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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在激烈竞争的商业市场,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扛起了拯救TikTok同时也是自救的大旗。

文 | 张梓涵 刘梓祁 余京菁

编辑 | 萧祷

运营 | 一凡

TikTok在美的生存之战被掐住了时间。
北京时间8月15日上午,美国总统特朗普的签署了新的行政令,要求TikTok在90天内剥离或者出售在美业务。这之后,TikTok事件将迎来美国故事的结局——被封禁或是被售卖。
作为中国最成功的出海软件之一,快速扩张的TikTok迎来了它有史以来最大一次生存危机。
自第一封行政令发布的14天来,TikTok正在焦头烂额地准备在美的最后一搏,网红博主们也正在行动。
Max Beaumont曾经亲眼见证了TikTok走红的全过程,他看着同学们的粉丝从一百来个变成一万个,再由一万个变成十万个,疯涨的速度令他咋舌,如今他联合20位TikToker给特朗普送去一封公开信,呼吁是否禁用TikTok应该由资本解决,希望特朗普能够重新考虑封禁的决定。
曾经,TikTok入侵了众多年轻人的生活,改变了不少网红博主。18岁的高中女生Maya通过TikTok,走进了人生新的通道里,通道外是另一个世界。原本的世界里有鲜花,也有淤泥,TikTok带给她的世界有掌声,也不乏质疑。她有足够的收入,原本打算成为全家第一个没上过大学的人,在长方形的手机背后找寻人生的意义。
可在几十天后,这些博主的命运也许都要再次随之改变。头部网红博主Michael担心自己要带着他的三千六百万粉丝,经历一场艰难的粉丝大迁徙。处在激烈竞争的商业市场,为了自己的利益,他扛起了拯救TikTok同时也是自救的大旗。
我们找到了正为TikTok战斗的三位网红博主,以下是他们的自述。

盈利的快乐

Michael 20岁
3600万粉丝 使用TikTok和Music.ly五年

我可能是整个TikTok平台上最有商业头脑的几个创作者之一,每条广告的收入在一万美元到五万美元之间不等。我投资了很多器材:相机、麦克风、两个三千美金的灯,然后接受采访的前一天刚下单了一个七千美金的灯。
我组建了自己的团队,有其他创作者、音乐专业人士、摄影师、经纪人、工作上的助理、以及我妈妈作为生活助理。
我和我团队其他四个男孩住在一个叫“The Shluv House”的房子里,眼下,我们的计划可能是雇一个厨师。五个人里有我五岁的亲弟弟,我们其他几个忙到忘记吃饭或者半夜两点方便面填肚子没关系,但不能饿着小孩。
我们这栋房子占地八百坪,有很高的吊顶和巨型旋转楼梯,非常适合拍视频。我们五个人有三个负责幕前,两个负责幕后。现在我们一起住了两个月,很享受一起创作的过程。当然,我总说,这个房子不只是TikTok网红合住的地方,而是优质内容的生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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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ichael和朋友在“The Shluv House”里拍摄的短视频。图 / 视频截图

