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吐过后，杨小雨仍浑身发麻，在漆黑的房间里，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据杨小雨事后回忆，她当时“清楚地看到”，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和藤蔓，正沿着床的四周和自己的身体，呈螺旋状慢慢地长出来。
两个小时之前，杨小雨吃了一盘野生菌。她明白自己中毒了，“被干翻了”。按她的描述，那一瞬间她孤身一人，似乎忽然置于丛林深处，内心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快点进来救我，我要死了……”在这个深夜发给妹妹杨小霞的6条语气急促的求救短信里，她这样写道。
女记者吃野生菌中毒，此事一度爬上了热搜榜第一。而就在近段时间，云南误采误食野生菌中毒事件多次见诸媒体报道。根据云南省卫健委7月24日发布的消息：截至7月20日，云南省已发生野生菌中毒事件273起，12人死亡。
云南省卫健委发布相关消息
而在今年5月底，云南省卫健委曾发布《预防野生菌中毒预警公告》，提醒群众提高安全意识，不随意采摘食用不能辨别的野生菌类，出现头昏、恶心、呕吐、幻觉等症状后应第一时间就诊。
云南野生菌致死率为何这么高？为什么每年那么多人吃野生菌中毒，吃货们还是会“前仆后继”？我们和一位因野生菌中毒上热搜的记者聊了聊。
“我要死了”：树木和藤蔓“从身体里长出”
在昆明市北市区一家咖啡屋里，杨小雨的言谈举止，看起来不太像个刚刚经历了一次食物中毒的人。
杨小雨是昆明的一名女记者，因为这样的身份，她吃野生菌中毒的事，一度爬上了热搜榜第一。“我中毒轻，但总体而言，这是一件令人后怕的事。”
杨小雨因吃野生菌中毒上热搜
当下正是云南野生菌疯长的季节。7月25日，杨小雨的妈妈从红河州石屏县老家，给她和妹妹杨小霞，带来了3公斤炒好的“牛肝菌”。
这是一种在云南各大餐馆较为常见的野生菌，但为保险起见，这3公斤野生菌，杨小雨的妈妈在老家已经先行尝试，以确定身体无异常反应。
7月26日，杨小雨母亲离昆。当晚，杨小雨和妹妹将冰箱里的野生菌解冻。她们先将野生菌和冷饭放在微波炉上加热，杨小霞担心野生菌没有热透，放在锅里又炒了一次。
记者杨小雨
食用后，杨小霞一切正常，但两小时后，杨小雨呕心想吐，随后不适感越来越严重。她进行了一次自我催吐，仍感觉浑身发麻。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7月27日凌晨一点多，杨小雨眼前幻象来临。一些野生菌中毒者称，他们能看到各种小人，“我没有看到小人，但我知道，我也遭了，被菌子干翻了。”
在关了灯的漆黑一团的房间里，据杨小雨描述，她“清楚地看到”，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和藤蔓，正沿着床的四周和自己的身体，呈螺旋状慢慢地长出来。
她意识到，这是现实和幻觉的交织，“当时我的感觉，是自己处于现实世界和另一个空间的交叉口，可以同时看到两个空间的场景。”她吓得大气不敢出，也不敢随便移动，她拿出枕头下的手机，向住在隔壁房的妹妹求救。她看到手机屏幕已经“凹陷”。
妹妹杨小霞收到了姐姐连续发来的6条语气急促的文字微信，“给（别）睡着了。快点进来救我。快点进来，我要死了。快点啊，我起不来……”
中毒当晚，杨小雨的求救微信
杨小霞跑到姐姐房间，打开灯，看到姐姐是一副“快要吓哭了”的模样。她抓住姐姐的手，听姐姐描述看到的每一个场景，“我当时也害怕，我也吃了野生菌，我担心看到同样的场景。”
不能采访的记者：眼前全是故事性的幻象
灯一亮，杨小雨眼前的树木和藤蔓就消失了。
杨小霞打了120电话，在下楼时的电梯里，杨小霞看到姐姐忽然浑身一抖。
杨小雨事后说，自己当时“清楚地看到”，动漫电影《龙猫》中的煤炭精灵，竟蹲在电梯厢角落，“当时我并不害怕，反而很兴奋，因为煤炭精灵竟然真实存在。”
收治杨小雨的云南省第二人民医院急诊医学部，是云南省中毒临床救治基地。杨小雨抵达的这个深夜，另有4-5名吃野生菌中毒的患者陆续前来求治。
杨小霞说，其中一名中年女士称，她看到的场景和姐姐杨小雨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并有“一张巨型的网”压在她身上。
杨小雨的输液清单
医生告诉杨小雨，她的这种情况“算轻度”，暂时不需要洗胃。从7月27日凌晨四点开始，杨小雨一直在输液、喝电解质排毒、不停地上厕所，直到中午两点出院。
