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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森林渴望早些看到久违的敖乡朋友 卢平摄

告别了满归17公里敖鲁古雅旧址,驱车前往阿龙山。
阿龙山地处大兴安岭的西坡北部,位于呼伦贝尔盟根河境内,在贝尔茨河的中游。进了山里沿着坡度较缓的山路走,就看见苍山此起彼伏到处都是绿色植物覆盖的林海,漫山遍野都是随山就势的兴安落叶松,还有樟子松、白桦、山杨、柳树等树木,灌木的则有野生红豆、蓝莓、杜鹃和杜香。天空中的云彩空灵多变,刚刚还一大片积压在头顶,转瞬就云蒸消散在青翠的落叶松、墨绿的樟子松的森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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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龙山玛丽亚索猎民点 卢平摄

满山的绿树和植物,为这里的野生动物提供了一个最好的生存家园。在阿龙山里有号称世界上最大的鹿——驼鹿,还有棕熊、水獭、狍子、獐子、黄鼬、松鼠等,是几百年来游猎鄂温克民族天然的大猎场,就像鱼离不开水一样,大兴安岭的阿龙山让他们祖祖祖辈辈游猎在这里。2003年鄂温克猎民放下猎枪到根河生态移民后,因为驯鹿不能适应山下的生活,仍有一些人回到山上,玛丽亚索的驯鹿点就在阿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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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亚索在撮罗子里打列巴 卢平摄

阿龙山的地势为中低山岭,海拔在500-1520米之间,最高的山峰是奥克里堆山,海拔1523米,也是呼伦贝尔的第一高峰。当年拉吉米经常带于志学在此打猎,也多次登过奥克里堆山顶。现在林子稀了,动物少了,拉吉米等很多老朋友也不在了,只有他的老伴玛丽亚索在山里饲养驯鹿,所以阿龙山之行成为这次于志学要回访的重点。三十六年了,于志学没有见到敖乡的老朋友,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还能见到健在的猎民,可现在还能看到的人,已寥寥无几。值得庆幸的是拉吉米的老伴玛丽亚索和巴拉杰伊还健在,她们都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经过这么多年的光阴岁月,即将又重相见,他的心情格外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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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龙山上的玛丽亚索老人打列巴 卢平摄

上山的路全是土路,有的路面被汽车碾压疏于维修,地面高低不平,汽车行驶还不时会蹦起一些小石子儿。行驶了二个多小时,司机发现车轮胎没气了,可能是被石头子儿等什么的尖锐物体扎了。车子停下来一看果然轮胎被扎了一个大三角口子,司机连忙从车的后备箱取出千斤顶,换上车上的备用轮胎继续上路。
经过了阿龙山木材检查站,又行驶了半个多小时,路过了一家杂货店。孙振山提议我们要准备些带上山看玛丽亚索的礼品。于志学和孙振山买了半个角的猪肉和两个10公升塑料桶装的散装白酒,我买了一箱玛丽亚索老人爱吃的方便面和一点零食。于志学说进山去看老人家必须得买实用的东西。猎民点上的人都喜欢喝点小酒,而且大家都是谁家获取了什么猎物几家在一起分享,所以要多带点。本来于志学要买价格贵一些的瓶装白酒,但何协说不用,他们都爱喝这个散装的,喝这种酒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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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龙山上的玛利亚索老人 卢平摄