实际上,我不喜欢别人叫我TikTok网红,我更愿意说自己是一个跨平台的影响者。
我今年二十岁,高二的时候就为了帮助爸爸的丝网印刷生意中途退学了,也没有上大学,正好全身心投入内容生产。现在每天的生活挺规律,一睁眼就在构思新的TikTok视频,接受一些采访,打几个谈生意的电话,再接着构思并拍摄YouTube长视频。
回想一年多之前每天只会骑着电动独轮车在街上四处溜达的我,我感觉TikTok给我的人生带来了180度大转变。
2015年,在TikTok还未被收购,叫Music.ly的时候,我就已经是用户了。在Music.ly上我拥有了第一个爆红的视频:只花了半个小时录好的埃及手舞蹈教学突然有了一百万播放量,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埃及手舞蹈挑战”已经变成了平台上人人都在讨论和模仿的热门话题。
那时候的我有了六十万粉丝。2019年TikTok在美国突然大火,我的粉丝数在一周之内涨到了一百万。今年五月,这个数字变成了两千万,而三个月后的现在,我在TikTok上已经有了三千六百万粉丝。
经过这不到一年,我感觉我发现了TikTok的秘密:我知道什么样的内容小孩们爱看,我知道什么能吸引用户的注意力,我知道在TikTok上创造流行的秘诀。我也是一个YouTuber,会产出一些十分钟到半个小时的视频内容。这样一对比,15秒的TikTok视频对我来说实在太信手拈来了。
这就是为什么,在听说TikTok可能会被封杀的时候,我简直气到冒烟。气头上的我连着发了14条TikTok视频,跟我的粉丝们疯狂示爱、花式告别,并且一再跟他们强调,不要伤心不要难过,现在就行动起来,去别的平台上关注我。
后来我仔细想想,觉得与其这么焦虑着,不如做点什么。于是我们发起了#SaveTikTok#(救救TikTok)的话题。很短时间内,带这个话题的视频就有了将近十亿条,但我的心情还是在“到底会不会被封杀”的担心中反复横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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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别视频中,Michael表示TikTok改变了他的生活,让他能在经济上支持自己的家庭。图 / 沸点新闻视频

最生气的时候,我心里想,我好不容易感觉自己掌控了一切,在差一点点就要成功的时候,怎么生活就突然给我来了这么当头一棒呢?难道三千多万粉丝就这么化为乌有了?难不成我要带着三千多万人在平台之间大迁徙?
还好,我的粉丝们给了我安全感。他们经常会给我留言:有人说我的视频帮助他度过了脊柱手术之后的复健,有人说我支撑他走出了抑郁症,还有的说因为我的视频,她丢弃了想结束生命的想法。这些留言让我很恍惚,也很感激。在压力很大、突然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甩手走人的时候,想到我的粉丝,好像就能回忆起我对我所做事情的热爱。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不希望有任何改变。

出名的背后

Maya 18岁
130万粉丝 使用TikTok一年零五个月

去年六月,TikTok上兴起了一股改造树屋的风潮。我跟上了热度,从踩点、清理和维修,再到涂鸦和添置摆件,把改造我家树屋的每一个步骤都拍了下来,最后分成了五个部分发上TikTok。
在那之前,我只有不到500位粉丝,并没有很认真地去对待TikTok,更没有想要借着这个APP出名,更新的频率也只有一周一次。
可这个系列的第一支视频发出后,我的粉丝数涨到了一万五千多,等到发完五个视频,我的粉丝数飙到了五万。
我被这个数字惊呆了,甚至比现在一百三十万粉丝的震撼还要大。对于一直生活在小镇的我而言,这个数字真的无法想象,感觉比一个国家的人还要多。现在我的每个视频都至少有几十万人看,但我还是记得早年间看到几百播放量就觉得“天啊我是不是红了”,然后开心到哭的感觉。
我是高中毕业生,在学校成绩并不好,几乎每一门都在挂科边缘徘徊,本来打算混一混,混到高中毕业,然后随便去一个大学,混一个烂文凭,开启一个不开心的人生。
但是TikTok给我带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它给了我快乐,给了我朋友,完全成了我生活的重心。
现在,我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给了TikTok,巴不得每一分钟都在刷。以前我在睡前最后一秒和醒来第一秒都一定要看Instagram,但现在我一天只会用它20多分钟。
比起其他平台,我觉得TikTok最适合我,最能让我表达自己。比如,在Instagram上,人们只愿意展示自己精心设计过的一面,刷来刷去都是差不多的内容。TikTok则像是我的Instagram小号,不用维持人设、不用精心P图,想发啥发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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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ya发布的创意视频。图 / 视频截图

