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知名媒体专门做过一组关于“老漂一族”的调研报告。“老漂一族”,顾名思义,就是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为了晚辈背井离乡漂泊城市的那些老人。

我的母亲,就曾经是“老漂一族”,从我即将临盆到我孩子上小学,整整八年,我的母亲一直在我工作定居的城市里照料我们的生活和孩子。那段时间,是我除童年时代外,跟她真正常年朝夕相处生活最密切的时光。我十二岁不到就离开了家,先是寄宿求学,后来外出工作,而我的父母始终在为生计奔忙劳碌,那些年里,我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加上我和我的父母都不是擅长表达和联络的人,渐渐地我跟他们感觉越来越疏离。所以在我成家立业后,当我的母亲为了帮忙照顾我的孩子,再度跟我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时,我不得不去面对我跟她关系重新磨合时产生的种种不适应感,我想她也是一样的。但我很少去关心和揣摩,这八年来,母亲是如何忍受和克服她年近花甲从老家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后那些林林总总的不适应感的,那时的我自顾不暇,工作、职称、房子、孩子、产后抑郁,一样样缠绕在一起,足够让我焦头烂额。而母亲,一边在我这儿事无巨细地操持家务照顾孩子,一边还得身在曹营心在汉地牵挂老家的她的老母亲、我的外祖母,担忧年迈体衰的老人突然有个三长两短。果然有一天,母亲接到了一个让她瞬间神情大变的电话,我的外祖母遽然离世。作为外祖母最倚重的长女,母亲却没能给老人送终,没能跟老人见上最后一面。我想象不出我母亲对此有多愧疚多遗憾,这份愧疚和遗憾多年来也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我在心里无数次地跟母亲和外祖母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但事实上,我却一次也没有把这个“对不起”向母亲说出口过,我没有勇气去触碰这个话题。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毕亮的短篇小说《人间盐粒》,看到了《人间盐粒》里的那个“老漂一族”老谢。

我这么说,仿佛我对《人间盐粒》这个短篇小说的青眼相加,主要归结为它恰好给我充当了浇我胸中之块垒的那个酒杯,如果仅仅给人这样的理解和印象,那未免有失公平,对这篇小说不公平,对我的职业素质也不公平。《人间盐粒》里毕亮对生活细致入微的洞察,对人物心理的熨帖把握,对市井烟火气息的传神重现,以及文字的干净、温润、鲜活、扎实,轻易地就打造出了一篇好小说最基本的前提基础。小说里面那背井离乡被动介入儿孙生活的老谢,一颗心牵挂着两处,既放不下家乡的年迈高堂,更放不下辛苦打拼的儿子和年幼的孙子,在完全陌生的、对他来说不亚于“精神移民”的大城市,小心翼翼地调和着儿子的生活甚至情感关系。他仿佛是我们家的老人,仿佛是你们家的老人,仿佛是千千万万个跻身在他乡的小家庭里的老人。《人间盐粒》一下子就抓住的,是这个社会和时代很多人生活里存在但又很少有人去正视的一个痛点,一个无可奈何的痛点。

感谢这篇《人间盐粒》,也感谢有机会写出这篇有些偏离主题的阅读手记,让我把一些一直淤积着的疼痛的、无奈的东西,一点点地化解开来释放出来。从某种角度而言,这何尝不是文学别样的力量和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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