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登建老师相识,缘于一篇小文。

2005年9月5日,上午放学后,我走到学校音乐广场上时,听后面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我的学生李曈,小跑着追来。

什么事?我赶忙停下。

一边走一边说吧,我还要赶学校的末班车。

但他说的话让我发蒙。他问我的办公室在哪里,说他爸爸让捎来两本杂志,在教室里,下午给我送去,又说我那篇文章下一期发。

完全是熟人熟事,没有铺垫,没有介绍。但什么杂志,发什么文章,你爸爸是谁?

看来离文学太远了,那时我居然不知道李老师这个人,更不知道李曈的家庭情况,所以就无法把杂志文章联系起来,直到在校门口分手我还没反应过来。当时几次想问,但还是都咽了下去,他和我那么熟,我再问,那太尴尬吧。

当天下午大课间李曈就把杂志送来了,是两期《渤海》。我很喜欢,急忙拿起一本翻阅,办公室同事则拿起了另一本。同事学中文,爱写作,她与李老师比较熟,一边看杂志一边给我介绍,直到这时我才恍然梦醒。

学校工会每年都进行一次师德征文活动,我每次都参加,写建议或写写自己的工作。2005年,我突发奇想,我七岁入学,上过中学大学,先后受教100多位老师, 有些老师德艺双馨,如我小学的启蒙老师王萍,何不写写她?

四十年前的事了,写作过程很苦,但我很用心,半个多月后,写出来了,标题是《哭我生命深处的一位恩师》。

艺术水平肯定不会太高,但可能有真情吧,文章获学校一等奖,后又被《滨州工会》刊发。有一天突然我又冒出一个想法,市里以前有一个文学刊物《渤海》,几十年前读过,把这篇文章投那里怎样?现在还办吗,编辑部在哪里?不管那么多了,找了个信封,写上《渤海》文学编辑部收发出去了。

应该是稿件发出不久,母亲查出了病,很重,我就把全部精力放到给母亲治病上了,跑市人民医院,跑滨医,最后又去济南做手术,投稿的事忘光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李登建。

收到杂志后我连忙给李老师打电话致谢,但电话那头却让我诧异,没错吧:语速不快,几乎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关键还是纯正的土话,再问一遍,没错,是李老师。我赶紧报出姓名,想说几句感谢话,可是不用,老师直夸文章好,说读完被感动得掉了泪。掉泪?说真的我那时是怀疑的,当时猜想,因李曈是我的学生,他在家介绍过我,所以掉泪之说很可能是客套话。电话打了多长,还说了什么,时间太久,现在想不起来了,但有一句话记住了,找个机会聚聚。

这是我与李老师第一次接触,我记住了李老师那特有的不疾不徐的说话方式,浓浓的邹平口音,直觉得李老师有些神秘,有些特别,甚至还有点“另类”。认识李老师是在2005年10月20日。

下午在准备下班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自报了姓名,其实不用报,我一听声音就知道了,是李老师。我以为谈稿件的事,但不是,是问我今晚有没有事,没事来望海楼吃个饭,说威海原宣传部副部长,也就是《咱们的牛百岁》主题歌的作者刘昌庆老师来了,今晚一块坐坐。这样的事我自然求之不得,《咱们的牛百岁》主题歌我会唱,词曲都很好,能认识刘老师很荣幸,又认识了李主席。但也很有顾虑,他们可都是大作家呀!我给李曈上课一年,对他印象很深很好,平时少言寡语,但品学兼优,尤其是英语,稳稳年级第一,我教的课学得也很好。但李老师什么样,好接近吗,我性格有些倔,不愿意和那些孤傲清高有身份感的人坐在一块。

那晚一块吃饭的人不多,连市里的领导也只有五个人。这四个人我都是第一次见,但很好,我没觉得累。说话都是轻声慢语,一句是一句,就像老朋友见面。或者说是家常饭,没有一般饭局上那种“热闹”场面。记得刘老师比较瘦,尽管不矮,年龄也不是很老(那年六十二岁),但比较弱,不喝酒,说话不多。当然我观察最多的还是李老师:中等个偏上,不胖不瘦,眉毛很浓,红光满面,一脸敦厚又十分舒展,身体很结实,不像一般文弱书生。也不喝酒,不多说话,稳稳坐在那里,不冷淡也不表现出过分的热情——我始终认为这是朋友同事交往相处的最舒服关系——有长者风君子风,让我想到温润如玉那个词,但问及年龄还小我三岁。还有,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刘昌庆来滨州是市里邀请的,市里安排了食宿,但李主席就坚持让刘老师住在自己家里,说这样能有更多的时间聊聊文学。

“聊文学?”应有这个因素,但我想更多地可能还是为了照顾刘老师。说到了我的作品,说今年已排满,只能明年发。但还是说我写得好,读后掉了泪。掉泪,这时我不再怀疑,因为我觉得李老师不说假话。

