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与潘金莲这两个形象都源于《水浒》。但比起他们《水浒》的原型,却又都具有更广泛的典型性和时代的典型意义。《水浒》仅仅写了他们通奸以及合谋害死武大的过程。在这过程中,做为一个地痞恶棍的西门庆的本质性格,虽也展示出来,毕竟被武松把他的性格斩断在短促的发展中,并未得到更充分的展开。因而,他留给人们的,只不过是一个北宋年间的西门庆;那只是在古代制度下,一般土豪恶霸常见的共性特征。

而《金瓶梅》则不然。作者有意安排了武松误打李外传一段情节,使西门庆这条不该残留而又侥幸残留下来的性命,又向前苟延了七年的时间,在《水浒》中西门庆固有的性格特质的基础上,进而写了他发迹、发家的过程和一生种种罪恶的行径。通过这些,展示出明代后期整个政治、经济和社会面貌。于是,西门庆就不再是北宋间那个局限于一般士豪恶霸的共性特征的典型人物,而是一个明代的西门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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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金瓶梅》中的西门庆是怎样发迹、发家的?

作品一开始交代西门庆的根底时写道:

原是清河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门前开着个生药铺从小几也是个好浮浪子弟,使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近来发迹有钱,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交通官吏。因此满县人都惧怕他。那人覆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叫做他“西门大郎”。近来发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

这段文字和《水浒》对西门庆的介绍相比,除把阳谷县改成了清河县,大体上是一致的。从中可以看到:西门庆原是一个浮浪成性、不务正业的地痞恶棍。然而,他为什么能弄到“满县人都惧怕他”的偌大的权势?只为他“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和“交通官吏”。而这些,又都是因为他“近来发迹有钱”。基于此,才使一个既无超人的品德,又无特异才智的西门庆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河一霸!

从中不难看到一个规律:在古代制度制度下,金钱和权势,在任何时候都是统一的、辨证的关系:占有其一,不愁其二。西门庆正是依据这个规律,走向他在政治上发迹的起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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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西门庆这时的能量,毕竟仅仅是在清河一县之地“交避官吏”,和县里的军政头面人物平起平坐,进一步控制官府而已。

西门庆在政治上一个飞联性的发迹,除仍然依据这个规律和个人的神通之外,便是明代后期黑暗的政治向他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又是一个偶然性的机遇。这便是:后来外族入侵,打过雄州界,兵部尚书携家南逃,兵部给事中字文虚中上疏弹劾王黼失误军机;由此牵连了蔡京和提都杨戬。后蔡京免罪留职,王黼和杨戳交三法司问罪。因杨戳牵连了其亲党陈洪,陈洪又牵累到亲家西门庆。

不料,西门庆凭手眼通天的本领,依附于黑暗的朝政,这场官司反而成了他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的重要机遇。陈洪吃了官司之后,打发他的儿子——西门庆的女婿陈经济携带家私到西门庆家来避祸,同时送五百两银子给西门庆做人情。西门庆便派家人来保赴京,带五百石白米(即五百两白银)去贿赂蔡京。蔡京的儿子祥和殿学士兼礼部尚书蔡攸,便把来保引介到直接处理案件的右丞相李邦彦那里。凭着这五百两白银的“法力”,案情中西门庆的名字便被李邦彦给改成了个“贾庆”。于是,西门庆不只转祸为安,更因祸得福,使他走出清河县,和朝廷的权臣奸相直接挂了钩,成为他在政治上发迹的关键的一步。

以后西门庆又借蔡京寿辰之机,派家人专程赴京,打通蔡府家人翟谦这个关节,去送厚礼,有:用三百两金银打成的“四阳捧寿”银人;金寿字壶两把;玉桃杯两付;从杭州买的蟒衣数件。寿礼送到蔡府,不只西门庆这个清河县的地恶棍被蔡京由“一介多民”骤然提拔为山东提刑使理刑副千户,去送寿礼的两个家人,也同时封了职。从此,西门庆成了清河县一个决定人们生死攸关的坐地虎,不仅受到地方上军政头面人物的趋奉;就连两个太监也来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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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翟谦成了西门庆勾结蔡京的枢纽。为了进一步巴结蔡京,就不能不竭力讨取翟谦的欢心。除用金银收买,翟谦叫西门庆给讨小老婆。西门庆便把韩道国十五岁的女儿爱姐。带着嫁妆送给翟谦。金钱和美女,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性能最好的“润滑油”。因而,从此翟谦这盘运转于西门庆和蔡京之间的“轴承”,转动得就更加灵活,而西门庆与蔡京的勾结,也越加频繁了。

后来又逢蔡京寿辰。这次西门庆付出更大的血本,并亲自率领四个家人进京拜寿,送上二十担金银缎匹的寿礼。计有:

大红蟒袍一套;官绿龙袍一套;汉锦二十匹;蜀锦二十匹;火浣布二十匹;西洋布二十匹;花素尺头四十匹;狮蛮玉带一围;金镶奇南香带一围;玉环、犀杯各十对;赤金攒花爵杯八只;明珠十颗;黄金二百两。

进京后,献上寿礼,又是在翟谦的引进下,西门庆不仅受到蔡京的亲自单独接见,而且拜蔡京做了干爹。于是,二十担金银缎匹、八拜叩礼外加一声“干爹”,西门庆立刻由理刑副千户升为正千户提刑官。后来又在蔡京的荫庇下,取得了入朝陛见的恩宠。

