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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天子的脾气和手腕不一样

公元1294年农历四月,元朝最强悍的皇帝之一忽必烈心有不甘地死去,元朝的皇位继承却出了问题。因为没有太子—太子真金在九年前就悄悄地死掉了。好在真金生前留下了三个儿子。经过反复考虑,忽必烈在他去世前一年决定,把太子之印交给真金的小儿子铁穆耳。

忽必烈死后一年,铁穆耳当上了元朝的皇帝,即元成宗。这个男人后来的表现的确像忽必烈生前所预测的那样,他孝敬母亲和其他长辈,对没能当上皇帝的哥哥也是优待有加。当然私下里他也爱喝点儿酒,喜欢摆摆大场面,以彰显大元盛世的宏大。不过在实际政绩方面,他还是个守成的皇帝,不像列祖列宗们那样喜欢打仗,喜欢以军刀说话。除了在西南方面有点战事以外,整个国家他搞得还是比较安定团结的。

在他统治的第一年,大元GDP是1.9万两金、6万两银、360万锭钞。这个数字不大不小,最主要的是没有水分,很能体现一个守成皇帝的风格。但是让他烦恼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帝国出现了较为严重的通货膨胀,元钞的实际购买力只相当于中统钞的五分之一。老百姓们开始骂娘,但说到造反,他们还是没有这个胆的。所以铁穆耳在大都的宫殿里对骂娘声充耳不闻,继续喝他的酒。对于一个守成的皇帝来说,只要老百姓没起来造反,那就是胜利。

但是,铁穆耳的酒喝到1307年的正月再也喝不下去了。这个守成皇帝在一声叹息之后放下了他的酒杯,与这个已经出现通货膨胀的国度永别。但他的身后事却是相当麻烦,和忽必烈辞世前一样,大元后继乏人。太子德寿在一年前就病死了,更要命的问题还在于,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为了皇位继承人问题,大元这个王朝开始了一次钩心斗角和刀兵相见。争斗的双方分属两大势力:一派以皇后和中书左丞相阿忽台为代表,他们选定的继承人是安西王阿难答;另一派以中书右丞相哈剌哈孙为代表,他们选定的继承人是怀宁王海山。

这两大势力其实并不均衡,因为皇后站在了中书左丞相阿忽台这一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安西王阿难答将胜出。

但是哈剌哈孙却认为,皇后站在哪一边不重要,重要的是军队站在哪一边。皇后说到底只是个女人,特别是在皇帝去世之后、新帝未立之时,皇后不可能有什么发言权。

在哈剌哈孙的运作下,军队进京了。这支悍然进京的军队是由一个名字非常拗口的人统帅的,他叫爱育黎拔力八达。这个男人依靠武力不由分说地将皇后、中书左丞相阿忽台以及安西王阿难答等人给抓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大元人都知道了,原来爱育黎拔力八达是海山的亲弟弟。打虎亲兄弟,这一回,这俩兄弟结结实实地把许多大老虎给打了。随后,统帅着三万精兵的海山在上都召开宣判大会,判处阿难答等人死刑,附带地选举自己为可汗。

大元朝武宗皇帝海山就这样在刀光剑影中产生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确实不错,不过谁能做新朝的大臣,不是靠简单的逻辑推理可以得出来的,也不是靠过去的功劳就可以上位的,每个天子的脾气和手腕都不一样。这不,立下汗马功劳的哈剌哈孙在政变成功不到两个月,就被调离中央,去做和林的行省副书记。留在中央欢天喜地的是武宗认为于他有用的那些人,这其中包括经济大臣脱虎脱、三宝奴等。

因为通货膨胀越来越厉害了,不整顿治理是不行了。武宗在当上皇帝的第二年就成立尚书省,然后让脱虎脱等人放手改革。结果尚书省右丞相脱虎脱施展铁腕手段,把中书省的六个部都架空了,改革成了新一轮权力分配的代名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而行省副书记哈剌哈孙看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元乱相,也只能是默不作声。

爱粘才会赢

武宗是个短命的皇帝,他死于酒色过度。

即位的是他的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这个后来被称为仁宗的皇帝上台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尚书省给废了,把脱虎脱等人给杀了,他不喜欢这乱糟糟的改革。仁宗上台干的第二件事则是被迫继续重用权臣铁木迭儿。这个三朝老臣在仁宗时代做了中书右丞相,但是委任状不是仁宗皇帝下的,是兴圣太后以懿旨的形式颁发的。

