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

第一次见到雪松法师书法,是在江都庆祝香港回归的书法展览上。一幅内容是“龙吟虎啸”,另外一幅也是四个字,写的什么内容已经不能追忆。都是隶书,又沉着又温厚,超然、脱尘、慈悲,我不知道从什么样的书法中可以看出慈悲,但是看到雪松法师的字,真的就体会到慈悲二字,也瞬间断定必是高僧的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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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弘一法师,我们的书法史中其实还是缺少典型的高僧书法。历史上有很多高僧,但是他们的字,几乎都没有形成独立的高僧书法体系。就当代来说,比如我们熟知的赵朴初居士,笔底一手好苏字还是儒家书法的规模。至于镇江焦山定慧寺的高僧茗山法师,字法过于笃实了一些,较少超然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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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松法师,和茗山法师一样,都师事太虚大师,民国年间曾出任中国佛教会秘书长。建国后归隐乡里,担任江都镇卫生院的针灸医生,一直保持着自己的信仰和生活方式。我不是佛教徒,所以虽然生活在同一座小城,却并不知道他。

年轻人总是富于热情,我很快就去拜访法师,带了一盆正在怒放的菊花。法师那一年九十一岁,清癯、谦和,他欢喜地把盆花接过去,放在小院子里的花草中,仔仔细细欣赏了好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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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自己的字呈上,请他指教,他说了一些很鼓励的话。等我冒昧地求字时,法师让我第二天上午八点钟过来帮忙。他的侍者说:隔壁邻居,法师的侄孙,还有新加坡的徒孙都在向法师求字,因为没有内行服务,一直都没写。我来,正可以帮忙折格子,拉纸,磨墨,把这些字都写掉。

他的笔,是一支羊毫,短而秃。我深悔没有带几支笔过来供法师选择。但他似乎不以为意,饱蘸浓墨就开始了:还是隶书,几乎完全看不出用笔,就这么随意地哗啦着,但真是字字珠玑!所有的内容都是我选择确定的,法师一直说雅。写到赠与他侄孙的那幅时,法师看看内容:“德从宽处积,福向俭中求。”点头道: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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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副对联写好,法师兴致依然很高,说还有呢?侍者说正好把新加坡的徒孙求的两个小中堂写掉吧!于是算字数,折格子,一气呵成地又完成了。法师一直是站在八仙桌前写字,这么多字写完,居然不喘一口粗气,继续问:还有呢?

我拿一张小纸请法师再给我写一幅“戒定慧”,他写好又落了上款,才坐下来喝茶谈天。从八点写到十一点,九十一岁的法师了无疲劳困倦之意,如非亲眼目睹,这样的状态是不能想见的。

这当中最早的一幅是七十岁左右的隶书楹联:“从来多古意,可以赋新诗。”用伊秉绶意,可以看出书法的功力,尚未抵达自由的境界。八十岁左右作品,则以甲骨文为多。

他的甲骨文,在罗振玉、董作宾之外别有新境,写得宽博、皎洁、自由,略兼隶书的意思。和弘一法师从趣旨上来说,是相通的。至于差异,弘公更多超然出尘之想,技术也更加精微;雪松法师的书法,并不以书为意,多一些人间的暖意和担当。想想他,乃至茗山、星云、圣开等法师所承继的人间佛教,这样的境界也是一种当然。难能可贵的是,雪松法师晚年的书法,几乎完整地表达出自我宗教,也即人生的信念。

技术精能的书法是可贵的,但能够表达生命的高贵和磅礴的书法,才可以抵达永恒。雪松法师,我只见过他三回,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我体会到他品格的高尚,修持的谨严;更从他的书法中,体会到他内心的皎洁高岸。

6月13日于冬青山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