这就是西门庆由一个地方上的土豪淫霸、地痞恶棍,一跃而成为一个足踏丹墀、朝拜金銮的显赫人物的政治发迹过程。

西门庆在清河县由一个开生药铺的“破落户财主”跃而成为一个暴发户,这也不是偶然的。巧取豪夺,这本是古代发家致富的一般手段。而西门庆的巧取豪夺更具有奸诈性、阴险性。在满足欲望的同时满足财欲,两全其美,一箭双雕。

靠从女人身上巧夺榨取,是西门庆扩充财产的手段之一。

第一、西门庆的第二房妾卓丢儿死后,娶了富商的寡妇孟玉楼。

固然,西门庆“满心欢喜”的是孟玉楼的“风流”和“会弹月琴”。但更使他动心的是孟玉楼拥有的一笔可观的财产。这财产,从媒婆薛嫂口中道出:

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妆花袍儿,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珠子箍儿,胡珠环子,金宝石头面,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他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

事实是,西门庆把孟玉楼娶到家之后,孟玉楼并不像后来李瓶儿和潘金莲那样受宠。用孟玉楼的话说,自己是“僻时的货几”,“打到揣字号听题去了”。可见西门庆娶孟玉楼,是为了贪图一个寡妇赖以生存的财产。由此,成为他发家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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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娶李瓶儿,则是西门庆发家的关键。

李瓶儿原是大名府梁中书的妾,后与梁中书一家失散,到东京投亲,由花太监主持把她娶给花太监的侄儿花子虚为妻。她原来从梁中书家就“带来一分好钱来”;花太监死后,又和花子虚继承了花太监大量的财产;同时,基于她和花太监的暧昧关系,花太监生前还背着花子虚暗中给了她一些积蓄。

花子虚是西门庆的“十兄弟”之一,两人在花天酒地,共同去青楼,西门庆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来二去,和李瓶儿勾搭成奸。李瓶儿决心嫁给西门庆,便乘花子虚吃官司之机,一面和西门庆偷奸;一面往西门庆家倒腾金银财宝,先以求西门庆托蔡京说事为由,开箱“搬出六十锭大元宝,共计三千两”银子,交给了西门庆。随后,又把花太监生前给她的积蓄:“四口描金箱柜、蟒衣玉带、帽顶绦环、提系条脱、值钱的珍宝玩好之物”,送给了西门庆。西门庆巧取了这些不义之财后,和吴月娘商量的结果,为掩街坊耳目,便令四个小厮,夜里从墙上抬过西门庆家来。后来,西门庆又乘花子虚被官司逼得无奈之下,暗中用花子虚和李瓶儿的银子买了花子虚仅剩的一座住宅。

到此,花家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由此气死花子虚,花家的大部财产和李瓶儿,都归了西门庆。于是,西门庆便在不贪黑、不起早、不操心、不劳神,连钱带人一窝端之下发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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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发家的另一种手段便是凭借手中的权,贪赃枉法,提取不义之财。

有钱,不愁没权;另一方面,有了权势,自然也就打开了财路。

西门庆勾结蔡京做了理刑副千户之后,扬州苗员外苗天秀的家人苗青串通强盗杀了家主苗天秀,吃了官司。苗青便通过西门庆的情人王六儿,拿一千两银子贿赂西门庆。西门庆便与夏提刑合谋,杀了强盗,放了苗青,然后各得赃银五百两。西门庆又发了一笔财。

西门庆巴结蔡府的管家翟谦,通过翟谦又结识了蔡京的干儿子、扬州察院御史蔡状元蔡一泉。蔡状元先后两次到西门庆家,受到西门庆优厚的礼遇。特别是第二次西门庆又送厚礼,又找董娇儿和韩金钏陪伴。于是蔡状元手托赃银,怀抱青楼女子,在无限欢欣中慨然承诺了西门庆托的人情:回到扬州任上凭自己的巡盐职权,批给西门庆准盐(指好盐孩次盐作价)三万引(一引等于许可证一枚,可输盐两袋,每袋二百斤),这三万引准盐到西门庆手中,高价卖出,里外这折腾,又发了一笔大财。

西门庆借权势发家的另一些手段便是与投机倒把的经济人勾结李三、黄四勾结,隐匿官身,或买进卖出,或放债盈利;或在经商中勾结税官偷税漏税,损公肥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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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运用这些手段,不过六七年的光景,在清河县便从当初的“破落户财主”一跃而成为一个豪门巨商。据他临咽气前对吴月娘与陈经济在口头遗嘱中所述的财产有:

缎子铺是五万两银子的本钱,其中包括乔大户家部分合资;绒线铺本银六千五百两;绸绒铺本银五千两;李三、黄四欠五百两,外一百五十两利银;韩道国与来保外出贩货带去四千两;此外刘学官欠二百两;华主簿欠五十两;徐四欠三百四十两。

合计起来,西门庆到死为止,只这些用在商业资本和放债的银子就是六万六千七百余两。其中,乔大户在缎子铺加入的股份没有刨出;但当铺与生药铺的本银也未计入。如把这些算清,那就更是一笔极为可观的财产了。

结束语

十二三年前,西门庆的父亲西门达是个来往于清河与甘州的贩绒商人。到西门庆虽破落下来,仍不失“财主”的经济地位。因此他是靠商人家庭的残光余焰,借助于明中期以后资本主义因素萌芽,商业经济发展的历史条件,采取巧取豪夺与损人利己的混合手段而成为一个具有时代特征的新兴商人的;另一方面,在政治上又以土豪和新兴商人的身份,与没落势力互相勾连,依附于明中期以后从地方到朝廷一烂到底的腐败的政治而起家,成为一个同样具有时代特征的古代官僚。这就使西门庆成了一个新兴商人与古代官僚的“混血儿”,在他身上体现着这种双重属性。这便是西门庆的典型性及其典型的时代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