TikTok节奏很快——我最火的几个视频基本上都是三分钟以内做完的。人们好像已经厌倦了观看冗长的、有剪辑痕迹的视频了,如果一个人太努力地想让视频变得好笑,最后结局往往会很无聊,那种看似轻松地抖个包袱的视频反而能让我爆笑。
所以我的视频基本都是走这种风格,没什么大制作,都很日常,且由我一人操办——我自己写脚本、完成拍摄和剪辑。我的拍摄器材是我碎了屏的手机,照明用具就是我的台灯。好多人问为什么我的视频都是怼脸拍,那是因为我的设备实在太烂,不怼脸拍视频就看起来特别虚。
所以我说,设备和金钱的投入并不重要。有很多人在拍视频的时候依赖各种各样的设备,摄像机、三脚架、环形灯、甚至是一整个工作室。我没有这些,但我的视频依然好笑、依然火。
我视频的目标受众是女性,所以我的粉丝大部分都是女生,还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们会在大街上认出我,也会在网上出现我的负面声音时强硬地站出来维护我。我和她们有个群聊,会时不时空降粉丝群和她们聊天、视频通话。我的一切都是粉丝们给的,而我能报答她们的,也就只有转发她们艾特我的动态,去她们的贴文下评论“你今天真的很美”之类的小事儿。
在TikTok上,我能感觉到人们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外在或者其他流于表面的东西,总能给我一种在和朋友相处的感觉。
也正因如此,我不仅收获了粉丝,也收获了很多真正了解我的朋友,有的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他们比我在现实中的朋友还要懂我。我最好的朋友就是一个TikToker,我们在今年三月的一个TikTok大会上认识,友谊火速发展,三天以后她就搬来和我一起住了,现在和我在同一个公司。
我在的公司虽然一共就只有两个员工,但他们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和帮助。像是主理人和商业顾问一样,他们替我与品牌方协商、为我制定宣传计划,还为我安排和其他TikToker的合作。
也正是因为有了公司,我才能够在高中毕业两个月后,不需要找工作也能有自己的收入,来源主要是品牌方支付的宣传费用,在疫情发生前,收入还是比较可观的。
这个收入随着TikToker的粉丝数、播放量等的因素而波动。总的来说,粉丝数低于一百万的TikToker每条宣传片的报酬在100到900美元之间;而拥有一百至五百万的粉丝数的TikToker每条宣传片能赚到数千美元;粉丝数高于五百万的TikToker,甚至能够上万美金发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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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有许多TikToker的主要收入都来源于发布短视频推广。图 / 视觉中国

起初,我觉得上天给我创造了一个完美时机。今年一切都发展到了线上,这可能就是一个信号,暗示我应该继续经营TikTok。九月我不准备上学了,专心做视频,我会成为我们全家第一个没上过大学的人,我知道这听起来真的很不靠谱,但希望能一切顺利。
只是因此,听到TikTok有可能被封禁的消息让我和身边的人一下就慌了。我记得在这个消息公布的当天,TikTok的客户端刚巧崩溃了接近20分钟。我的朋友打电话问我该怎么办,她哭得特别凶。
我还挺冷静,不停地安慰身边的朋友。但安慰归安慰,我心里其实也没底儿。所以当朋友跟我提到Max发起的联名公开信时,我想都没想就立刻签了名。
假如TikTok真的被封杀了,对我一定是个毁灭性的打击。我每天会有大把的时间等待挥霍,我可能会开始寻找一个新的爱好,或是找份工作?我想去演戏,踏入演艺圈,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花在学习演戏上面的时间会比花在TikTok上的更多。
又或者,我可能去上大学?也无所谓了,大学的Party一定也很有趣吧。

