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只迁徙的鸟

文|李军芳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在想,我怎么那么像一只迁徙的鸟呢?一身风雨、满身伤痕,一辈子搬来搬去居无定所。其实,人和鸟儿一样也分为候鸟和留鸟,有的人条件好,家庭底子厚实,长大后自然而然的成家立业、原地发展,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有的人条件不好,还没等长大,在苦日子的被迫下背起行囊,流离转徙,寻找自己生存的方式。

我们都知道自然界有一种鸟,迁移过程非常的艰辛,既要克服长途飞行的劳累,又要克服大自然环境中严峻的挑战。虽然困难重重,但还是朝着那个方向前进,那种面对逆境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人和鸟儿,其实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出路,活出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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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比较繁华的小镇,是很多周边邻村赶集交流的地方,三天一集,街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有日用百货、蔬菜水果、烟酒糖茶、布匹鞋袜、小猪小鸡、书法绘画、剪纸刺绣,美食小吃等应有尽有。

逢集的时候,摆摊的人天蒙蒙亮就去街道抢摊位,勤快的人,头一天晚上就在街道上用砖头、木棍、烂毯子等占了地方;散漫点儿的人第二天才去,跑上跑下找半天,也找不到一丁点儿空地,实在没地方了就死皮赖脸的挤在人家留下走人的通道处,挡住了路口,路人过来过去这个也骂那个也骂,他一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样子,反正人们都从他的货摊上跨过来跨过去的,他也只能歪着脑袋斜着身子给人家让道,有时候路人踩脏了他的货,他理短得都不敢说一声。两旁的地摊一家挨一家,挤得水泄不通,若想从这边去那边,一条长长的街道走到头才能过去。我从小就在这条街道上长大,这条街给我的童年留下太多的欢乐和记忆,我的童年和少年四季如春,在快乐和幸福中长大。

一个寒冷的冬天,我迎着凛冽的西北风,坐着呼啸的列车,像一只迁徙的鸟儿,从黄土高原千里迢迢来到阴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从那一天开始,我把日子过成了冬天,远嫁的孤独让我的日子变得冰天雪地。

河套的寒风硬铮铮的冷,干燥得不带一丝水分,刮在人的脸上像皮鞭抽打一样。刚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由于生活环境不好、气候不适应、语言不通、水土不服、交通不便,加上本地少数人极度的歧视外地人,让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简单的日常生活变得困难重重,四季如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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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举目无亲,出门进门就看见邻居家的人影子走出来,走进去。河套平原农村的土房子,房顶是平的,从地面上立着一个长长的梯子,秋天把葵花籽吊在房顶上晾晒。我想家的时候,爬上梯子站在房顶上,靠着烟囱,远远地望着巍巍阴山,感觉自己和王昭君一样凄凉无助,想着黄土地、想着亲人,不知不觉就哭成了泪人。

我十分悔恨,感觉自己一下子从娘家的火炕跳进了婆家的火坑。但作为女人,都要从容的去面对和适应从一个家庭家进入另一个家庭。条件虽然艰苦些,但我热爱生活,对生活充满了希望,相信经过努力,一切困难都会克服的,我想改变宿命、想改变自己的生活状况,想给甘肃人树立一个励志的榜样,为了这个简单的梦想,我开始透支健康。我一直认为,农民种地不比其它行业那么风险大,不用绞尽脑汁,也不用苦思冥想,更不用勾心斗角,只要多吃些苦,再勤奋点儿,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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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早点儿能出人头地,于是,我一年四季起早贪黑种地、养牛、养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立定向前,只要努力了就有收获,只要有收获,距离梦想就越来越近,所以我在生活中,一直属于那种比较拼命的人。但是,生活实在不易,并不是所有的辛苦都能够“提现”,我的生活总是充满了阴霾,将我一颗热腾腾的心,厚厚地结上了一层冰。

喂牛的那几年,没明没夜的受苦,付出的努力不但没有得到回报,还赔了个血本无归,连个小牛犊犊都没赚到。后来又改成养羊,喂羊相对来说成本低、效益高。我们在熟人那里赊了十只母羊,据说,一个母羊下一对对羔羔,一年下两茬,十只母羊就能赚四十个羔羔。

结果第二年,好几个母羊还一肚子给下了三胞胎的、四胞胎的,我有一种时来运转的感觉,喂羊的心劲儿特别大。村子里的女人都在小卖部打麻将,我就转在田间地头给羊割草,喂羊比起喂牛付出的心血和资本,可谓是九牛一毛,轻松得没法比了。三胞胎和四胞胎有的吃不上母乳,我每天打牛奶喂它们,它们把我当成了妈妈,一看见我就追过来,跟在我屁股后面寸步不离,我挨个儿给它们喂牛奶,就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洁白的绒毛毛打着卷儿,像一个个蹦蹦跳跳的洋娃娃十分可爱,我特别的喜欢它们。

