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镜师 · 张一鸣
创作者说09
「90 后」、「分镜师」、「战狼 2」，这些之前媒体报道中关于张一鸣的关键词，给他添了些「年少成名」的光环。
「光影之前」电影分镜手稿展的现场，我们跟这位既是游客也是参展者的年轻分镜师聊了聊，发现除了从小的志向是成为一名漫画家之外，他还有很多有趣的故事。
雪饮刀，「风云」漫画中聂风与步惊云对决时使用的武器。画在数学课本上，直角坐标系的 x 轴刚好可以当刀刃。
对中学时的张一鸣来说，数学书总是比语文书有更多让他发挥的空间，那些几何体、平面图表印在纸面上，好像就是为了考验他的想象力。
张一鸣
语文书中的杜甫，历史书里的各种人像，每个学生上课放空时几乎都在上面画过几笔。但张一鸣觉得 那些都是别人已经完成的作品，没必要再加工或破坏 。前一晚娱乐报道中的周杰伦刚刚蓄起胡须，他觉得挺新鲜，随手再加一支麦克风，刚好可以画在杜甫旁边的空白处。
张一鸣在剧本上随手勾勒自己心中的人物形象
用图像去还原脑中的场景，好像是张一鸣从小对表达方式的本能选择。
1992 年出生的他也有着 90 后的共同记忆：海尔兄弟、奥特曼，六小龄童扮演的孙悟空……对这些经典形象和其中的细节，虽然说不上过目不忘，但只要看过，他就会凭记忆用画笔勾出来，在纸上也是像模像样。
小时候的张一鸣笔下的「圣斗士星矢」
六 岁时，他被父母带去少年宫绘画班找老师，展示了自己平时的「作品」，得到了在那个场所中出现频率可能并不低的称赞： 「是个好苗子」。
特长班，兴趣班，大型培育现场，多少人想要顺着那个苗头继续生长，最初大概也都有过成为艺术家的念头。 简笔画、国画、素描，从石膏像画到静物，张一鸣当时的目标却只有一个：画漫画，可能的话，成为马荣成那样的漫画大师。
马荣成与「风云」「中华英雄」漫画
凭借武打漫画「中华英雄」成名的香港漫画家马荣成，在 1989 年建立天下出版社，发行「天下画集」，其中连载的长篇武侠漫画「风云」在之后风靡 25 年，也让他被誉为香港漫画界的「金漆招牌」。「风云」的漫画和改编电视剧在 13 年后进入内地，几乎每个卫视台都能看到长发飘飘的赵文卓和何润东。
张一鸣笔下的「古惑仔」
「『七龙珠』『灌篮高手』『圣斗士星矢』，包括富坚义博的『幽游白书』，北条司的『城市猎人』……那时候看很多漫画，但马荣成和『风云』，在我心里时至今日还是第一名。我入分镜师这一行，也是百分之百因为『风云』那部作品。」
小时候的张一鸣笔下的「圣斗士星矢」
当初得三好学生或者拿了奖状，就可以让父亲花 15 块钱买一本「风云」的漫画。那个追求多年的「心中第一」，终于让初中时期的张一鸣跟家人大闹一场 — — 他不想上学了，只想画漫画，去香港做马荣成的学徒。
未成年人的痴迷和执念，在家长的引导下，通常都会变成转瞬即逝的疯狂。 不知道算不算迂回战术，父母认为画漫画这个理想没什么问题，只是劝他要先打好基础。
穿梭在画室、家、学校之间，张一鸣继续上学、画画。虽然去香港当学徒的事要先放一放了，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没有走错方向。
中央美术学院的素描考场，模特是一个拿着饭盒的全侧人像。关系和触觉都没太找准，张一鸣当时就觉得没戏了。他转向中国美术学院的图像与媒体专业，去了杭州。
身边一些艺术家当时的表达已经很超前，大家都不再满足于纸张画布这样的静态二维媒介，试图寻求其他突破。张一鸣也一样，那时，他接触到了影视中的故事板。
2018 年，从中国美术学院研究生毕业的张一鸣
故事板，也叫分镜图，为导演在拍摄前提供画面方案，在电影工业发达的好莱坞，几乎算是电影前期筹备团队中的必要一环。不少导演本人就极其擅长分镜图的绘制，比如希区柯克「西北偏北」的分镜图，已经成为一些电影人的学习手册。
张一鸣「山海经之伏魔正道」分镜手稿
但在国内电影制作中，分镜师并非是必不可少的工种。 直到张一鸣读大学的那几年，可供参考的国内电影分镜手稿，也是凤毛麟角。
相比内地，香港导演对故事板的却格外重视，徐克本人的手稿曾让网友惊艳一时，刘伟强、陈木胜、杜琪峰，都会请专业画师绘制故事板。
张一鸣的广告分镜作品
因此，除了去图书馆翻翻书中的分镜图，在不同的网站中搜寻关键词，右击保存图片之外， 张一鸣会将香港电影中喜欢的镜头片段，用自己的语言再画一遍。
「比如『新警察故事』里成龙从桥下钻出来，有一个长镜头跟着他。镜头往下摇一点，再往后拉一点。我会模仿导演的构图，把分镜画出来，标注清楚。」
科比去世那天，张一鸣用分镜画幅创作的作品
