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的生活，都跟暴雨默默绑定在了一起。
同城买了个东西，卖家说万一下雨我们今天发不了货。
朋友约我玩剧本杀，被店家主动劝退：暴雨天你敢来，我们也不敢开门。
这场事先张扬的大暴雨，好像楼上房客手里的那只鞋，所有人都在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它掉下来。
怕它不来，又怕它乱来。
早上醒来的时候，明明还晴空万里到怀疑人生。
朋友发我段子：北京的朋友再等一等，进京龙王们还在做核酸检测报告。
谈笑间，天倏忽暗了下来，雨说来就来了，连一点过渡都没有。
码了篇字的功夫，雨停了。刚想感叹这哪里像暴雨，一泼雨又甩在了窗上。
它就这么时停时下，时快时慢，时明时暗地逗引着你紧张的神经。
夏天大雨是常事，小时候写作文，描写天气时动不动就要加上句“六月天小孩脸，说变就变”。
但称得上特大暴雨的并不多，赶上特大暴雨，是要人命的。
其中有两场我印象格外深刻。
第一场是十几年前，我还在上大学时的某个暑假。姑姑一家回国探亲，住在爷爷家。
爷爷奶奶素来重女轻儿，我爸爸尚且不受宠爱，更何况我。我印象中的爷爷，永远铁青着一张脸，我开一下冰箱或者动一下他家里的遥控器，会被教训上半天。
我五岁那年的一个雨天，发了高烧，看完病爸妈想让我在离医院不远的爷爷家暂住一晚，但爷爷嫌我太淘气，连夜把我们赶回了家。
9岁那年我姑一家回国，他开门见到表妹的时候，激动到手舞足蹈，嘴巴咧到了眼角，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会笑的。
回到暴雨这一天，我爸带我去看望他们，其实就是例行公事地问好。
我坐在那里，看着爷爷和姑姑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觉得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他们不咸不淡地问了我一些学业上的话题后，彼此便再无话说。
天突然开始下起了雨，起初五分钟还如针尖一般绵密，但很快便成了瓢泼，还不到二十分钟，已经有倾盆之势。
我爸站起身试探着：一会儿雨怕是更大了，我们先走吧，就别打搅爷爷了。
大概是当年雨天的那个阴影还在。他生怕给爷爷添一点麻烦，惹他一点不高兴。更怕被拒绝，在自己敏感的心头再刺上一笔。
然而我愣住了：这么大的雨，怎么走？
再回头看爷爷奶奶，自顾自跟姑姑聊天，笑嘻嘻逗着表妹，仿佛这场雨根本就不存在。
爸爸见状，便硬生生跑去拉我的胳膊。
奶奶假意挽留了两句后说：这么大的雨，给你们拿把伞吧。
于是我们父女两个，便顶着仅有的一把旧黑伞出了门。架不住风大雨急，没两步伞骨就坏掉了。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我们当时没有车，也打不到车，只能一步一步挨到了公交车站。
等了半小时，公交车迟迟不来，我穿着一双夹脚趾的人字拖，地上的水已经漫到了脚踝。
我的一腔委屈、压抑、愤懑终于忍不住喷薄而出：我爷爷的脸色就这么重要吗？
他的委屈也无处宣泄，冲我回吼：爷爷那个态度我们能留下吗？你怎么总是这么不懂事！
我说原来懂事比命还重要，别人一家的命也比我们的命重要。
吵得最激烈的时候，万幸遇到了我爸的同事开车经过，把我们送回了家。
我是看了第二天的新闻才知道，那场暴雨，真的淹死了二十多个人。
后来每次看到有人提起依萍要钱这场戏，我都会想到那个暴雨的下午。
爷爷走的时候，连夜赶回来奔丧那个人是我，他没等来自己最宠的外孙女。
我看着他的遗容，感叹他波折的一生就这样落幕，心中没有悲喜，只是悄悄替他难过。
如果他知道来送他的人是我，可能会失望吧，毕竟我在他的世界只是一个多余的人。
另一段暴雨是大约八年前，被我表姐拉去当电灯泡，跟她的相亲对象一起吃饭。
那场雨是临近傍晚才下起来的，又大又急，狂风卷着暴雨一鞭一鞭抽打着窗户。
表姐的对象颇有约会的诚意，从东三环赶到顺义接表姐，又要从顺义开到北五环接上我，说什么也要一起去西三环订好的那家高端海鲜大酒楼吃个饭，还自带了一瓶好酒。
表姐热切地让我一起，我从四点推辞到了六点，一来雨下得太大，二来不顺路，三来去了我也是个多余人，有没有都不影响相亲的结果，可惜他们坚持不怕麻烦，一定要接上我一起。
男生的工作是给老板做私人助理，见惯了生意上的应酬场面，样样都讲排场，还特意开来了公司的奔驰。
他俩在前排聊得热火朝天，我在后排坐得心惊胆战。
雨水没过轮胎，雨刷一直摆动，玻璃始终是模糊的，经过桥洞的时候，“趴窝”了一大片轿车。
我也是事后看新闻才知道，有的车主没能及时砸车出来，被积水吞没了。
但我们的车一路安然无恙，乘风破浪，我听着水花溅起来的声音，好像自己坐的不是车，是一艘漂泊不定的小船。
这些年奔驰屡屡爆出质量问题，但至少在当年的我心中，它的性能还真是不错。
饭桌上，男生对表姐照顾备至，两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我差点以为他们明天就能去领结婚证了。
餐费小两千，在当年着实算得上高消费了。买单的时候，我听见他颇为娴熟地叮嘱服务员：帮我开张发票，公司名是……
他只是这些年来我陪表姐见证过的其中一个过客，我对他的印象却因为那场暴雨的加持而来得格外深刻。
两个人后来并没有在一起，我也就没有了这个男生的下文。
不过我猜，他现在应该买得起一辆奔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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