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董性以
创作者说04
7 月 30 日，青海音乐厅的电影院里，隔桌坐着几十个戴着口罩的观众，他们在看一部叫《歌声缘何慢半拍》的电影首映。
这是 FIRST 青年电影节的「惊人首作」环节。
点击播放 《歌声缘何慢半拍》预告片
在前后区域间的过道边，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全程端坐，他是本片的导演董性以，这是他的处女作。在略显汹涌的人潮里，他显得尤其冷静。
全片时长 107 分钟，开头和结尾有大段的长镜头。映后主持人把主创团队喊上台，并问大家：看得累吗？长镜头长吗？
观众非常配合，大叫：不累！不长！
董性以倒是羞赧起来，说：“这是一部很任性的电影。我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太不从观众出发了。”
四天后，这部任性的处女作获得了 FIRST 青年电影节 2020「 最佳艺术探索·视觉呈现奖」。随后，董性以入围了国际 A 类电影节，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新导演竞赛单元」。
▲《歌声缘何慢半拍》海报
人与时代的时差
美术生送给故乡的田园诗
董性以大学前想考的是国画系，但阴差阳错进了数字媒体艺术系。大学时代玩魔兽世界，从血精灵法师玩到熊猫人萨满。至今对暴雪的美术赞不绝口，对「部落猪」的身份充满自豪。他还喜欢看科幻、武侠，最爱的导演是库布里克和黑泽明。尤其推崇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觉得他是伊朗的田园诗人。
董性以在河南安阳长到 9 岁，随后居家搬去了濮阳，高中毕业之后去天津上了大学。毕业之后就来了北京。
他的人生轨迹其实和大多数 80 后十分雷同。
城市沉浮，一边接活赚钱一边长大，就是心里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30 出头的时候，他好像是醍醐灌顶一般，忽然醒悟，再不去拍个电影就来不及了。
就是一个影迷想做个纯粹的作品，自己筹钱自己写自己拍。
于是在 33 岁那年，他拍了这部人生中的处女长片，他选了一个特别熟悉的场景——家乡安阳农村，主人公的原型是五姥姥家的舅舅。这是他人生的前十几年烂熟于胸的剧情和画面。
或许有些人看到农村题材就皱眉头，觉得是不是在刻意迎合老外口味？但不论是谁，首次下笔总是由最熟悉的开始。比如金庸的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就是以家乡海宁的传说为蓝本。
这是血液里的故事，DNA 级别的熟悉。
安阳位于河南最北部，历史十分悠久。甲骨文的故乡，周易发源地，是孕育汉文化的中原腹地。
在这里的农村发生了这样一件事，甚至都不能称为故事。
曾经的混世魔王军胜出狱归来，回到村子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他没有刻意迎合，还是一派孩童心性，就这么不尴不尬又自由自在地活着。在时间的加持下，年近五十的他慢慢找到和世界相处的方式。
这就是《歌声缘何慢半拍》全部内容。
电影里，他唱了郑智化的《小草》，这首歌是 1995 年产物。「小小的草，志气不小，风雨之中，任我招摇。」
他有很多爱好，只不过每个爱好都代价颇大 。做弹弓要砍桃树，做口哨要砍柳树，吃糊涂面（又名“浆饭”，黄河以北特色小吃）要配蒸槐花，更别提上树抓鸟。
这些孩童爱好，虽然带着可爱，但都建立在破坏的基础上。影院偶尔爆发的笑声，总是关于军胜给人略显笨拙的压迫感。但是孩子爱他，因为他没有任何大人或者世俗的架子。
天真感和破坏性在军胜身上坦然共处。
电影里有很多颇有魔幻色彩的天相，比如麦地里平白吹起的狂风，笼子里的鸟放飞时天空放晴。外人看来奇妙又玄幻，但董导说，这在中原农村里，都是普通天气。
电影有一个很大的特色，出现了很多长镜头和固定机位，声音也经常和画面不重合，但拍摄时即使再远也是现场收音，尽最大可能还原世情世态。
就是这样，《歌声缘何慢半拍》的文艺片名，套着一个野蛮生长的落地故事，算是他留给家乡的一首田园诗。
▲临摹自己的电影截图，是美术生的浪漫
人生怀旧服
卡司表有一长串董某某的「家族电影」
在片尾卡司表里有一串的董某某。“性字辈就都是我同辈”，董性以说。 这部作品甚至可以算作他的家族电影 。
现场看了影片的观众，都会记得盛开的桃林边，和一旁刚长出来的麦茬。
桃花的花期很短，董性以的父亲就每天都开车去看，拍摄那年有点倒春寒，又不能在参差不齐的时候去拍，不仅要抓住花期还要提前统筹人力，那是一个焦灼又期待的过程。
好在因为父亲勤奋且非常了解农事，时间卡得完美，花开花谢都和情节呼应。
在和家人的沟通中，董性以作为小辈总是说不上什么话，经常需要父亲出面。
为了拍摄一个放飞鸟笼里蜡嘴雀的镜头，父亲在拍摄前的一个月养了好多只蜡嘴雀，养得很好，每只都很健康。
甚至有只在放飞的时候赖在鸟笼不走。
放了好几只拍了很多个镜头，最后选了这个——鸟飞走、天也晴了。
扮演主角军胜的演员叫路胜，也是董导的舅舅，当然他是非专业的。
