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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 Editor's Pick 当班编辑沈律君,他推荐的书是韩国诗人高银的诗集《春天 得以安葬》。

单读编辑沈律君的推荐语:

相比与今天饱受关注的韩国电影、综艺和电视剧,韩国文学被我们关注得太少了。在整个韩国文化于当代社会各个层面不断蔓延的过程与趋势中,文学占得比例太小了。除了《 82 年的金智英》这种话题类的畅销书,严肃的韩国文学在我们很多人视野近乎缺席。当然,今年国内出版了李沧东的《烧纸》这部优秀的作品,但显然也是借了电影的“东风”。

今天我们来关注韩国的严肃文学,给大家推荐的是诗人高银的这本《春天 得以安葬》。

我们很难找到一些词语去概括高银。青年时仓促面临死亡,幻灭自杀不得又遁入空门,虚无袭来让他又成为首尔街头的浪子。韩国的民主化运动的火焰袭来,他又奋起而欣然迎战,在广场上呼嚎,在铁监中发光。暮年,他又选择驰骋流浪,决心用卷帙浩繁《万人谱》刻写韩国现代文明的史诗,向世界的深处走去。

高银是一段仍在继续的历史。他本人正如那个命运多舛又在矛盾中新生的朝鲜半岛,这让《春天 得以安葬》类同一个国家的生命和一个民族的念诵。其中没有堕入政治的纠缠,也没有沉溺于个人的絮语。他的情感和诗句,和历史、和风、和大地是一体的。

值得一提的是本书的翻译。金丹实的译作,用词和意境上,和高银本人的经历和性灵很贴合。翻译高银的诗,其实需要比较深的汉语功力。早年的高银熟读中国古代经典,汉文化/禅宗文化内在于他的诗歌。而作为占据中华文化主体位置的我们,要从一个相对而言作为他者——高银那里体认他对汉文化的采摘和酿造,并再次用母语把这酒劲、酒色和口感还原出来,这个不仅需要译者的努力,我在阅读的时候也感觉到一种参与,那其实是一种新的发掘、再现和创造。

高银的诗歌自有其谱系。从一开始的大开大合到后期他的诗句愈发变得隐微,变得更加简洁精炼。我独爱他的风,这世上,恐怕唯有他,能把风写成这样——

早年,他的风是自由纯净的:

山谷之上 山谷之下

他们的灵魂在游走

风 是他们的柔歌

抗争中的风是苦涩百结的:

活着如海 极目不见一片风帆

……

风起明后天

树上最后的叶子将会落下

去迎接那风的路上

晚年的风像夹带着远方谣曲的一幅肖像:

今夜我要悄然化作风

作为黑暗的客人或客人的替身

溜进那低首的村庄

……

起风时

不等化作风

先化作

一次临终 一次诞生

诗人的自由是风的自由,高银就是那深沉而高贵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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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 得以安葬》

[韩]高银 著

金丹实 译

新经典丨新星出版社 出版

2016-1

高银的诗

(下文摘自《春天 得以安葬》)

暮光下的别刀原

六月的油桐叶片

好似你的胸怀宽广又柔软

夕阳却不得不短命地告别暮光下的原野

抬望的远山好似已望了多日

仿佛自视唯有自己洞察那边的世界

野鼠们开始匆匆跑向朝天街道

而莴苣在矮墙脚下日渐老去

牛马徒然抚慰着颈项归圈

甚至不屑于马珠树花自顾反刍

朝向暮霭中孩童停止哭泣的地方

于我而言拥有的唯一

已属过剩

让朝天细花仅剩的下弦月

夜半升空催我时时变老

1966《海边韵文集》

注:别刀原、朝天、细花,分别为济州岛上平原、小镇和海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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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银,韩国诗人、作家,1933 年生。