其实,从内心里来说,仁宗是不想把这么重要的位置留给这个老滑头的,但是他又不想做一个逆子,驳了太后的脸面,因此权臣铁木迭儿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仁宗时代暧昧存在着。

暧昧的存在也是存在,铁木迭儿能够作为三朝老臣在大元朝屹立不倒,没有过人的手段是不可想象的,而他最重要的手段是粘你没商量。兴圣太后已经被他牢牢粘住了,接下来要粘的就是仁宗皇帝。他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个皇帝对他的厌恶,但他还是一脸虔诚地粘了上去。

爱粘才会赢,但怎么粘则是个技巧问题。铁木迭儿把眼光瞄准了下一代—仁宗的儿子硕德八剌。他要想方设法让硕德八剌成为帝国皇位的法定继承人,因为后继问题很显然已成为仁宗皇帝最大的心病。

在什么人做皇帝这件事上,仁宗和武宗曾经有过约定:武宗支持仁宗在其百年之后做皇帝,同样地,仁宗应在其百年之后支持武宗的儿子和世做皇帝。这样一来,仁宗的亲生儿子硕德八剌将不可能荣登大宝。硕德八剌如果不能称帝,那也就意味着仁宗一脉会渐趋没落,这毫无疑问成了仁宗皇帝最大的心病。

就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铁木迭儿出手了。他在兴圣太后的亲切关怀和直接过问下,成了硕德八剌的保护人。接下来,铁木迭儿向仁宗推心置腹了。他劝仁宗,做人就是要对别人狠一点,这其中也应该包括自己的哥哥。在关于什么人做皇帝这件事上,别说皇上和先帝武宗只是君子协议,没签什么合同—即便签了合同,又能怎样?撕了不就完了吗?

仁宗阴阴地看向这个和他作推心置腹状的老头,不说一句话。他还在犹豫不决,为心头最后的那一点儿良知。但铁木迭儿的一个推断让他吓了一跳,也让他最终扼杀了自己心头的良知。

铁木迭儿跟他说,如果和世做了皇帝,他会心安理得地让硕德八剌终老一生吗?别忘了,当年武宗可是当机立断把政敌阿难答给咔嚓了……

仁宗一听这话,看向铁木迭儿的阴阴的眼神开始慢慢变得柔和起来。铁木迭儿明白,他终于把这个男人粘上了。

非正常死亡

在铁木迭儿成功地成为太子太师之时,孤独的孩子和世正背负着命运的十字架,行走在通往云南的小路上—他被仁宗流放了,但名义上很好听:封为周王,出镇云南。仁宗希望,这个危险的孩子离大都越远越好,离大元权力中心越远越好。而云南作为蛮荒之地,应该是他下半生最好的归宿。

不过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了。当和世走到延安之时,一场暴乱猝不及防地发生。暴乱的发动者是陕西行省丞相阿思罕,他带领军队为和世的遭遇鸣不平,要仁宗给他们一个说法。

仁宗很快给了他们一个说法—他们的肉体被消灭了,只剩下和世仓皇逃往西北的察合台汗国,以图东山再起。

就在若干年后,这个孩子果然东山再起,成为大元朝的一代皇帝,他就是元明宗。而仁宗的儿子硕德八剌却在称帝后死于一场谋杀,大元朝的钩心斗角已然关乎皇家的身家性命—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还是回到仁宗身上来。在成功地为自己的儿子扫清称帝路上的障碍之后,仁宗开始施仁政了。他在延祐二年恢复科举制度,这在文化归属感上极大地笼络了汉人当中的知识分子。仁宗时代的进士榜上不仅有蒙古色目榜,还有汉人南人榜,这毫无疑问提高了一个王朝的凝聚力。在仁宗朝,汉人南人不仅可以做官,甚至还可以做中书省的官。汉人王毅、李世英、郭贵就先后做过中书左丞。至于汉人参知政事的,那就更多了,像贾钧、许思敬、薛处敬、张思明等都是。

正因为仁宗时代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开怀容纳天地”,所以仁宗在位的九年里基本上没有民众造反的事。除了他自己挑起的窝里反之外,这个王朝竟在短时间内显得风调雨顺、风平浪静。但是仁宗自己的命并不好,36岁就死了。大元朝几代皇帝都在青壮年时因酒色早亡,这个王朝的命运无形中便有了一些诡异的气息。

