哀悼的人群中得到些许安慰：吾道不孤。
帕蒂原本是给13、14岁学生上的言论自由课，现在以生命的形式，在给整个法国上。至于课程结束，会交上一份什么样的作业，那就是时代的选择了。帕蒂老师，伏尔泰和佐拉，又能如何？
至于，未来是否真能建立一种开明的伊斯兰教，至少马克龙总统有过这样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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