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座开封城像塔一样层层叠压,特别是从唐代到现在的两千多年间,这座城市的中轴线没有变化,这不仅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顽强向上精神的典型代表,也是世界文明史上的一个奇迹。” 河南大学宋代历史研究所所长程民生教授曾这样说过。

作为宋史专家,程民生教授对考古过程中揭示出的北宋东京城特别感兴趣。他说:“中国古代的城市主要是官府所在地,到了北宋东京城才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城市。那时的东京城市结构已打破了以往封闭的坊市制,呈现出开放的新型城市面貌,在中国都城史上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开封‘城摞城’现象为对比研究中国各个历史时期的城市变迁提供了丰富的资料。

城摞城,是遗迹的叠压,是文化的叠压,更是精神的叠压。在古城开封的地底下埋葬的六座皇城——“开封城摞城”,是黄河创造的绝世风景。

开封自古就与黄河有撇不开的关系。

开封城市历史的前半段,螺旋上升,蒸蒸日上,皆因源于黄河的运河之水。

战国时期,大梁城凿鸿沟、连水系,成为中国历史上以都城为中心构建运河水网的开创者;唐代,汴州城因“漕渠穿城”而成为重要的运河节点城市;宋代,东京城因“四水贯都”而成为全国运河交通的中心城市。这种城水相依的规划,影响了后世一千多年中国运河都城布局和城镇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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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城市历史的后半段,螺旋下降,日渐没落,皆有黄河的身影。

据《祥符县志》和《开封黄河志》记载:从金大定二十年(1180)黄河在开封县境决京东埽起,到民国三十三年(1944)尉氏荣村决口止,前后764年间,共决溢338处,平均两年多决口一处。据统计,在黄河的多次决溢中,开封城曾七次被淹(元太宗六年、明洪武二十年、建文元年、永乐八年、天顺五年、崇祯十五年、清道光二十一年),其中明崇祯十五年(1642)和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的两次特大水患,均使开封城遭到了“灭顶之灾”。

“城摞城”重见天日

“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着几座城;龙亭宫,宫摞宫,潘杨湖底几座宫?”开封民间流传的谚语终于在1981年得到了实证。

1981年春,开封市园林部门在清理龙亭前潘湖底淤泥时,意外地发现了宋皇宫和明周王府的部分遗迹。在文物考古工作者二十多年的勘探研究下,“城摞城”的面纱逐步被揭开。

所谓的城摞城一般认为:在如今地面下10余米深有魏国国都大梁城,距地面10米左右为唐汴州城,约8米处北宋东京城,约6米深金汴京城,而5米-6米深明开封城和3米深左右的清开封城。

这几座城池按照时代顺序,由早到晚,在地层自下而上地叠压在一起,其中大梁城、东京城、汴京城为都城,明、清开封城为省城,唐汴州城为中原重镇。

2019年10月11日拍摄的开封“城摞城”遗址考古发掘现场。(图片来源于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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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11日拍摄的开封“城摞城”遗址考古发掘现场。(图片来源于新华社)

1981年5月中旬在潘家湖清淤堆岛施工中发现明周王府的府邸。1984年8月17日至9月13日,开封考古工作者在中山路地下4.5米处发现并挖掘出了州桥,根据对州桥桥面的清理和对桥孔内的实测,该桥南北长17米、东西宽30米、孔高6.58米、拱跨5.8米。

2000年5月,为了印证开封城摞城的传说,开封市城墙文物保管所选择了城墙西门城楼的一段城墙地下部分挖掘出一个考古探方,结果发掘出一段保存完好、清晰可见的清中期古马道遗迹。更令人惊奇的是,在第二层古马道下约50厘米深处,年代更为久远的古马道也惊现出来,三层古马道真切展示了开封城摞城的奇特景观。

2017年7月,开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发现了明代永宁王府遗址,并进行了抢救性清理。共完成发掘面积4000平方米,出土明代陶、瓷器、石、铜、锡、琉璃、木、骨等各类遗物1000余件(套),遗物性质主要为建筑构件和生活用品。

“开封历来藏宝丰富,开封博物馆馆藏文物5万余件,无论是官方馆藏还是民间收藏,自古以来都是重要的文物聚集地。开封博物馆馆藏的北宋‘开封府题名记’碑、宋白釉珍珠地娃娃卧莲瓷枕、北宋‘大晟夷则’铜编钟等文物具有代表性。” 开封文史研究者刘海永之前曾说。

“黄河多次给开封造成灾难,但黄河泥沙也较为完好地保存了遗址和文物的历史原貌。”开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葛奇峰说。“在顺天门出土的宋金时期灰陶嫔伽。这个人首鸟身的形象俗称妙音鸟,原是佛教中的神鸟,宋金时成为框定建筑等级的屋脊神兽。经修复能达到如此完好程度的灰陶嫔伽,在国内的馆藏文物中这是仅有的第三件。”

“灭顶之灾”的证实

近日,复旦大学的研究团队与开封当地文物考古部门合作的一项研究,为我们证实了历史上明清两次洪水的真实性。

据《汴围湿襟录》中记载,1642年的秋天,阴雨连绵导致黄河大涨,李自成围攻开封数月,而不得拿下,恼羞成怒之后掘开今马家口村附近的河堤,“使全河入汴... 北门顷刻冲没,合城男妇哀号,王府士庶尽升房垣,贼亦乱窜。及至夜半,水深数丈,浮尸如鱼。”

这在开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之前做发掘的明永宁王府遗址中就有所体现:叠压的厚厚的淤积黏土层,正是此次洪水所携带的泥沙沉积所致;遗址内坍塌的砖瓦堆积,以及成片的屋顶是洪水冲毁房屋的最直观反映;考古队在遗址内还清理发现了15具人骨遗骸,其中在遗址南部王府大门台基之上就集中发现了6具。