汽车又行驶了一阵,停在了山里的土路道边,何协说车子只能开到这里,汽车进不去了,剩下的路要走进去了。我们带着给老人家买好的肉和酒向着林子里玛丽亚索的猎民点走去。密密麻麻的树林里,有横七八竖的倒木和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柔软的一层层苔藓和树叶,张杰说这下面就是沼泽林。果不然,有的地方能看到一墩墩矮小的小塔头。幸亏有何协带路,要不然在这没有路的林子里想找到玛丽亚索的猎民点还真是不容易。我问起于志学当年和拉吉米打猎是如何在原始密林中辨别方向的,那个时候也没有指南针,更没有GPS定位,又没有任何通讯手段,在深山老林里迷了路可怎么办。于志学说,“鄂温克猎民常年在山林里狩猎,对辨别方向都有自己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和经验。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这一带原始森林的活地图。在五十年代大兴安岭原始深林开发早期,鄂温克猎民就为勘探队、采伐队、架桥队带路担当向导。像老猎人拉吉米对阿龙山一带相当熟悉,哪有山岭,哪有小河都一清二楚。他会根据森林里的太阳、树木、山岭、河流、塔头、沼泽地等辨别方向。当然,因为那时的原始森林比现在要壮观得多,百年以上的兴安落叶松到处都是,两个人都合抱不过来,树木密的在林子里走上几步远就看不到人,猎人打猎也不容易踩出一条固定的路,所以拉吉米也有时在走过的路上用砍刀在树上做记号当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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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亚索老人打列巴 卢平摄

走了半个小时进山的土路,下了土路,走着走着,何协拿着我们买的散装白酒离开了小道,不一会儿见他空手从小道上回来。张杰说他是去把酒藏起来了。何协继续领着我们穿过了密密麻麻的树林,前边不远处的林子树木和草变得稀少了,可能被砍伐和踩踏过,还有很多小碎石子儿和一些倒木。何协说他妈妈的猎民点就在前面不远的山上。
说是猎民点,只是沿袭了过去对狩猎鄂温克使鹿部落的一个叫法。因为自从2003年禁猎之后,猎民们全部上缴了猎枪,不能打猎了,猎民点的功能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养鹿点”,可能是对过去的狩猎生活方式太怀念了,所以鄂温克人还继续称呼“猎民点”。其实现在叫“养鹿点”更贴切,因为维系鄂温克人继续保持世代留在山林生活的唯一理由,就是他们忠实的驯鹿伙伴无法适应山林之外城市的生存环境,鄂温克人为了驯鹿,还不得不继续厮守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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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与玛丽亚索交谈 孙振山摄

中国鄂温克族的“通古斯”“索伦”和“雅库特”三个支系中,只有“雅库特”是使鹿鄂温克,与后来从事农耕游牧的“通古斯”、“索伦”鄂温克人不同,他们从未离开过森林。2003年,使鹿鄂温克人生态移民进入根河,政府也曾帮助和鼓励鄂温克人尝试对驯鹿进行人工圈养。可是驯鹿不同于可以人工喂养的马、牛、羊,驯鹿主要靠吃森林里的苔藓,石蕊、蘑菇等存活,根本就离不开森林。所以当人们在尝试人工饲养时,把从山里采来的苔藓喂完后,就喂驯鹿吃豆饼,结果很多驯鹿因消化不良涨肚而死。驯鹿圈养实验没有成功,鄂温克人自身传承的传统生产方式与新的社会变革所带来的现代生活方式出现了矛盾和偏差,而鄂温克民族的文化、价值观念和生活习惯都依托于驯鹿,所以只好把驯鹿放归山林,这样离不开驯鹿的鄂温克人也跟着驯鹿一道返回了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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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尼在阿龙山熟皮子 卢平摄