***

撒网

近来我没有了悲剧

悲剧一直支撑我而非幸福之类

无所适从

每到清晨我向整个东海抛渔网

最初几次网到的唯有虚无

黎明的水滴在网眼间发电

咻咻!漆黑的口哨声

我的手在燃我的四大色身在烧

即使烧成橡木炭

每个清晨我依旧去撒网

不信一尾悲剧比巨龙凶猛

整个东海旋即被我捞上来

晾在延绵的沙滩上晒成乌贼干

朝鲜半岛啊你多穷也不得出售这尾悲剧

正被晒成耀眼乌贼干的悲剧

1974《去文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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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门店“三八线”

***

白帆

是的没有谁喜欢风暴

只有你海上的白帆

用全身心祈求着风暴来临

因为你的生命

只在风暴中存在

碧蓝的海中央

你在忍耐着渴望

搏击

我无法从你身上移开视线

对我脚下的小草而言

微风已是暴风

1988《你的眼眸》

***

某座纪念碑

不朽是多么可悲的事

这世界注定灰飞烟灭

他们却信誓旦旦

为他立下石碑永志不忘

人们在石头上

刻下他的名字

莫非只有风是风的荣光

风雪呼啸而来

为岿然不动的石碑

挂上了几只耳朵

即便如此他的名姓

也不应该比真实更响亮

深夜雁阵掠过

星光下无从辨识那名字

多么值得庆幸

时过境迁云集的人们

已作鸟兽散

他们曾铭刻心头的那字迹

渐渐模糊

不朽是多么可悲的事

他们不幸的子孙

将来不会知道

那个名字是谁

何况从远方

风尘仆仆赶到的人

更无从知道那是谁的名字

镌刻在碑上的名字日渐磨蚀

石耳已背

听不到凄厉的风雨

夹带着雷鸣

如果不是写进这风雨的名字

如果不是写到

遥远的大海浪涛之上的名字

如果不是躺在某条山脉和山脉之间

已经死去多年的什么人猛地起身

发出呐喊的时候

与那山谷的回响遥相呼应的名字

在千年之前与之后

他的名字终究不过是

苔痕斑驳的石板一块

甚至不该立着它理当埋入地下

1997《某座纪念碑》

***

广场以后

此刻淅淅沥沥下着雨

广场的主义却已终结

人群早已散去

当年汇聚的一百二十万个体

各回各自的家

人群早已散去

各自回归

躺进作茧自缚的窝

钻进亲爱的网络

一个夜晚

不知是什么人冲出来高喊

要有独裁

要有政变

唯有如此

坟冢里的白骨

才能以童贞的怒不可遏跳出

人们才会放弃一天睡十二次的安眠冲出茧屋

空旷的广场再次被潮涌的野兽挤满

此刻淅淅沥沥下着雨

没有一个人要发疯

车辆在细雨中走走停停

可是啊老朋友请铭记

这广场始终就是我们的起点

2002《遗落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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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光化门广场上的游行民众

***

我的边陲在何方

三千里山河欲摇身变为首尔

到处有辉煌盛典

所有城市亦步亦趋

恐后争先

要成为纽约

成为各种“中心”乃至假冒的“中心”

我要说

处处都沦为丑陋无耻的“中心”

曾经让我无限悲伤

从哪儿算都偏远的地方

无法割舍的地方

缱绻难舍

一步三回头

却终于转身告别的地方

在我心灵的湿地深处

隔年结果的铁杆海棠无比清晰的地方

十年前

和十年之后一模一样的地方

那里有母亲脏污的梳妆台

那里有

我未曾谋面的

曾祖母

和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高祖父

关于父亲的记忆依稀

那不再梦回的地方

目不识丁的父亲

在暮色中推犁翻荒地

我入睡你也跟着安眠

死去的叔叔活着回来的地方

被三七开的佃租压弯了腰

无力睁开所以合上双目死去的地方

塌陷的鼻梁

挨过狰狞贫困的颧骨

匍匐在祭祖供桌前的地方

百年大计派不上用场的地方

阴雨绵绵的日子大家三五成群

一人死了全村服丧

老金和老张是叔侄

姓甲的和姓乙的是表亲的地方

官老爷不会驾临的地方

月亮硕大

有人在这月夜

磨亮菜刀在空中比划出寒光的地方

意义臣服于无意义的地方

留在岁月那头的地方

我的边陲如今在何方

2011《我的边陲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