有一段时间,活蹦乱跳的羊羔羔瞬间就趴下了,紧救慢救就死了,有一天连续死了五个羊羔羔,叫来兽医检查,没有检查出任何原因,也没有疫病,眼看羊羔羔剩下没几个了,我有点儿崩溃,我的梦想一下子破灭了,从头到脚透心的凉。在家人的反复劝解下,我稍微想通了点儿了,虽说家有千万,长毛的不算,但对我来说,它们就是我生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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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又捉了一群小鸡精心喂养,准备弥补损失。早上把小鸡放出去,晚上捉回家,两个大纸箱子放在家里,扑哧扑哧吵得一晚上也睡不踏实。好不容易喂到拳头大了,三三两两的又开始死了,最后用箩筐往出提的埋。

村里人开始风言风语了,说我们家这几年不顺,建议去讲讲迷信,我不信迷信,买了酒精和消毒液,在羊圈、鸡窝和院子里到处消毒,还买了两袋子白灰撒在门口和羊圈周围。丈夫偷着我去找“神官”,“神官”给赐了一道符,他拿回来塞在大衣柜里,一次整理衣柜掉在地上了,我一看是几种颜色的布布,我就装了个不知道,又塞进去了,过了几个月不见了。那道符到底起没起作用,反正羊羔羔和小鸡死到一定程度也就不死了。

那年秋天,风调雨顺,地里的庄稼长势特别好,黄澄澄的像铺了一地的金子,村民们热火朝天的抢收,我们也演奏了一场丰收的凯歌,还了一部分牛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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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年,秋末冬初,一场暴雪拉开了冬季的序幕,人们都紧闭着门窗,只有寒风在窗外徘徊。阴冷的天气让人失意,那个冬天,无情的病魔悄悄的缠上了我的身,去医院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还给我判了“无期徒刑”,确诊我患上了“富贵病”、“终生病”。听着这些陌生而可怕的词,让人毛骨悚然,感觉整个冬天聚集了所有的寒风,要将我活活的冻僵。霎时,欲哭无泪,我抱怨着命运的不公,抱怨着生活的坎坷,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沼泽中挣扎得只剩下了头,等着最后时刻耗尽我的精力和生命。

人在低谷的时候,除了父母,没有人愿意天天听你诉苦,当生命有了危险,更没有人愿意为你的健康去买单,那个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多么盼望能有个人时时刻刻在身边壮胆,跟你一起扛着。但是,人到了落魄的时候,连自己的影子都会躲起来,除了等待奇迹,就是信天由命了,好了是幸运,不好是命运。

在一个寒风刺骨的黄昏,我抱着自生自灭的态度,痛苦得选择了离家出走。我又变成了一只迁徙的鸟,孤独无助得走出了阴山脚下那个累死累活的小村庄,第二次寒冷的迁徙,让我的生活雪上加霜。

冬天的河套大地宁静得有点儿恐慌,白茫茫的野滩一片冷漠,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中战栗,我站在路上等车,眼睛不停地嚼着渗出来的眼泪,路边的电线杆发出尖厉的叫声,那叫声能让人的血液瞬间凝固,来来往往的车辆从我眼前穿过,仿佛连我的心也碾得支离破碎。

夜幕像一张大网,铺天盖地的遮了下来,远处的村子里,星星点点亮起了灯,我拦了好几辆车都没停。最后,玩命似的拦住了一辆过路的皮卡车,司机居然挺好,帮我把包提上了车,让我赶紧上车。我慌忙得爬上了车,一口一口喘着粗气,温暖的车怎么也暖不热我发抖的身子。当司机问我去哪里时,我心中阵阵酸楚,是啊,我这是要去哪里?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哪里,眼睛突然又模糊了,我使劲儿忍着,泪珠子还是夺眶而出。平时女汉子那凶样儿早就匿影藏形了,变成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小女人样,还居然在一个外人面前掉眼泪?我坐在车上,思绪万千,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茫茫河套平原,却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我心里琢磨着连夜赶往火车站,看有没有回甘肃的车。

皮卡车缓缓地进入了陕坝镇,我眼前突然一亮,这个陌生的小城市,还有我割舍不下的人,想起在西城小学念书的儿子,我毫不犹豫得下了车,为了感谢司机半夜让我搭车,我给了双倍的车费。我提着行李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旅馆住下,那个晚上,天很冷,夜很长……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五,想起儿子回家后,没有妈妈可怜的样子,我就完全打消了回甘肃的念头,迅速的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20平米的凉房,买了一个火炉,简单得置办了一些碗筷,一上午就把房间打扫出来了。下午,我把家烧得暖暖的,做好了饭,快放学的时候,我来到学校门口等儿子。