快要接近玛丽亚索猎民点时,离老远就闻到了一种特有的植物气味,紧接着便看见在林子中有几十只驯鹿三、五成群以点燃的蚊烟为中心,有的站着,有的趴着,有的在咀嚼苔藓,有的在树下小憩。离驯鹿二十多米旁的一片空地上,架着两个帐篷和一个“撮罗子”,这就是玛丽亚索的猎民点营地。
于志学首先看到一位老年鄂温克妇女正抱着一捧苔藓。仔细辨认一看,原来是老朋友巴拉杰伊,后者也随即认出了他,老朋友相见十分亲热。巴拉杰伊把于志学领到玛丽亚索的帐篷旁,大声喊着玛丽亚索的名字,让她猜猜是谁来了。玛丽亚索端详着于志学老半天没有认出来。是呀,过去了三十六年,大家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于志学比过去胖了很多,完全不是以前清瘦的样子。而富有传奇色彩的玛丽亚索老人,依旧是像三十多年前的照片那样,神色平静,紧闭着嘴唇,当年俊俏严厉很有棱角的面庞变成满是皱纹的脸庞,宛如大兴安岭樟子松树皮上的纹理一样。这皱纹刻下的是她一生相守大森林和驯鹿的艰苦岁月,是她忍辱负重默默承受着生活中一切打击的沧桑痕迹。她的腰弯了,背也驼了,身材变矮了,当年的飒爽矫健的身姿和步履已经不见,所有一切都变了,唯有她慈祥的笑脸,还带着俄罗斯方头巾穿裙子的习惯没有改变。
这位充满了坚强慈祥的老人,如今好像成为了敖鲁古雅的一张名片。除了变老以外,外表最大的变化就是她的左眼,眼裂变小,眼窝内陷,眼球浑浊,明显感到是患了眼疾,失去了功能。问过何协才知道,有一年玛丽亚索出去找驯鹿,因为心急走得快,眼睛被林中的荆棘刮到了,当时她也没有在意,在大森林生活的人哪个一生中不知有多少磕磕碰碰,她忍着疼痛,草草用了点眼药,结果一直不见好,后来再去治疗时就失去了治疗机会,慢慢就失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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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志学在阿龙山画速写 卢平摄

