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张惠雯的小说《岁暮》(《收获》2014年2期)是一个关于探索人类情感奥秘的文本。作为主人公的她寡居海外,虽不必为稻粱谋,内心却并不充盈富足,如“大部分时间,她不知道该干什么。每到周末,她就更加烦恼,因为她希望和人交往,希望有人陪伴,但她知道周末正是朋友们的家庭日,不少人的孩子就在附近读书,孩子们会回家,他们全家人会聚在一起,那些当母亲的更不可能舍弃孩子去陪伴她这样一位孤独的朋友……”从字里行间可窥见孤独是此文的主题,在这一主题下对人内心情感的探寻无疑是文中最具魅力的地方。

开篇交待她与李医生的过往,她与他就这么不紧不慢、不冷不热、若即若离地联系着,男女之间似乎并没有越界。一年一度的新年聚会又到了,她的朋友带上家人又来了,他则带来了她的侄女——一个名叫婷婷的年轻姑娘。这样的年宴因婷婷姑娘的到来,气氛热闹了一些。譬如客人尽情地拿他与婷婷开男女之类的玩笑,他乐得开心,而她则心痛不已。本应是高兴的日子,她却高兴不起来,个中缘由恐怕不仅仅是无伤大雅的男女玩笑那么简单。其间,晓岚单独和她坐在一起时,小心翼翼地谈起自己的丈夫,也让她心生不快;还有,小孩子丽莎的歌唱更是在她伤口上撒上一把盐。特别是李医生提出带婷婷姑娘外出看烟花时,她更是醋意迸发,但又不好当着众多客人的面发作,只能暗中作梗。她对他说:“你还是不要带婷婷去。”因为他喝了酒,不能开车。他却说可与婷婷步行。最后他还是与婷婷外出了,她内心的恐慌和愤怒可以想见。等到所有客人都走后,她与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她劝他不要打侄女的主意,说那姑娘还小,他则反唇相讥。结果她竟然哭起来了,“她倒在床上,在黑暗中哭得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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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对,她是个冷漠的人……”她与他之间的情感纠葛已存在数年,他向她求过爱,可是“她害怕、充满罪责感,而她又渴望……”“他刚离开加尔维斯顿的两年里,她觉得自己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东西,她有时突然间感到心如刀割,感到生活里再也不会有快乐,再也不会有让人痴迷的东西。半夜里,她常常醒过来,会想到他那出奇的热情和温柔,他那孩子气的抱怨,他对她的冷嘲热讽,他那双仿佛要把她看穿、将她吞噬下去的眼睛……如果不是儿子当时年纪太小,她会去找他。她不一定离开丈夫,但她会去找他。”她与他之间的情感是爱情,还是友情,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既渴望真爱,又不敢付出。她嫉妒他与侄女的交往,却又害怕勇敢地向他示爱。他离开加尔维斯顿之后,又在她心中魂牵梦绕。由此可见,她是一个情感矛盾的复合体。

“她想到年轻时候的激情,想到自己那时的美貌,有时忍不住伤心。她很害怕,害怕她在他眼里变得苍老、干瘪、可怜,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生命的易逝让她慨叹岁月的无情,但她在平静的生活中却无所作为、无能为力。实际上,她的内心深处依然在深情地等待着他、呼唤着他、渴望着他,包括友爱、包括情爱。可惜呼唤与被呼唤不是一一对应的。如此运笔,作者就写出了当下生命存在的普遍真相。主人公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会老去,却不知如何让自己的生命最大程度地绽放,这个她并不只是一个鲜活的个体,她呈现的是人类普遍的生命特征,展示的是全人类日常生活的悲剧历程。

张惠雯在《岁暮》中并没有沉浸于故事的编造,只是迷恋人物本身,重点围绕她和他展开,表达的是那段她与他近距离相处所带来的复杂而微妙的情绪。她虽在文中唱主角,作者却没有直击她那“受难的灵魂”(胡风语),因此她称不上“这一个”(黑格尔语)。她的内心深处只是荡过一圈圈不大不小的情感涟漪,这种情感流变还得归功于他的存在。窃以为她之所以不敢向他大胆示爱,大约是因为她只不过是把他当作自己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她不时想起丈夫生前的诸多好处,不是因为爱便是例证。如此推理、如此说来,她又何尝不是茫茫宇宙中的一个生命过客呢?(注:张惠雯《岁暮》《收获》2014年第2期

作者张友文简介:文学博士、副教授;自诩“双十一张友文”(参评“副教授”和“攻博”各十一次)、自名“公安文学言说者”、自号“功不唐捐斋主”;出版《回望公安文学》等专著四部,受邀至武汉大学、中国政法大学、中国地质大学等高等院校及公安实战部门讲授“公安文学”43场次,并在部分高级中学和高校进行(公益)励志讲座数场次。微信公众号:gh_7b4e98b35f4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