记录的故事

Max Beaumont 23岁
49.5w粉丝 使用TikTok三个月

去年,当我的大学同学指着手机上TikTok的界面、神神秘秘地跟我说“这个小东西一定会成为下一个爆火的平台”的时候,我是拒绝的。毕竟它看起来只有一些跳舞视频和抖包袱的情景剧,太像一个只有十五岁小孩子才会玩的东西了。
但拒绝归拒绝,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同学的粉丝从一百来个变成一千个,然后变成一万个,十万个……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
后来我们一起拍了我人生中第一个TikTok小视频:很蠢很简单,我和他分饰了几个角色,调侃模仿邻居们听到TikToker吵闹动静的反应。
虽然到现在这条视频也只有九千多播放量和十二条评论,但做视频的过程好像打开了我脑子里被遗忘很久的开关。我回忆起了高中上过的视频制作课和大一在迪士尼童星Jake Paul视频团队工作的经历,后来的那段经历算是我在内容市场的初涉猎。TikTok的出现,让已经离开内容市场很久的我又重新跳入了茫茫内容世界。
我不是一个擅长编故事的人,所有内容通常都来自于生活。今年5月份,居家生活进行了两个多月的时候,我突然决定要趁着居家的机会改头换面,尝试更健康的食谱,更精致的护肤流程,更适合自己的穿搭,更有技巧的理财,更认真的运动,而TikTok就成了我“成为最好的自己”旅程的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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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X记录自己改变的TikTok短视频。图 / 视频截图

我没有什么专业的设备,只有手机和用来录旁白的简易麦克风。视频制作过程也相对简单,每个视频从构思到拍摄再到剪辑完成,最多不超过六个小时。
所以当那条立下“两个月成为最好的自己”flag的视频突然有了三百万播放量和两千三百条评论的时候,我觉得晕晕乎乎的、特别不真实。
两个月后,我的对比视频有了六百万次播放,积累了将近五十万粉丝,也就是说,在这两个月间,可能有将近五十万人看着我戒掉奥利奥、学做饭、在家做引体向上、美白牙齿、读书、减肥……每个视频下面都有粉丝提出一些关于如何改变自己的建议,我很惊喜,也很感激。
我妈对此一直表示难以置信:“假的吧?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乎你每天那点儿事啊。”
这可能也是我喜欢TikTok多于其他视频平台和社交媒体的地方。从小到大,可能对于我们这一代美国人来说,Facebook、Google、Twitter和YouTube定义了我们的虚拟世界和社交生活。在TikTok上,我可以接触到可能跟我现实生活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人,而他们支持和喜爱的,并不是我虚构出来的“创作”,不是我编出来的故事,而是我真实的人生。
所以我其实不太喜欢TikTok上的一些所谓“挑战”,有种为了拍视频而拍视频的不自然感。TikTok于我来说就是日常的一面镜子,是我记录生活细节的平台,和表达真实自己的出口。
这也是为什么我有了要发起“给特朗普的一封公开信”的想法。这封公开信可能并不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但它代表了95后年轻人的声音,在更广的网络世界里激起了讨论,我觉得这就够了。
但说句实话,如果TikTok真的免不了被封杀的厄运,我的生活应该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我在三次元世界自己创业,每天为了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不太有时间刷TikTok。在TikTok上我一分钱都没有赚过,未来也没有要用它赚钱的打算。我不想让TikTok和短视频成为一件“认真”的事情,所以别人问起我做视频的事,我都回答说是“纯属好玩”。
除去我自己发布视频的时间,我可能每天最多只有15分钟花在这个软件上。比起TikTok的“消费者”,我更愿意做一个“创作者”。别人的视频和外界想法的输入可能会影响我的原创性,我不愿意迎合大众的口味,我只想做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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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部分用户和Max一样并不把拍TikTok当做工作,只是用来记录生活。图 / 视觉中国

比起花五个小时在TikTok的虚拟世界里,我更喜欢花时间看个电影,或是跟家人和朋友一起度过。
当然,我在TikTok成为网红这件事让我的两个弟弟很崇拜我。所以如果TikTok不存在了,我在家中作为大哥的威信可能也会就此消失,这让我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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