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起义部队南下潮汕和上井冈山路线图（局部）。潮州市博物馆供图
参观者可以在茂芝会议旧址里重温当年会议召开的情形。资料图片
潮州西湖旁的涵碧楼。
苏仕日 摄
“可以说没有茂芝会议就没有‘朱毛井冈山会师’。”近日，潮州市委党史研究室主任陈立佳如是评价93年前发生在潮州的红色故事。
眼下，潮州市潮剧团正在紧张筹备新编现代潮剧《茂芝星火》，不久后潮剧演员们就将在舞台上重现1927年茂芝会议前后热血澎湃的粤东大地。
“南昌风雷震大地，潮州七日红南粤，碧血洒韩江，激流汇井冈。”粟裕将军1979年12月重访潮州时留下一首《竹竿山头望》的诗篇，描绘了他亲身经历的革命岁月。“南昌风雷”与“激流汇井冈”人尽皆知，前者打响了我党武装反抗国民党统治的第一枪，后者对推动红军队伍的建设和中国革命战争的发展都具有重大意义。“潮州七日红南粤”与“碧血洒韩江”何以在半世纪后再度被这位历经风霜的大将提起？潮州这座城市，在如同血与火之歌的井冈山会师前，又奏响了怎样的革命序章？
策划：达海军 采写：苏仕日 肖燕菁 陈淑曼
韩江热土洒碧血
“南昌起义军选择南下潮州并非偶然，与潮州自身群众基础好、与1925年周恩来带领东征军两次进驻潮州有着密切关系。”陈立佳分析道，当年起义军决定南下占领广东出海口，革命基础好的潮州成了绝佳选择。
位于韩江中下游、靠近入海口，商贸活动发达的潮州，在当时是广东经济最活跃的城市之一，潮商声名在外。“岭南门户，华南要冲”的位置和繁荣的经济，让潮州成为当时各方势力的必争之地。改良或是革命，立宪或是共和，军阀在潮州来去，左翼名人从潮州走出，潮州近现代的历史与中国近现代历史同频共振。
“1907年，丁未黄冈起义，这是武昌起义之前孙中山领导的十次起义的第三次，且是其中经历最久、流血最多、影响最深远的一次武装起义。”陈立佳介绍。
1907年，孙中山委派许雪秋会同何子渊、萧惠长等同盟会领导人发动起义，潮安人许雪秋负责潮州方面起义。5月22晚，黄冈起义暴发，起义军血战一夜，一举占领了饶平县黄冈城。由于清军大举进攻，起义军坚持战斗数天，终因死伤过重而告失败。史界称黄冈起义为辛亥革命的壮烈前奏。
碧血洒韩江，当年许许多多的革命志士在潮州相遇。
山倚湖苍翠，湖傍山青黛。潮州西湖畔，涵碧楼依靠着葫芦山，静静注视着古老的潮州城。从1925年周恩来指挥东征军讨伐陈炯明，到1927年起义军进入潮州，数位革命领导者以这栋两层小楼为指挥中心，在潮州掀起革命浪潮。
韩山师范学院副校长黄景忠认为，潮州是当时国民大革命的次中心。1922年，时为广东省省长兼粤军总司令的陈炯明因与孙中山政见不合而决裂，后陈炯明被西路讨贼军击败退守东江。1925年，从年初到年底的二次东征，国民政府终于将陈炯明军在东江的主力全部歼灭。
第一次东征期间，周恩来组织恢复被军阀摧残的城乡工会、农会组织，着手筹建共产党、共青团的地方组织，在潮安县城办夜校，教育贫苦农工闹革命。第二次东征，周恩来接任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为黄埔军校潮州分校的创立和政治工作倾注心血，聘请黄埔军校本校的恽代英、肖楚女等共产党员担任潮州分校政治教官。黄埔军校在潮州的落地，传播了革命思想，借由潮汕籍学员将革命的理念深入到普通百姓家庭。
陈立佳和黄景忠都提到当时潮汕地区涌现了一批先进人物，即李春涛、彭湃、杜国庠等人，他们在日本留学，接触了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等先进理念。李春涛在金山中学任教务长、代理校长，他以此为阵地，宣讲革命思想，很多青年受到他的教育走上革命道路。
据载，至1926年底，仅潮安县工人已有3万多人，农会会员远超3万人。革命早，群众觉悟高，还有革命引领者，这样的潮州吸引了南下的起义军。
潮州七日红南粤
1927年8月1日，南昌起义暴发，全歼驻南昌敌军3000余人，占领南昌城，胜利打响了我党武装反抗国民党统治的第一枪，揭开了中国共产党独立领导武装斗争和创建革命军队的序幕。随后，起义军前敌委员会根据敌我力量的对比，决定撤离南昌，进入广东占领出海口，争取国际援助，进而夺取广州，重建广东革命根据地，旨在再度北伐。