仁宗非正常死亡将近两个月后,硕德八剌称帝。他就是元史上的英宗皇帝。

当时英宗只有18岁,正是踌躇满志的年龄。但他很快发现,在这样的时代,没有他踌躇满志的空间了,因为空间已经被铁木迭儿挤占。

在仁宗死后的两个月时间里,铁木迭儿非常忙。他在忙两件事:一件事是提拔重用自己人。中书省的人事变动在60天时间内可以用“天翻地覆”四个字来形容,右丞、左丞乃至于平章政事等岗位上都换上了他自己的人。另一件事是捕杀、抄家。对于异己分子,铁木迭儿是无情打击、残酷镇压。曾经打过他小报告的四川行省平章赵世延被他抓起来了;御史中丞杨朵儿只、中书平章萧拜住这两人被杀,家也被抄;御史大夫脱欢的命则好一些,他仅仅是职务有所变动,顶替他的是铁木迭儿的亲信。当然,脱欢的命好不是没理由的,因为这个幸运儿是哈剌哈孙的儿子,而哈剌哈孙正是当年宫廷政变的第一策划人,铁木迭儿怎么着也得卖他一个面子。

但是,对硕德八剌来说,他发现铁木迭儿这个四朝元老太不给他面子了。铁木迭儿不仅在官员调动、人事安排上不给他一点机动的空间,甚至在所有事情上,这个当年的太子太师都是自己说了算,铁木迭儿根本就没有把乳臭未干的硕德八剌放在眼里。

为什么会这样?就因为仁宗之后,整个朝廷已经没有了制衡他铁木迭儿的力量。但是英宗以一次闪电行动亮出了他的人生哲学,他一举拿掉了左丞相合散的职务,改用他信得过的拜住为左丞相。铁木迭儿懊恼了,因为合散是他的人,英宗这是在敲山震虎。

在铁木迭儿看来,敲山震虎是极其危险的。当手中没有置虎于死地的武器时,敲山震虎无疑是在找死—老虎醒过来是要吃人的!铁木迭儿这回就想吃人,他和他的死党们对兴圣太后发动车轮大战,终于说服这个老女人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废掉英宗,立他的弟弟安王兀鲁思花为大元朝的皇位继承人。

但是英宗反击了。这是最后的反击,不管有没有武器他都要反击—英宗别无选择。他把新任左丞相拜住召进宫,率领宫中卫士一举拿下了包括合散在内的铁木迭儿全部死党。这是18岁英宗的雷霆手段,不过这还不是最狠的,最狠的是他对付亲弟弟安王兀鲁思花的策略:先是将其降为顺阳王,但觉得留着到底是个祸害,随后将其杀死。

铁木迭儿害怕了。英宗对亲兄弟都能下如此毒手,何况他呢?他称病躲在家里不敢去上班。但是因为有兴圣太后罩着他,英宗终究没拿他开罪,这个四朝元老最后在老家忧惧交加地死去。紧接着兴圣太后也离开了人世—直到此时英宗才放开手脚,对铁木迭儿全家进行秋后算账—他的家被抄了,他的长子宣政院使八里吉思被判了死刑,二儿子知枢密院事班丹在被打完屁股之后革去公职。

至此,英宗才算是体味到什么叫扬眉吐气。但是英宗完全没有料到,在对铁木迭儿全家进行秋后算账仅过了三个月时间,他就为这样的行动付出了惨痛代价。

仇恨传递仇恨,暴力连接暴力。三个月后,在上都以南30里的南坡上,英宗以一个难看的姿态斜躺在那里,鼻孔里没有了呼吸。站在他身边的,是手持利刃、一脸仇恨的翰林侍讲学士锁南。

当然锁南杀人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是铁木迭儿的小儿子,而英宗将锁南这一重要身份给忽略了,只知道他是文弱书生,这样的人不值得进行斩草除根。但是现世报说来就来,兔子急了要咬人,文弱书生急了也会杀人。

何况他还有帮凶。帮凶之一是御史大夫、阶一品光禄大夫、领左右阿速卫铁失。铁失的官阶不可谓不高,但他明白,铁木迭儿下台以后,他将很快失去这一切,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因为他是铁木迭儿的养子。换句话说,正因为当上了铁木迭儿的养子,他才拥有了这一切。现如今,铁木迭儿不仅命归黄泉,与他有关联的一切人事都遭到了反攻倒算,这不能不让铁失选择铤而走险。他本能地和锁南结成了战略联盟,同生死,共进退。