在院期间，杨小雨仍能看到诸多幻象：有角的梅花鹿、长得异常精致的龙、游弋的水草、超级大的虾。她看到空中冒出一片水池，各种造型奇特的鱼在中间游动。有一些场景她已经遗忘，但她当时告诉妹妹，她看到爆炸后的团团雾气。如果盯住杯子，她看到泡沫从中不断涌现。
“一般都是我采访别人，被别人采访，我这还是第一次。”杨小雨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描述，中毒期间，她能看到眼前临时建立起一个场景，而且是有故事性的场景，“而我很清醒地知道，这是幻觉。这个场景持续的时间不长，只是一些零碎片段。”
杨小雨说自己很幸运，有些人野生菌中毒后，会看到一些十分恐怖的情景，“但我看到的多是花花草草，以及一些精致的画面。”
视频据“掌上春城”
杨小雨当天有一个安排好的采访，“可我这样子肯定无法工作。”清晨6点过，她向单位请假。在请假短信里，她说，她吃菌“闹着了”，幻觉太严重了。
杨小雨供职的媒体单位公开了同事探望她的视频。视频中，杨小雨一边描述所看到的幻象，一边用手在空气中拨动。她告诉同事，她忽而“看见”一把折扇在面前展开，忽而又看到簸箕从天上掉下来。她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可她没搞懂，为什么家人都好好的，偏偏她就中了毒。她怀疑，一种可能是，某朵没有长开的有毒菌子，混进了这批牛肝菌。她不小心吃到这朵毒菇，成了“被干翻”的那一个。
她说，这种幻象一直持续了一天的时间，直到27日晚间才彻底消失。
神经精神型中毒能治，个别需要精神干预
7月24日，云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报告称，截至7月20日，云南发生野生菌中毒事件273起，12人死亡。虽然与去年同期相比，中毒起数下降了33.90%，发病人数下降了35.64%，死亡人数减少了17人，并累计成功救治中毒患者2000余人。
“虽然我们各级部门每年都在做野生菌中毒防控宣传，但还是会有很多人因为识别、烹饪方法的问题而引起急性中毒。”云南省第二人民医院急诊医学部主任李洪波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昆明本地民众是在农贸市场购买野生菌，多数是同一种野生菌，引起的中毒以胃肠炎型、神经精神型多见，县乡的民众喜欢自己采摘野生菌，将各种菌类混杂食用，“一盆菌子中，只要有一朵没有辨认清楚有毒菌（白毒伞等）混入，就可能引发急性严重的中毒。”
云南常见毒菇图谱
急诊医学部张贴了云南省卫健委发布的云南常见毒菇图谱，涉及白罗伞、鸡蛋菌等30种野生菌，要求民众不采摘、不收购、不加工、不食用。
记者注意到，云南省卫健委今年5月底曾发布《预防野生菌中毒预警公告》，再次提醒群众提高安全意识，不随意采摘食用不熟悉、腐烂、幼小不能辨别的野生菌类。食用野生菌应避免多种类混杂，烹饪加工时一定要烧熟煮透。若出现头昏、恶心、呕吐、腹痛、腹泻、烦躁不安、幻觉等症状，应第一时间就诊。
李洪波介绍，目前在该院急诊医学部留观的野生菌中毒患者，日平均保持在25名左右，每天“不停地有患者出院，也不停地有患者住进来，患者多是云南本地人，也有邻省的如贵州毕节、六盘水人。”
野生菌中毒后的临床表现主要分6种类型，神经精神型是其中之一。李洪波说，今年昆明本地的患者野生菌中毒有一个特点：神经精神型中毒病例和严重程度较往年有所增加，其原因目前尚无定论，“一些患者的幻视症状，可能持续4-5天仍没能缓解。”
有毒野生菌球基鹅膏
这些患者，大部分会称自己看到“各种变异的小人”，有些会称看到了玫瑰花、水滴、云雾等。患者治愈出院后，多数患者对中毒经历不能系统回忆，不同患者的康复期也不一致，通常患者康复期为一两周，但也有患者为一两月不等。
李洪波介绍，对于野生菌中毒患者的神经精神症状，做心理干预治疗一般而言效果不佳。在洗胃导泄，解毒保肝、血液净化等综合治疗的前提下，可以适当使用一些镇静类药物去减缓患者的幻视症状。总体而言，野生菌引起的神经精神型中毒患者的治疗预后较好，个别病例较长时间遗留神经精神症状，需要给予精神干预。
杨小雨说，这次中毒，对她的影响，是食欲似乎有所减弱。外地人无法理解，为什么每年那么多云南人吃野生菌中毒，“吃货”们还是会前仆后继，“我们实在无法抵挡它的香气，但有些人以身试毒，那就是一件愚蠢的事”。
红星新闻记者 刘木木 发自昆明
编辑 张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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