当然时间也在一次次地证明我这个结论。

老作家中我还是比较喜王蒙的,这倒不是因他的《青春万岁》,更不是他当过文化部长,是因读过他一篇短文《不设防》,从文里看出他应该是个性情中人,热情之人。但李老师不同意我的看法,他某年在北戴河疗养时见过王蒙。疗养是中国作协组织的,都是全国知名作家,但王蒙鹤立鸡群,独来独往,谁都不理,正眼看都不看,走路都是仰视看斜上方,一周多没见过他和别人打招呼。他对王蒙看法不好,毫不隐瞒,仁者无隐,仁者无忧吧。这事我记住了,但没想在事隔几年后我再次听他提起这件事。

凡稍稍关注滨州市文学的人都应该知道《渤海文学》这个公众号,这微刊办得不错,渤海群里也聚集了不少大家,李老师就不用说了,还有外地的王聚敏、丁建元、卞毓芳、李一鸣等。为了办得更好,2019年10月6日,《渤海文学》又特邀散文大家卞毓芳来滨州作创作经验座谈会。参加座谈会的有20多人,我忝列其中。午饭间不知怎么就谈到了王蒙,卞老师对王蒙看法还不错。既然他说好,那我们也就随声附和。最后李老师也谈了自己的看法。说真的,当时我很担担心,怕李老师也说溜话,破坏他在我心中原有的形象。但李老师没顺着卞毓芳说,没顺大流,直言不喜欢王蒙,并说了在北戴河的事。

李老师就是李老师啊,说话办事有自己的准则,不看谁的脸色,大人物也不行,我对李老师更敬重有加。尼采说,成为你自己。但活出自己谈何容易,尤其是当下社会,但我觉得李老师是我身边真正活成自己的人之一,是当代还保留着中国士人精神风貌的少数人之一,他让我想到魏晋名士。

我知道遇上真正的老师了。

是的,我是遇上真正的老师了。

我搬到西区后,有一段时间经常和李老师在路边邂逅,是在晚上散步的时候,当然我们并不长时间闲聊,我知道他忙。但是散步基本是他一个人,和他爱人宋老师在一起我只碰上一次。他喜欢独来独往。后来我又知道,他不坐班,每天不用去办公室,若无公务活动就整天在家里写作,去办公室拿书信,也是晚上没人的时候去。这对我来说不可思议,一天两天行,成年累月这样,也太孤独了吧?孤独吗?原来不孤独!这是直到我读了周国平老师的《爱与孤独》后才明白的道理。因为老师心中有爱,这爱就是他的散文,他心中的热土,他的梁邹平原,他的亲人,他的街坊邻居。因为怀着爱的希望,孤独不但可以忍受,而且是甜蜜的,他会从他爱的那些树木河流乡亲那里得到心灵的慰籍,当然那些父老乡亲和大平原会分享他的快乐。他整天用心灵和心灵对话,怎么会孤独呢?我还想,也许这不叫孤独,应该叫独处,独处这是人生的最佳状态,尤其对于他的事业来说。因为只有这样才有自由,才能自主,才能保持住贵族精神,才能完全活成真性情,而散文又是真性情的生命文字。我藏有李老师的大部分著作,《平原的时间》《礼花为谁开放》《黑蝴蝶》《最后的乡贤》,这些著作我都仔细读过,有的不止一遍,品得出,他作品的字里行间都充满着对父母、对乡亲、对农民、对家乡深深的爱,都有独到的思想。还有一件小事让我感触很深。现在都普及电脑写作,我曾问他是否也使用电脑,他说一般文档使用电脑,但他的散文还是手写,每个字都不轻易落笔,可见老师对他笔下的文字爱到什么程度。林徽音写诗时都点上香,李老师写文章不可能那样,但对文字的敬畏和虔诚不一定逊于林诗人。

李老师卸任时我在外地,当我知道这事后和李老师电话里聊了近两小时,当然还主要是文学和工作,听得出他对自己的过去无怨无悔,无论是十七年的作协主席也好,还是调入文联也好(李老师第一份工作是在学院教书,他认为留在学院时就可能走上学者道路了。学者也高大上,但那不是文学,不是梦想),还是在帮助文学新人方面(卸任后他静下来作了个小结,十七年里对每位文友的要求都有落实,没落下一件——这太难了)。是啊,一个活成了事业,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又帮助和影响了无数人,那还有什么后悔的呢?

为了写这篇短文,我又搬出了李老师的全部文集,对他的代表作《平原的时间》新作《父亲的世界》《临渊起舞》等,又一读再读。谋篇、造句、立意,处处是“富矿”是“金矿”,都值得我们细心钻研挖掘,可我想,那些闪耀在文字背后的高尚品格,磊落胸怀更值得学习,更能时时刻刻提醒我们到底该怎样书写自己的人生。“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这是孔子。孔子为万世师表,我等自然膜拜,但毕竟离我们太远了,那我们就老老实实读老师的书,做李老师的学生吧。

现代心理学证明,一个人的秉性主要来自门风。为什么能活出了自己,他的《血脉之河的上游》应该说回答了这个问题。李老师是从高山走来的,或者说是从雪山走来的,一路走来却一尘不染。与我学地理专业有关系吗?写到这里,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长江之歌》:

“你从高山走来,春潮是你的丰彩。你向东海奔去,惊涛是你的气概……”。当然,老师的生命之水会继续奔涌向前,也必将汇入大海,这生命之水不但会永远惠及万物,而且会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