与他们同生死、共进退的还有一人,知枢密院事也先铁木儿。因为也先铁木儿本能地感觉到:天,要变了,铁失和锁南要搞大事业了。而他,必须在这历史的关键时刻作出抉择。机灵的也先铁木儿选择和他们站到了一起。

帝王之道的阴险毒辣

在这样的时代,政变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不在政变中咸鱼翻身,就在政变中死翘翘,这是政变所可能导致的两大后果。但是铁失认为,他们这一次将只拥抱前一种后果。因为晋王也孙铁木耳答应,只要铁失们搞死了英宗,他就敢悍然称帝。这样的承诺让铁失的心中有了底。

不过,就在铁失准备行动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斡罗思被扣押了。

斡罗思是铁失等人的全权代表,奉命来到晋王也孙铁木耳处,和他洽谈政变事宜。也孙铁木耳头一天晚上在酒宴上还跟他拍着胸脯保证将一同参与政变,可第二天一早就把斡罗思给扣押了。他不仅扣押了斡罗思,还派出自己的亲信别烈迷失,屁颠屁颠地跑到上都去向英宗告密。

很显然,也孙铁木耳不是一个坚定的反革命政变者。他在酒精的刺激下曾经产生过一瞬间的豪情万丈,说了那么几句气冲云霄的话,可酒醒之后,他又成了个理性的现实主义者,他选择了向现实妥协。

毫无疑问,历史的剧情演绎到此出现了三岔口。与剧情有关的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出现了N种可能,而这一切取决于别烈迷失见到英宗的时间。如果他能够在英宗遇刺之前见到他,那么铁失等人的命运将会被改写。但很可惜,别烈迷失在历史的三岔口迷失了,他只见到了英宗的遗体—铁失等人先下手为强,在上都之南的南坡上用一把尖刀改变了英宗以及自己的命运。

这是一次豪迈的改变,因为铁失不计前嫌,依旧拥立也孙铁木耳为帝。公元1323年九月初四,首鼠两端的反革命政变者也孙铁木耳满脸羞愧地称帝,成了元史上的泰定帝。

泰定帝上台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恶狠狠地报答铁失等人的大恩大德。铁失被任命为知枢密院事,另一个叫章台的铁失同党被授予了相同的职务。与此同时,泰定帝不动声色地在铁失身边安插了自己人:旭迈杰为宣政院使,纽泽为通政院使。一个王朝的官场新布局就此成形,但是,谁都想不到,这是一个暗藏杀机的布局。

十月十一日,履新不久的铁失、章台等人在一场捕杀行动中丢掉了自己的性命。捕杀者是旭迈杰和纽泽,行动的幕后策划人是泰定帝。说到底,泰定帝—这个理性的现实主义者对铁失、章台等人的存在还是心怀忧虑,他用一场捕杀行动响亮地报答了铁失等人的大恩大德。帝王之道的阴险毒辣,莫过于此了。

铁失党人被捕杀殆尽之后,旭迈杰荣升中书右丞相,纽泽当上了御史大夫。这样的官场新格局让泰定帝的睡眠状况大为好转,他由衷地觉得,大元的天没变,大元的地没变,大元的江山也没变。

但是此时的大元江山从外观上看虽然完好无缺,可是一些异常的响动却始终不绝于耳。

泰定二年(1325年)六月,河南到处在传“弥勒佛当有天下”这句话。结果一查,发现是息州(今河南息县)人赵丑厮和郭菩萨说的。这两人随随便便说上一句话,老百姓就信以为真,人心不稳啊。

泰定三年,广西和尚陈庆安起来造反,他扬言自己是皇帝,要推翻大元王朝,一些人跟在他屁股后面也准备分一杯羹—这再一次证明人心不稳。

同年七月,黄河决口,阳武县内一万多家房屋被冲毁。难民遍地,人心思宋,一种叫白莲教的民间宗教开始在民间广为传播。

同时,通货膨胀在继续,纸币越来越像纸。朝廷开放了铜禁以应急,但老百姓强烈要求对金银交易也解禁,未果。

面对大元朝的这一地鸡毛,泰定帝疲于应付,真真是心劳计绌。

新时代在腥风血雨中开始

当然,政治斗争是一个王朝永远的主题。泰定帝在这方面着力最多,收效也最大。只是,百密一疏,他还是在泰定元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一年,他把武宗的小儿子图帖睦耳从遥远的流放地琼州召回大都,并封他为“怀王”,去镇守南京。