根据前敌委员会之前在汀州会议的决定，起义军兵分两路：周恩来、贺龙、叶挺、刘伯承等率第20军和第11军的第24师，从粤闽边境的大埔乘船，经韩江而下，直奔潮汕；朱德率领第11军第25师和第9军教育团共约4000人留守三河坝，准备抗击从梅县进攻起义军的国民党部队。
“三河坝分兵，朱德带领部队在梅州三河坝堵截敌人，以保护周恩来、贺龙等领导的主力部队安全进入潮汕。”陈立佳说。
红旗插上古城楼，潮州西湖的涵碧楼又迎来新的使命。9月23日下午，周恩来、贺龙、叶挺率领的起义军主力占领潮州，将司令部设于涵碧楼，同时建立县级红色政权——潮安县革命委员会。
潮州市社科专家谢锦澍认为，“南昌起义军与潮州人民血肉相连。起义军帮助潮州建立的红色政权，是南昌起义军途经江西、福建、广东帮助地方建立的第一个县级红色政权。”
当年，进入潮汕的起义军第二十四师政治部主任陈兴霖以贺龙的名义发布安民告示：此次南昌起义，原为救国救民，转战千里来粤，只求主义实行。
没能等到“主义实行”，敌分三路而来。钱大钧残部牵制三河坝的第25师；黄绍竑部经丰顺进击潮州；由三个师和潮州、梅县警备部队共1.5万余人组成的东路军，从河源东进，准备与起义军主力决战。
“一夕汤坑书附羽，千秋英烈血喷烟。”9月28日，起义军主力在汤坑东南的白石与国民党军遭遇。经过三昼夜激战，起义军伤亡2000余人，无力再战，遂退出战斗。9月30日，黄绍竑部队向潮州城北的竹竿山起义军全面发动进攻，战斗激烈，起义军有些连队伤亡三分之二。
敌众我寡，力量悬殊，各阵地起义军组织突围撤退，30日下午，潮州失守，南昌起义军在沿海城市建立的第一个红色政权在成立了7天后结束。
今年初，涵碧楼革命纪念馆改造提升项目完工。在一楼左侧展厅，参观者可通过VR设备感受历史上的“强渡韩江”——手中的手柄变成手枪，眼前出现韩江的湍急水流与浪涌，置身于枪林弹雨中，子弹从耳旁呼啸而过。
这对周邦采和他率领的200多人来说，是真正命悬一线的险关。当年10月7日凌晨，经历了“潮州七日红”的失败，时任团参谋长的周邦采率部在枪林弹雨中强渡韩江，北上寻找朱德部。
茂芝星火可燎原
目光转向留守在三河坝的朱德。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起义军歼敌1000余人，完成了掩护主力的作战任务，决计撤离战斗追赶主力。10月6日晚，朱德带领从三河坝撤离的起义军官兵到达饶平县北部的茂芝村，在此驻扎进行短暂休整。
25师师长周士第在回忆录中记述，“三河坝战斗进行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潮汕已经失守。我们当时认为守住这个地区对主力作战有利，因此坚持与兵力超过我们许多倍的敌人作战。”
在周邦采带来主力部队的消息后，起义军整体情绪低迷，出现“革命没奔头”“解散队伍”的声音。
为稳定部队情绪，10月6日晚，朱德组织骨干力量开碰头会，通宵给党员、骨干、指战员做思想工作，初步扭转了悲观情绪。陈立佳着重强调：“在当时就充分发挥了我党的政治思想工作威力，并提出‘要发挥党组织的核心领导作用’。”
10月7日上午，朱德召集周士第、李硕勋、周邦采等20多名军事干部在茂芝乡全德学校召开军事会议，决定部队的前途和命运。
当时朱德面临的是军心涣散、组成复杂的部队，其中许多人并非自己部下，但朱德认为作为共产党员，有责任把南昌起义的火种保留下来，有决心把革命的重担挑起来，有信心把这支队伍带出敌人的包围圈，大家团结一致，一定要把革命进行到底。朱德的发言感染了与会的多数同志，解散队伍的提议被否决。关于军队的前途与未来，会议最后形成“隐蔽北上，穿山西进，直奔湘南”的军事决策。
茂芝会议让革命的星火又开始跃动。10月7日下午，朱德由当地党组织的同志带路，率领起义军离开茂芝，折转进入闽西，开始了千里转战。
彼时，在距离茂芝600多公里的井冈山地区，毛泽东正在创建革命根据地，同时派出何长工打听南昌起义军的下落。在朱德准备发动湘南起义之时，何长工终于在韶关犁铺头找到朱德。