不同于之前临摹马荣成画马和兔子的细节，别人画好的分镜通常都是作为工具出现，远没有漫画的精美和严谨，对张一鸣来说，毫无临摹意义。 感兴趣的片段，挑出来归纳总结一下，就是最好的训练。
其实他小时候就有过这样的「归纳」意识：步惊云与聂风的决斗场景，A4 纸竖放，画中两人立于龙卷风左右，各自拿刀持剑，外表只差一个披风。寥寥数笔，画面就出来了。
一边和摄影沟通，一边在纸上勾画的「新封神之姜子牙」分镜
这样看来， 从小画漫画的习惯加上之后学习形成的导演思维，直接抹去了张一鸣的试错过程，让他完成了从纯艺术绘画到故事板的无缝衔接。
他欣赏的动画导演、「功夫熊猫」分镜师 Jennifer Yuh Nelson 曾说过， 图像是一些人的母语，是他们与人交流的最高效方法。 待到真的作为分镜师进了剧组，张一鸣只希望，自己也是那个能够用图像高效解决问题的人。
张一鸣最早的分镜师经历，是在大学时帮同学的动画作品做分解。「 动画的分镜通常就拟定了作品的基调，后面的东西也都是在这个基调中填充 ，会涉及到制作，是一定要执行的东西，需要画得很细。」他说。
而电影分镜，是为导演提供镜头方案，即使像姜文一样把人物都画成火柴人，也没什么问题。 （但张一鸣通常还是不会放过诸如面部之类的细节，会有演员拿着分镜稿对他说，你把我画瘦了）。
第一次给电影做分镜，是 2015 年的 9 月。 他当时正读研一，大学时隔壁班班长的一个朋友在剧组里做翻译，叫他去帮忙画画故事板。 那 是 Billie August 的「烽火芳菲」（「营救飞虎队」），导演 曾获得过戛纳金棕榈与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
在「烽火芳菲」现场绘制分镜
在千岛湖的两天里，张一鸣除了中午简单吃点饭，其余时间都和导演待在一起。 右手剧本，左手分镜，导演读一遍文字，就会告诉张一鸣自己需要什么样的画面。
「我大概勾一下，然后给他看，问是这个意思吗？他说是。一张草图就算完成了。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翻译。」
「烽火芳菲」现场，与导演比利·奥古斯特一起工作
整体的沟通都很顺畅。勾出的三百来张草图，张一鸣回到杭州断断续续花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去细化它们，把重要的镜头都串起来。
「烽火芳菲」分镜图与电影片段对比
国外拍电影一定会画分镜？好像也不能以偏概全地这样总结。但他发现 他们的拍摄思维的确是以分镜开始的，从 A 到 B，从 B 到 C，非常严谨。
与此相对的，有些导演会更喜欢对所有可能性进行随机探索。「我觉得这里可能需要一些光斑，印在主角脸上。」或者「透过这个栏杆，我想要一个很漂亮的花纹。」 一切都是以现场的感觉为准，由摄影师把控。
「京城 81號 2」分镜手稿
在那种情况下，张一鸣觉得分镜图是很「边角料」的存在，画出来也不会被执行。 而且分镜并不能提供很长远的参考，有时美术的设定还没确定，画分镜就没有意义。「你要的景，我画的是大海，你做出来是溶洞，这就是本末倒置了。」
并不是有什么怨气，在他看来， 分镜图就像是高台阶下面垫着的一小块砖，有的人愿意借一下力，有的人步子迈大点，也一样上得去。
「京城 81號 2」分镜手稿
毕竟电影的核心，是摄影机打开之后的内容，并不是纸上的画。
但如果出现在了剧组的工作人员名单里，张一鸣还是希望自己的分镜能为导演和摄影提供更多画面的选择。「 它就是一个功能性的东西，要有用才行。 」
当时在「战狼 2」的片场，摄影指导敖志君接过张一鸣画的分镜稿后，看得非常认真。薄薄几页纸，张一鸣自己阅读一页的时间可能也就几十秒，但敖志君每页都能看两三分钟。
最后，他会折起手稿揣在兜里，对张一鸣说声「谢谢，辛苦了。」
「战狼 2」静态及动态分镜手稿
因为给「战狼 2」画了故事板，张一鸣在三年前电影口碑火爆时接受了不少采访。那次工作带来了很多难得的经历，但敖志君看分镜手稿这一幕，还是令他印象深刻。
「 我感觉他看的时候已经在想要怎么拍了，会希望能给到他一点用得上的东西。 」 如果自己能为视听逻辑提供一些方案，获得一点点认可，对于身为分镜师的张一鸣来说，就足够了。
张一鸣工作照
不过，绘制故事板并不是张一鸣的终点。 在最近的工作中，他作为执行导演参与了老师的新电影。
导演、漫画家、动画师，面前的路有无限可能， 但可以确定，他不会停止用影像讲述故事 。
张一鸣的分镜手稿作品，在「光影之前」电影分镜手稿展中就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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