这些人骨遗骸姿态各异,真实反映了当时洪水来临之时人们面对死亡的绝望状态。

该项目负责人michael storozum和他的团队正是基于开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大量田野考古的信息,开始了这项研究:“我们结合考古学和地质学的方法,以及开封考古发掘中揭示的足够多的信息和一些文献记载,基本证实了这次洪水的真实性。”

据michael storozum介绍,根据先前的研究数据,团队通过古水力学方法初步重建公元1642年洪水的河川动态,“堤坝决口后,我们估计河水水位下降了10到15米。我们认为,这些下降数据是准确的,因为开封附近黄河的平均深度约为35米,此数据是我们根据在跟黄河相似的气候条件下发现的回灌河流的宽深比估算出来的。”

据史料记载,洪水涌入开封城后,“城从内皆巨浸,所见者钟鼓两楼、群藩殿脊、相国寺顶、周邸子城而已。”高大的开封城墙几乎与城中的洪水平齐。据单远慕先生在《开封史话》中所记:明末开封城墙高达五丈,正好约合15米的高度。

“我们计算出的沉积物数据表明,历史记录大致是正确的。1642年,洪水淹没了开封并且洪水淹没到了城墙的高度,但只有未来的考古工作才能揭示出直接的证据。” michael storozum说。

在研究中michael storozum和他的研究团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比对了开封城墙内外多处不同遗址的明代地层的洪水沉积物时,他们发现,开封明城墙外的遗址中,明代地层都比城墙内的遗址要深得多。而相反,清代1841年的开封洪灾中,城外洪水沉积的地层却比城内的厚得多。

“这就表明,公元1642年洪水的大部分沉积物都沉积在开封城内。而1861洪水事件的洪水沉积大部分位于开封城外。这又进一步表明,在1642年的洪灾中,开封城墙被洪水破坏,高流量的洪水冲垮了建筑物,形成了致命的泥石流,摧毁了开封的内城,几米的淤泥和泥土覆盖了城市和居民,导致了许多人的死亡。”

michael storozum解释说,在正常情况下,开封高大的城墙能够阻止洪水进入城市,“就像1841年洪灾沉积物的表现一样,城外大于城内”但是1642年那次洪水,洪水冲垮了一部分城墙,而大部分完好的城墙又会阻止水流出城市。“结果,洪水不断涌入城市,混合了泥土和城市垃圾,大大增强了洪水的破坏力。”

“处在这两种情况下,我想1642年在城中无法有效排出的死水,以及大量的人畜尸体所带来的疾病也会是一个严重的灾害,不过这尚待科学的检验。”

而关于这次洪水的死亡人数,《汴围湿襟录》中也有记载:自逢“寇乱”,两河外州邑的大户人家和在野之百姓,为避难纷纷携家入城,加上城中原有人口,统计起来,阖城八十四坊,约有十万余户,人口不下百万。后来政府赈济灾民,登记领赈的人不足十万。

“城摞城”见证精神叠压

综观中国古代都城发展史,大多数著名的古都其自身在不同时期的城址的位置是不同的,多因战乱兵火、国亡、城毁等原因,而采取了抛弃原城旧址而另辟新址重新营建新城的做法。如秦都咸阳城,汉唐长安城,汉魏洛阳城,隋唐东都洛阳城以及金中都、元大都和明清北京城等。

上述都城在建新城时有的是在原城的旧址上把位置略作它移,如北京城、南京城等;有的则是相距十几里甚至几十里另辟新址,如西安城、洛阳城等。而在古都开封,一次次的兵燹水患将原先的城市毁灭吞噬殆尽,而后来的人们便一次次在脚下的这块热土之上重建新城,这样屡淹屡建,又屡建屡淹,再屡淹屡建,从而形成了罕见的“城下城”、“城摞城”现象。

这种现象虽然在我国岭南地区的三朝都城广州和西南地区的巴蜀府城成都也曾出现,但都不如开封这样典型。

这应该和古代的开封有着优越的地理环境、便利的交通条件以及古时人们“夷门自古帝王州”的思想理念有关。

上古时期,开封位于黄河冲积大平原的西部边缘,是华北平原与黄河平原的交接地带,东北离渤海约500公里,而距豫西丘陵地不过50公里,地势坦荡,土层深厚,适于农牧。这里的气候特点是大陆性强,雨量多集中于夏季而变率大,气候较现在温和。而且当时的开封附近河湖交错,水道四达,森林繁茂,水涝旱灾极少发生,更不存在像今天这样的土质盐碱化问题。

明末清初时期的大梁人王紫绶所说:“天下藩封数汴中。”由此可见当时开封城的“王者之气”仍然很重。直到清初的开封,尽管因为明代末年的那次特大洪水的洗劫已经破败到了“黄沙白草,一望丘墟”的地步,但当有人提出把当时的省会由开封迁至许昌时,仍很快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而最终未被清政府采纳。可见,在人们心目中,开封“王者之都”、“夷门自古帝王州”的理念早已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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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开封历史上一代代的先民们,才特别地热爱自己脚下的这块热土,一次次的战争、一次次的洪水毁掉的只是原来的城池,而先民们仍毅然在这块沧桑的土地上顽强地站立着,面对着一次次洪水退后的一片片废墟,一次一次重建家园,一代一代生生不息!千百年来,也就造就了一种精神,造就了开封人坚韧、勤劳、勇敢、豪放的人格魅力。

正如河南省文物局原局长常俭传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所说:“城市的叠压其实就是文明的叠压。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开封城几度被深埋,但开封人民始终没有放弃,一次又一次重建文明,体现了中华民族百折不挠、自强不息的精神。”

编辑:张艺千

来源:《开封:都市想象和文化记忆》、大河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