朱德率领的这支南昌起义军，历经闽粤赣湘边境半年多艰苦卓绝的斗争，经过赣南三整，发动湘南起义，队伍不断发展扩大。
“1928年4月，朱德带领起义军余部2000多人和湘南农军8000多人，一共1万多人，在井冈山与毛泽东领导的秋收起义部队胜利会师，成立工农革命第四军，朱德任军长，毛泽东任党代表和军委书记，‘朱毛红军’正式登上历史舞台。茂芝会议上跃动的火苗，终以燎原之势照亮中国大地。”陈立佳动情地说。
中央党校中共党史博士研究生张克兵曾撰文指出，茂芝会议保存了革命的火种，为井冈山会师提供了重要组织力量，做出了正确的军事决策，为起义军指出了正确的前进道路，开始探索从城市向农村的革命战略转变，对中国革命新道路的开辟产生重要影响。
■延伸
纵跨七个春秋，周恩来与潮州的四次相遇
有不少革命先辈曾在潮州这片土地上留下红色足迹。陈立佳说：“周恩来可谓是最为特殊的一位，他与潮州有着特殊的渊源。1925年初到1931年间，周恩来曾四次进入潮州，留下了许多革命印记，对潮州乃至全国都产生深远的影响。”
倡议建黄埔军校首个分校
在潮州古城中山路中段，有一座始建于清代的硬山顶式潮州传统建筑——李厝祠。这座占地面积约2700平方米的李氏宗祠，曾是黄埔军校第一所正式分校——潮州分校所在地。这与周恩来当年两次东征密切相关。
1925年2月，军阀陈炯明叛变革命，妄图推翻国民革命政府，盘踞东江。为粉碎其阴谋，周恩来带领黄埔军校本部学生以国民革命军教导二团名义，从广州分三路东征惠潮梅东江地区。
一进入潮州，周恩来便夜以继日开展工作，组织恢复被军阀摧残的城乡工会、农会组织，着手筹建共产党、共青团的地方组织。他还在潮安县城开办夜校，教育贫苦农工，燃起潮安人民的斗争激情。
然而，当年3月12日，孙中山在北京逝世。驻广州的滇、桂军阀杨希闵、刘震寰乘机发动叛乱。东征军迅速回师平叛，陈炯明残部则重占潮汕。
为肃清陈炯明势力，1925年10月，国民革命军二次东征，周恩来任总政治部主任。11月，周恩来被国民革命政府委任为东江各属行政委员，于次年2月上任。期间，他不辞劳累走遍潮安城区，帮助恢复工农组织，成立农民自卫军，扫除残敌，澄清官吏，禁绝烟赌，指导建立党组织。
据陈立佳介绍，第二次东征胜利后，为了适应革命形势发展的需要，周恩来等倡议在潮州建立黄埔军校分校。12月18日，黄埔军校分校在潮州城湘太马路（今中山路）中段李厝祠举行开学典礼。除了请校本部的共产党员任潮州分校政治教官外，周恩来还聘请潮籍革命志士李春涛、柯柏年前来授课。
“潮州七日红”青史垂千秋
距离李厝祠仅500米远的西湖之畔，一座二层白色小洋楼引人瞩目。这是涵碧楼，楼檐顶端镶着一颗红五星。楼侧矗立着革命先辈群像，居中的是周恩来总理的雕像。
涵碧楼是东征军领导人活动的重要场所，也是南昌起义军南下潮州时的师司令部，周恩来等革命先辈曾驻扎在此。
1927年9月23日，南昌起义军占领潮州城，周恩来、贺龙、叶挺、彭湃、郭沫若等同时到达，在西湖涵碧楼设立了司令部。周恩来号召建立红色政权；帮助恢复了农、工、商、学、妇等各界群众团体组织；在发展基层党组织的同时，支持重建农民自卫军，摧毁反动民团、打击反动派。在艰难的环境下，起义军在潮州建立的红色政权——潮安革命委员会，维持了7天，史称“潮州七日红南粤”。
如今的涵碧楼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在涵碧楼四周有多座雕塑，还原南昌起义军主力挺进潮汕、民众欢迎起义军进城等历史场景。
组建中央秘密交通线输送大量干部进苏区
在潮州竹竿山麓竹竿山水厂旁，有一座民国时期骑楼式双层建筑，外墙布满青苔，雕花隐约可见，这就是潮汕铁路意溪站旧址。门前的西荣北路，便是当年的潮汕铁路。这是周恩来等领导人从上海中共中央机关辗转至江西中央苏区“中央红色交通线”的一环。
“红色交通线的开辟和运行，是维系中央苏维埃政权存在的血脉和生命线，在中共党史上有着特殊的历史地位，经过潮州的这条中央红色交通线是由周恩来亲自设计、组建、拍板的。”陈立佳介绍。
