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女生周祺，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姑娘，从小在大光明电影院后面的小马路弄堂里长大。和同龄人不同，小时候她有个独特的爱好，就是经常跑到弄堂口，去看小皮匠做生意。
在上世纪90年代的上海，还有大量的匠人走街串巷，除了小皮匠外，还有裁缝、修棕绷的师傅、爆米花师傅、卖晾衣服竹竿的师傅等等，他们的叫卖声与劳作的身影，是周祺儿时难忘的记忆。
不知不觉，弄堂里的小姑娘长大了，而这些师傅们却也渐渐从她的生活中隐退，除了自家弄堂口那个雷打不动的小皮匠，很难再看到他们的身影。如今，作为一名就职于平面设计工作室的作家、撰稿人，周祺的兴趣与工作，就是记录那些上海人习以为常，却又正在快速消失的事物。
图说：周祺（右）在崇明采访竹编黄师傅 受访者供图（下同）
8年寻访60多位老师傅
2012年周祺在采写《上海杂货铺》一书时，遇到了几个上海手作老师傅，年事已高没有传人，如果他们隐退，可能就意味这一门手艺从此消失。于是童年的回忆又被勾起，心中萌发了想要寻找那些老师傅的念头。
她想写一本书，名字就叫《上海师傅》。
可一调查才发现，在上海市区的手作师傅，已经不多了。大部分师傅都在郊区，有编织匠、铁匠、织布匠、制鞋匠等等，大部分都不是非遗，如果不是她的关注，几乎无人问津。
周祺原本计划用3年的时间完成采写，找到老匠人记录一段口述，拍一些视频照片，画一幅速写，但后来才发现，3年的时间远远不够，总会有新的线索吸引她再次寻访，于是稿子一拖再拖，直到几个月前，趁着疫情闭关才把书稿写完，一算时间，整整过去了8年，记录了60多位手艺师傅。
这8年周祺到底干了些啥？回忆起来，很辛苦也很有趣。因为大部分匠人都在郊区，她故意不开车乘坐公交车前往，因为步行能够深入田间地头，有时候也能带来意外的收获。
在村居穿梭，到处找人打听，大家看到她觉得很奇怪，上班时间一个女孩子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实在太不正常。但知道原委后，村民们又会热情地指路，甚至帮着她一起寻找。
“郊区人民真是淳朴。”周祺说，最令她感动的还是那些老师傅们。这些老人看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吃惊，原来还有人记得他们，接下来就是聊天与手作技艺展示，她就静静地呆在老师傅身边，尽量不去打扰，用文字、照相机和画笔记录下他们的工作时的样子。
但偶尔也会遇到有个性的师傅，比如一位铁匠大叔，不准拍摄不许录音，大概是为了保护“知识产权”，但画画可以，于是周祺为他画了一幅工作照，老人非常开心，于是同意了她的拍摄要求。
图说：周祺画的东街皮鞋匠徐师傅
一技傍身强过上班族
寻访中周祺发现，上海这座从小长大的城市，还有许多事情让她惊喜。比如在浦东，一位老匠人是蒲鞋传人，用芦苇半开不开的花絮和稻草制鞋，在棉鞋都是奢侈品的年代，上海的先民们就用这种鞋子在冬天保暖，穿起来非常暖和，甚至不输给UGG。
还有织土布的奶奶们，组成了一个团队，操作着巨大的织布机，将棉线织成布匹。如今，表演展示织布技艺只是她们的工作，已经不再是生活技能。但在那个物资还不充裕的年代，每一个郊区女生，从小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织布，在她们出嫁时，一身的技艺与成箱的布匹，就是最好嫁妆。男耕女织，这就是中国延续了千百年的传统。
如今，这些老人们大多不以手艺为生，但在年轻时，有一门手艺可以让他们过得相当不错，收入比当时的上班族强得多。
随着工业化的推进，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到来，手作师傅们渐渐失去了市场，有的悄然隐退，有的继续坚持，不为赚钱，纯粹图个乐，为社区相邻服务，也顺便追忆往昔岁月。
在周祺开始收集素材之初，这批老人们已经70多岁，现在基本已经步入暮年，作为上海最后一批老手艺师傅，他们即将和自己的手艺一起，挥手告别，转身离去。
图说：《上海师傅》封面照
口述实录留住城市记忆
花了8年，完成了一部不怎么赚钱的书，这一切的意义何在？周祺说，她不是想改变什么，也谈不上为他们呼吁，只是想记录下老师傅们的身影，写下他们的故事与人生，告诉人们那些我们曾经习以为常的事物，是如何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这本书能让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得到启发，为即将消失的上海手作技艺做一些加法，使他们能流传下去，但这是后话了，我把这本书的结尾留给读者，希望能引起一些思考。”
但至少对于周祺自己，完成这部书已经或多或少地改变了她对人生的看法。
看着这些老师傅们无比专注地劳作，骄傲地展示自己手艺，用最精益求精的态度对待每一件作品。周祺觉得，值得学习的传承的，可能已经超出了手作技艺本身。也许是一辈子做好一件事的匠心，也许是他们做人做事的原则，也许是辉煌落幕后的孤傲与坚守。
这是他们的人生经历，也是这座城市宝贵的记忆。
8月17日12:00到13:00，《上海师傅》将在上海书展举行新书发布会。该书收录了60多位老匠人的资料，包括口述实录、照片、与速写画像，记录了即将消失的上海手作、叫卖、修理技艺等，该书为中英文版。
新民晚报记者 李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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