我把儿子接到了出租屋里,年幼的儿子觉得陕坝有房子住了,再也不用坐车回农村了,一晚上高兴得合不拢嘴,当他含着笑熟睡在我的怀里时,我也笑了,笑着笑着流下了心酸的泪。女人一旦有了孩子,自身的痛苦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儿子开心得住了两天,星期一早晨,我又送回了学校。儿子问我:“妈妈,中午我回‘咱们家’吃饭呀。”

我心里一疼,我把儿子揽在怀里,在他单纯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他这么快就把那个陌生的小房子当成了我们的家,真是有妈就有家啊。儿子抬起头瞪着大大的眼睛等我回答,我摸着他的头说:“今天中午你就在学校吃饭,等妈妈找到了工作,就把你接回家,以后你就可以跑校了。”

儿子又问:“那得等多长时间?”

“就一两天,妈妈找到了工作就来接你,不要着急,好好学习。”儿子听了高兴得向教学楼跑去。

我转身去了一家修理部,40元买了一辆自行车,到处转的找工作,一上午找了四个工作,一个是看孩子的保姆,一个是早餐店的钟点工,一个是宾馆的服务员,最后一个是超市的理货员,经过再三斟酌,最后决定去超市打工。虽然超市工资最低,但正常上下班,正好能给儿子做上饭。第二天去学校给儿子办理了跑校手续,就去超市上班了。从此,娘俩相依为命,儿子走学校,我上班,他放学了,我也下班了。

20平米的小凉房就是我们娘俩遮风挡雨的港湾,晚上烧得热乎乎的家,一到半夜,架上火都不管用了,冷风无情的从门缝和窗缝里挤进来,我用胶带挨个儿把门窗的缝隙贴住,薄薄的墙怎么也不保温,房子就像冰窖一样,感觉鼻尖都结了冰。儿子睡在我的怀里,还时不时的踢被子,而我的两个肩膀冻得酸痛酸痛的。每天早上醒来,门板上、窗户上、墙上都结着一层厚厚的、白白的冰霜。等到中午下班回家,打开门,门上、窗上和墙上的冰霜融化了,流了一地的水,床上的铺盖就像洗过的一样,我们娘俩赶紧把床挪在中间,后来,铺盖就没那么潮湿了。为了省房租,我们娘俩在那么恶略的环境里一住就是三年,“富贵病”还没治好,浑身的关节痛又开始困扰了。

人家陪读的妈妈们都租着暖暖的楼房,穿戴新潮,每天逛街、跳舞,而我一边陪读,一边打工,一边治病。那时候超市工资一个月才1100,我们娘俩两张嘴一个月才吃200多元,两年没吃过鸡蛋和肉。

有一次,超市搞活动,鸡蛋特价,同事下班时手里都提着鸡蛋,我也去后面看了看,鸡蛋一斤3.5 元,我愣了愣,这鸡蛋并不贵,我怎么就不醒得给儿子买的吃鸡蛋呢?潜意识里,总觉得鸡蛋营养好,价格肯定贵,根本就不是我们穷人吃的,两年来在超市就吃一些蔫了的菜,想都没想过买的吃鸡蛋和肉。那天,我买了些鸡蛋,买了一箱子牛奶,从此,儿子的早餐达到了小康水平。

儿子初中毕业后,我们又在奋中附近租了一间50平米的大房子。娘俩又像迁徙的鸟儿,大包小包搬到了另一个住处,这次搬家,并不凄凉,因为是夏天,还有儿子陪着。大房子还能晒上太阳,白天家里也暖暖的,墙也厚,房租也贵,但,冬天墙上没有冰霜。

后来,经过努力奋斗,我的病也稳住了,从牙缝里挤的还首付了一套楼房,当我们再次搬进属于自己的新家时,我痛快地笑了,我终于活过来了,我不是候鸟了,再也不用在寒风中迁徙了,我生命中严寒的冬天已经过去了。

人生苦短,谁的生活也不容易,像我这样熬日子的人肯定也不少,走南闯北、四海为家的人更不计其数,在寻找出路的途中,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坚持穿过黑暗的隧道,才能看到黎明的曙光。

虽然,小草不能选择自己生长的地方,但它们依然蓬勃向上,顽强地追着季节奔跑,要相信,天空不会永远是阴暗,当乌云褪尽的时候,灿烂的阳光依然会给大地一片温暖。每当春风吹醒了大地,人们把一年的愿望,都寄托在桃花盛开的春天,我也洒下了希望的种子,把梦想种在了春暖花开的季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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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军芳,女,出生于1974年秋,甘肃通渭人,现居内蒙古巴彦淖尔杭锦后旗。农民,酷爱文学,书画,经营个人微信公众号“陇上芳草地”。主编《陇上芳草地文集》、出版散文集《远嫁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