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麦场之舞

刘志洲

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诱人的麦香味,望着田野上金黄色的滚滚麦浪,我不禁想起唐代大诗人白居易《观刈麦》中的诗句:“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描写的正是麦熟季节丰收的喜人景象。

以往这个时候,父亲该带着我,到镇子集市上置办一些割碾囤的用具了,大抵有镰刀、木锨、铁杈、扫帚、席包等,尔后家家户户都开始磨镰,平整打麦场

老一辈人常说“蚕老一袋烟,麦黄一晌午”,黄澄澄的饱满的麦穗,在微风中摇头晃脑地互相道喜的时候,用不了三五天,就得黄熟,意味着就要开镰收割了。学校按照惯例会放夏忙假,大人在地里割倒捆成麦件子,小孩用架子车拉到麦场上,堆成垛。“六月的天,孩子的脸”,为防止冰雹等恶劣天气搞突然袭击,使一年的辛苦不付诸东流,陇东人无疑要从老天爷嘴里夺食,故有“秋忙夏忙,绣女下床”之说。

抢收完毕,选一个晴好天,村里几家人联合起来,约好同一天碾场。年长者在场中心立一捆麦子,然后大家围绕这个中心,将麦件子一圈圈叠压着摊开,曝晒一晌。随后由各家的男劳力,给碌碡套上牲口,胳肢窝夹上接粪的笊篱,一圈圈地碾场,碾轧要均匀,不能漏一点间隙,场上只有碌碡与梿枷摩擦发出的吱扭声,知了在树上拼命嘶叫,“哎哎咧咧”的赶牲口声,“吱吱扭扭”的石磙声,上演着一曲动人的交响乐。太阳越毒碾轧得越好,麦粒脱得越干净,就是人得跟着遭点罪,戴着草帽,依旧挥汗如雨。这时最需要水,山里采的地椒泡制的凉茶最解渴,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也不错,碾一会儿,舀起一搪瓷缸子,把嘴凑上去不换气儿一口喝完,再舀再喝……

要想麦粒脱得净,还得多翻场。碾完第一遍,原本坐在阴凉处做针线活的女人们,就得放下手里的私活,拿起铁杈开始翻场,谁家男劳力碾得快就先翻谁家的。虽然翻场时灰尘漫天,伴着热气蒸腾,难受得让人喘不上气来,但在一群男男女女欢快的笑声中,人们丝毫感受不到压力。男人们将牲口赶到场边休息,各找阴凉处。等缓好了,翻起来的麦草也晒得差不多了,然后起身,吆起牲口碌碡,继续碾场。女人们这时得回家赶着做午饭,蒸馍夹辣子人们似乎百吃不厌。

晌午偏过,太阳依旧毒辣,场终于碾完了,该起场了。碾场的男人回家吃饭,吃过饭的所有男女老少,全都集中到场上,杈头飞扬,笑声喧天,这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人们用杈头挑起麦草抖动着,让裹挟在麦草里的麦粒落下来,然后将麦草搭成堆,腿脚麻利的两人一组,便把铁杈推着满场疯跑,瞅准麦草堆,猛跑几步,将麦草叉起,推到要摞草垛的地方。推铁杈看似简单,其实大有学问,要不高不低、不偏不倚;高了,叉不完麦草,低了会把土场叉烂,偏了推不了几步,就会散垛。摞麦草垛也是个把式活儿,已故五爷可是个高手,手握铁杈或镰刀,将麦草向四处摊叠,速度快,麦草摊得也服帖,层层叠加成一垛方方正正的草摞子,草摞的顶部会收成人字形,雨天防水。这是家里牲口的草料,绝对不能糟蹋。

起完麦草,场面上就剩下厚厚一层麦粒麦衣了。人们用推耙将场里的麦子收成堆,看着小山似的麦堆,长辈们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煎熬了大半年的神情一扫而光。留下扬场的两三个男人,掠场的一两个女人,其他人便可以回家休息。

扬场是个累活儿,也要有技术含量,男人用木锨扬,女人用扫帚扫,一扬一扫,轻盈敏捷,很有节奏,就像跳双人舞那样配合默契。无风时还要“借东风”,搭起窝棚,等到晚上起风,有时十一二点钟,有时甚至等一晚上也来不了半点风。后来有了拖拉机带动的风扇和电风扇,那强劲的风力使扬场省了不少工夫。

夕阳西斜,余晖中的打麦场最惬意。褪去了炎热,和着丝丝的凉风,打麦场宛然就是人们的“游乐场”。那时没有水泥路面,打麦场是难得的溜光圆滑地,小孩子追逐打闹、藏猫猫、翻跟斗、架起单腿斗鸡,热闹非凡。光着脚片踩在麦粒上,痒痒得摔个“仰八叉”,引来欢声笑语,打麦场沉浸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

碾好的新麦晒了又晒,直到颗粒归仓,陇东夏忙才算结束, 家家户户都长舒了一口气,哎,好在一年没有白忙活。

现在的陇东,农业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种有播种机,收有联合收割机,夏忙早已成为沉甸甸的岁月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