据中国共产党新闻网，在周恩来的直接领导下，中央交通局开辟了由上海进入江西中央苏区的多条地下交通线，在主要的港口、车站、关口设立交通站。
其中南方线又称华南线或“中央韩、汀江线”，即史学界常说的中央红色交通线。上海到江西需要“舍近求远”，绕道香港、汕头、潮州、梅州、龙岩多地，长达数千里。
“送情报、枪支弹药、生活物资、药品、通讯设备等，更重要的是输送干部。”陈立佳说。据中国共产党新闻网披露，从1930年到1934年主力红军长征前，中央红色交通线护送了200多名领导干部和一大批电讯技术人员、文艺工作者到苏区。
1931年12月，周恩来从上海坐船到汕头，改坐潮汕铁路火车到潮州，再转乘船到大埔，并由精悍短枪队护送，昼伏夜行，通过这条秘密交通线安全转移至江西瑞金。
让陈立佳深感惋惜的是，随着时代变迁，潮州市区卫星二路水晶巷曾有个地下交通站——交通旅社，如今不复存在了。
潮州红色旅游大有可为
多元形式呈现红色记忆
潮州红色文化资源丰富，全域都属老苏区，饶平县属原中央苏区县。目前，潮州全市有革命遗址284处，纳入《广东省革命遗址通览》198个，占全省总数4.7%。
目前，潮州“红色之旅”方兴未艾，更多元的表现形式正在“路上”。
串珠成链打造成片成线红色文旅线路
陈立佳表示，潮州拥有“国共合作”“红色政权”“解放南粤”“英雄伟略”等多方面的红色历史文化资源，但其中有很多不为人所知。他认为，不能单独地、孤立地去开发，而是应该联系起来发展红色旅游，既保留红色记忆，也能一定程度上促进乡村振兴。
对红色线路进行大量实地调研后，在今年潮州两会上，作为潮州市政协委员，陈立佳建议通过推动红色资源与潮州现有的自然风景、历史文化等旅游资源结合，分东北、西北、中部、东南、西南等片区打造5条具有潮州特色的红色文化旅游线路。
去年，省市有关部门联合评选出具有代表性的潮州红色文化名片14张，涵盖潮州1921年至1949年的革命事迹，成为宣传、推广、展示潮州城市形象新名片。事实上，红色旅游在潮州悄然兴起，“红色旅游+研学基地”逐渐成为旅游市场“新宠”，潮州已有4个旅游景点被纳入广东省红色旅游精品线路。
潮州市还提出重点规划“一域一江两区四线”，在促进红色资源与文旅融合的过程中，让更多人了解潮州的红色历史和中国的革命进程。其中“一域”即打造饶平县“红色旅游全域示范区”，“一江”为打造一条沿江红色旅游带，“两区”为打造古城、新城两个文旅融合发展区，“四线”即打造四条红色乡村文旅融合精品线路。
多元呈现电影潮剧讲好红色故事
当前，以茂芝会议历史故事为蓝本的电影和潮剧都在筹备之中，预备以有潮州地域特色的文艺形式为明年建党100周年献礼。
近期，新编现代潮剧《茂芝星火》剧本创作研讨会、专家指导会在潮州市潮剧艺术培训中心接连召开。
潮州市潮剧团团长郭明城介绍，《茂芝星火》早在年前就开始筹划，将集中展现潮州市潮剧团人才队伍中坚力量。
“把八一南昌起义、茂芝会议、丁未黄冈起义结合起来，以饶平茂芝为原点，反映了粤东一角的革命斗争历史。”编剧李晓生谈起创作思路时说，茂芝的革命风云保留了我军的革命火种，也点燃了茂芝人民的革命星火。
陈立佳透露，《茂芝火种》电影将由潮州市广弘影业公司和潮州市委党史研究室联合制片，将作为建党100周年的献礼片。目前剧组已经在饶洋镇山区搭好拍摄基地，主要演员也已选定。
“成功的影视作品对于相关旅游目的地的引流带动作用是很明显的。”旅游达人王子原建议，潮州将红色旅游资源和影视拍摄地一起开发打造，或能事半功倍。
陈立佳建议加强红色文化遗产的数字化保护，建立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网络平台和数据库，让红色资源得到永久保存。此外，邀请专业队伍对影响较大、基础较好的红色文化遗产进行整体规划设计，建成一批配套设施齐全、规模大、档次高，有深刻思想内涵和丰富文化底蕴，有吸引力感染力的红色宣传教育阵地，以此进一步扩大红色文化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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