听了何协的话,于志学心里很难过,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于志学拿出他当年在山上猎民点给玛丽亚索和孩子们拍的老照片,玛丽亚索和巴拉杰伊一起观看,回忆着几十年前的敖乡往事。老人显然看了照片有些激动,她也想起来这位当年在自己家中和老伴拉吉米一同打猎的画家,但是名字已经叫不上来了。于志学的心里如波涛翻滚,他曾在这里快乐过,苦恼过,追求过,动摇过,坚持过。敖鲁古雅鄂温克对他的艺术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拉吉米猎民点的一段经历不可避免地在他的艺术人生打上深刻的烙印。三十六年后重见老人,怎能不令他心潮澎湃。
走进玛丽亚索的帐篷里,于志学像是回到当年的撮罗子一样,随意坐在简陋的木头床上。他大口喝着大玛尼递来的茶水,痛快而惬意。帐篷里有一个铁皮炉子,炉子四周是一米多长的原木上面架上木板在地上搭的三张床。一张床上在一层棉褥子上面铺了一条蓝白方格的床单,另一张床上铺着一个咖啡色底白色花的褥子,还有一张床头叠着一条深色被面的棉被,床中间的床板当成了桌子,摆了几个碗盆和装着米、面的口袋。门口堆了些锅碗瓢盆的日常生活用品,一个装面的袋子,一桶豆油和一小堆木柈子,没有其他摆设和家具,帐篷里显得有些凌乱。
再一看,玛丽亚索的衣着也有些破旧,一件深墨绿色小白花连衣长裙罩在一条粗旧黑色布裤子外面,上身还罩了一件褪了色的暗花破旧外衣,赤脚穿着一双黑色旧布鞋,满脸的艰辛,满眼的无奈。看得出山上的艰苦条件,真的不适合这样年纪的老人还在山上劳作,这与根河的新敖乡完全无法相比。但是因为割舍不了驯鹿,玛丽亚索是自己执意不愿意下山,她离不开大森林。想到这里,于志学心情沉重,感到心酸。
在这个帆布搭成的简易帐篷里,于志学想到了玛丽亚索当年在山上的模样,而玛利亚索则一直端详着于志学带来的老照片,看着看着,她嘴角露出了笑容。照片里有很多自己还很年轻的劳动身影,哥哥的一家,还有几个孩子们可爱的面庞。当年和画家相处的情景,历历展现在她的眼前。尤其是看到照片里的两个小儿子,都是她最疼爱的,当年何英刚两岁多,抓着松鸡玩耍,小儿子何兴军不到一岁还在摇篮里。她不禁想起那时的何英刚不喜欢穿衣服,整天光光溜溜,玛利亚索对他说,你于叔叔在这里,光身子不好看,让人笑话。何英刚就把于志学画速写用的白纸,用唾沫蘸一下,稚气地贴在自己的肚脐下面挡上,惹得大家直笑。可如今照片中的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再想想鄂温克猎人可恶的陋习——酗酒,害了多少鄂温克猎民的性命,老人家又感到十分伤感。
玛丽亚索的驯鹿点现有三户人家,巴拉杰伊和儿子维佳、女儿柳霞一家和安道和儿子毛谢一家。他们这个驯鹿点饲养着全乡最多的驯鹿,有几百头。
张杰介绍说,玛丽亚索在敖乡刚强能干是出了名的。她是家里10个孩子中惟一的女孩,7岁起就跟随父亲打猎。在1957年政府在奇乾成立鄂温克乡时,她的父亲只有一头驯鹿,为了这头鹿,一直待在山上,不肯下山过村里的安定生活。父亲当年的行为深深影响了她。在他的丈夫拉吉米去世后,她把丈夫埋葬在老敖乡附近的山上,而且还把原来拉吉米在族里的威信和责任承担起来。她不背离父亲的教导,不离开驯鹿,不离开丈夫的身边,不离开森林。2003年的生态移民问卷调查时,全乡二百三十二名鄂温克人,都在上按下了同意下山的手印,只有玛丽亚索投了唯一的一张弃权票。她并不是能够看的多高,想的多远,她就是要秉承她父辈的鄂温克猎民传统,固守山林。因为她知道下山无法饲养驯鹿,她不能扔下驯鹿自己跑去享福。为了养好驯鹿,玛丽亚索不顾自己年迈,仍咬紧牙关坚持。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证明了驯鹿下山圈养是行不通的,很多鄂温克人为了驯鹿又重返山林,也证实了玛丽亚索那一票是多么正确,她在族里和社会的威信马上又提高了很多。人们钦佩她,尊重她,有人把她奉为中国鄂温克民族最后狩猎部落的代表。
因为玛丽亚索只会说鄂温克语,而且话不多,当巴拉杰伊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何协也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哪里,于志学便无法和她继续交流下去。玛丽亚索笑着起身,走到帐篷旁边的一个撮罗子里干活。这个撮罗子是玛丽亚索夏天晾皮子、烤“列巴”的“车间”,已经不住人了。她随手收好处理过的在林子中晾晒的鹿皮,把拴鹿的铃铛摆好,在撮罗子中央一个用破旧砖头搭起、上面盖一块铁皮的简易炉子旁席地而坐,开始和面,准备打“列巴”。
“列巴”就是俄罗斯人说的面包,是在炉子里烤成的一种“大饼”,和新疆的“曩”外形差不多,过去一直是猎民的主食。玛丽亚索的列巴烤得最有名。只见她把一只旧白线手套戴在右手上,用干枯的棒柴把炉膛点燃,然后把刚才和好的几个大面团,摆放在旁边的一个木板上。她逐一地把面团摊在平底锅里,放进柴火上。这时芭拉杰伊也走进了撮罗子,继续当翻译。玛丽亚索边烤“列巴”边与于志学交谈。于志学边聊天边为老人画速写。
远处一群悠闲的驯鹿正在觅食,一堆堆干苔藓点燃的缕缕轻烟,驱赶着骚扰驯鹿的蚊虫。撮罗子里,两位鄂温克老人安然地坐着,一位不停翻动手中的列巴,一位坦然同画家交流,那位画家则坐在地上,聚精会神为鄂温克老人画速写。在这一个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帆布围成的撮罗子里,构成了一幅和谐美好的画面。几十年的时间没有改变鄂温克人对大自然对森林对驯鹿的爱,没有改变玛丽亚索、巴拉杰伊和于志学的情感,也没有改变于志学对敖鲁古雅鄂温克的一片深情。
我突然领悟,为什么于志学的作品尤其是早年画的敖鲁古雅,带有一种强烈的人物灵气和人与自然的浓郁人文气息,就在于他那时和鄂温克猎民情濡以沫,生死相依,他把自己的灵肉全部溶化在鄂温克猎民热爱的这片深厚肥沃的土地之中。在这样一种生活和激情的驱动下,画出的作品怎能不生动不鲜活不感人。(中国山水画艺术网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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