他在生活中是个话多且脾气简单粗暴的人，在村里还帮人看风水，反应能力和口才都很好，情商高且聪明，在村里有“大师”的头衔。但这个没有三分钟定性的人在剧组整整呆了两个多月。董导也害怕过他发起脾气一走了之。好在当中有时爬墙头、爬山头他也会嫌烦跑不见人影，但是第二天开机前他还是会回来。
路胜这次没有来 FIRST 电影节，因为正是西瓜收获季节，他要留在家卖西瓜。
▲外甥像舅舅，董导和路胜十分“挂相”
他在片子里有件粉色毛衣，与周遭蓝灰衣服的人群不配，但与黄土地很配，和桃花也很配。
但其实在拍摄前，董导找不到一件符合他想象的粉色男士毛衣，“款式太时尚不够生猛”。他就网购了最粗的粉色毛线，寄给六姨，要六姨往最大的尺码织。
半个月后，六姨来电话：“毛线不够啦！”
董导赶紧又按着之前的链接加购，谁知道不同批次颜色有点不同，最后巧手六姨在袖子用了新毛线，成品也是浑然天成。
在这部电影里，淘宝没有六姨万能。
▲桃心领，无比宽大，“放市场肯定卖不掉”，董导评价道。
扮演军胜妈妈的是董性以的五姥姥，和路胜就是现实里的母子。
她记忆力还行，就是腿脚不太灵便。电影里有些走动的镜头，那种颤巍巍的感觉让人看着十分揪心。
当时拍摄在村子里折腾来折腾去，村民很快就没了新鲜感，聊的都是和电影无关的生活琐事，那些真实生活感没有记录下来，董性以一直有点遗憾。
就是这样，故乡对于生活在城市的青年来说，有时候就像是一个怀旧服，没事就想回去住几天，但是住久了又会受不了。仿佛一个充电放电的过程。
中国有那么多家族，很多故事或许也没多少流传下去的价值。「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虽然通讯越来越顺畅，但家里那些微小故事进不了史诗，也没有了族谱，好多就随风消散了。如果能留下点影像总是好的。
豆瓣开画7.1
深度影迷的处女作反响还不错
《歌声》首映前，FIRST 创始人李子为在台上打预防针，说：“我们不要轻易地说喜欢、讨厌，我们需要想一想，沉一沉。可能跟我的成长环境有关，接下来这部是本届电影节最能打动我的影片。”
这些话好像在暗示这部片子可能有点非类型，需要多一些耐心和共情能力。
▲董导笔下的故乡，可以看到2018年本片的片名就已经确定
首映后的观众评分是按一星到五星的选票摆放的，3 星和 4 四星的票很多，厚厚两叠，1 星、2 星、5 星的都很少很少。这和目前豆瓣的评分吻合，有将近 90% 的人给出了 3 星和 4 星。
截至发稿，豆瓣评分是 7.1 分。非常多的人评论是 “太像我姥姥家了” 。
▲董导手绘的分镜
在豆瓣没开分前，我们就有问董导会不会介意别人的评价。比如在别的一些电影评论里，网友十分扎心的给三个字短评——改行吧。
“这口气也太伤人了！”推己及人之后董性以给出他的电影观：“只要是真诚的表达，不是抖机灵，不是谄媚不是撒狗血，他够真诚地面对故事和观众，我都是没有问题的，我就觉得是好东西。
在获得「FIRST 青年电影节 2020 最佳艺术探索·视觉呈现奖」后，董性以在讲台上说：“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影展，也是我第一次拿到电影的奖。感谢剧组所有人，感谢 FIRST，让我能站在这里开启我的电影之门。”
而获奖人上写的是「导演董性以 及 全体工作人员」。
这都是我们能感受到的河南人的实在。
当然，《歌声》并不是一部完美的电影，它的表述方式稍显拖沓，有些地方甚至让人觉得是故意反剧情，整部片都是非常纯粹的个人表达。
但是它有无比优美的画面、摄影、美术，还有隽永的后劲。看完之后淡淡的怅惘可以长久不散。要知道这是非常普通的农村生活题材，并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也没有大山大水赢在起跑线的景色。
“真诚最重要，”董导继而补充说，“并是一定会被感知的”。
下一部想试试类型片
“三部曲什么的太累，坚持不下去的”
对于第一部片的“任性”，董导也是一副“俱往矣”的心态，更没有什么故乡三部曲的野心蓝图。他也没有独爱农村题材。
“我喜欢的东西太多了，我不可能一辈子只做一种电影，这不是我要的，但是生产是要有节奏的。我只能一步步来。”
下一部电影他希望会是一个完成度更高的作品，最好可以面对大众，最好可以进电影院。
有黑色幽默的，有点荒诞的，还有点超现实的犯罪片。他这样总结。
▲ 提到电影就停不下来的董导。西门
“作为资深影迷，自己第一部呕心沥血的作品登上大荧幕，按说会特别兴奋，还带着焦虑。但其实当时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整个人会有点懵，当然你还是很高兴，很开心的，但并没有起初以为的那么有仪式感。”
这是开篇所说董导在自己处女作首映场，显得特别冷静的心路历程。
▲导演手绘原稿和影片剧照
后记：
往小了说，董性以只是一个圆了自己电影梦的影迷。
他爱过的电影，少年时的故事，都在这部处女作里得到映射。
曾经有个老出版人说：这世上有 1000 件事被人计划出来，但是真的能完成的不到 1、2 件。能完成就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了。
文_西门｜图_ 董性以、FIRST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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