泰定帝不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几年后,这颗定时炸弹就引爆了,引爆者是他最信任的权臣燕帖木儿。

1328年七月,36岁的泰定帝离世,9岁的太子阿速吉八在懵懂中当上了皇帝。这个被后世称为天顺帝的小孩却在此时宿命般地遭遇了那颗定时炸弹,因为燕帖木儿出手了。

燕帖木儿之所以出手是因为他对先帝武宗怀有深厚的阶级感情。早在武宗海山即位之前,他就做过海山的警卫员,时间长达十几年。所以他对武宗之子的非常遭遇,本能地抱有一种同情心理。武宗的大儿子和世在一场暴乱之后仓皇逃往西北的察合台汗国,长期不能回京;小儿子图帖睦耳虽然从遥远的流放地琼州被召回,但也不能留京—这所有的林林总总,无不激发起燕帖木儿的报主之心。

一场新的皇权角力已如箭在弦。

八月初四,清早,大都。燕帖木儿一脸欲望地带了17名士兵进宫,宣布政变开始。在这一天,共有12名效忠泰定帝的高官成了阶下囚。与此同时,图帖睦耳被迎立回京,一场两个人的交易就此展开。燕帖木儿承认他为大元朝的新皇帝,图帖睦耳则任命燕帖木儿为中书右丞相兼知枢密院事,位极人臣。

这样的交易惊呆了大元朝的文武百官。两个皇帝并存的格局是他们此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他们沉默地观察着,并不发自肺腑地表示效忠图帖睦尔新皇帝。与此同时,居庸关外,阿速吉八新皇帝的部队正在绞尽脑汁地想冲进来,誓死抵抗的只有燕帖木儿。

燕帖木儿那真是玩命地抵抗—既然他向命运发起了挑战,那就得想方设法将命运摆平。但命运在此时向他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九月十七日,居庸关失守。并且,效忠阿速吉八新皇帝的部队在全国好几处地方取得了战略优势。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心。陕西、四川、云南三省的高官悍然表示,只听阿速吉八新皇帝的,不听燕帖木儿挟持伪的皇帝的。

可以说,一个王朝不管在外在形式上还是在精神归属上都陷入了分裂状态,并且势均力敌。燕帖木儿在此时真切地感受到了命运的狰狞。如果没有一只强悍的手出来打破僵局,燕帖木儿还真不知道他的明天在哪里,这个王朝的明天在哪里。

好在这只手及时出现了—是他叔父不花帖木儿。不花帖木儿说服齐王,从一个隐秘的方向挥师上都,并在十月十四日这天将这个顽固的城堡攻破,阿速吉八新皇帝最终为这个城堡和他的所作所为殉葬。随后,一场政治大清洗如火如荼地展开;皇太后被流放到东安州,阿速吉八新皇帝任命的左丞相倒剌沙被杀,中书平章政事兀伯都剌被杀。聪明的人儿只有右丞相塔失帖木儿,他选择了向图帖睦耳投降。

一个新时代就这样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开始了,但领袖不是图帖睦耳,而是他的哥哥和世。他是在图帖睦耳一片热烈的欢呼声中从察合台汗国归来就职的,这就是元史传说中的明宗皇帝。没有人知道图帖睦耳为什么放着现成的皇帝不当要去迎立他哥哥回来即位,就像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造反,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成功了。

图帖睦耳谦逊地看着他哥哥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不知所措地坐着,直到半年之后,明宗皇帝离奇地暴病身亡。大元朝的皇帝在后期总是不得好死这俨然成为定律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让人奇怪的是,明宗皇帝的上台和死亡就像一场游戏一场梦,缺乏历史的正当性和逻辑基础,令人唏嘘不已。

明宗皇帝暴病身亡后的第七天,图帖睦尔面无表情地再次当上皇帝,他成了文宗皇帝。一个新时代又开始了,但这一次开始得有些诡异和荒唐,因为图帖睦耳的面无表情说明了这样一个问题—他并不开心。

开心的是权臣燕帖木儿。前面说过,在历史的关键时刻,是他叔父不花帖木儿伸出一只手,挽救了图帖睦耳的皇位,所以燕帖木儿和不花帖木儿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居功至伟。于是后者成了知枢密院事,前者更牛,让文宗皇帝看见他就吓得浑身发抖。燕帖木儿好色,皇室和皇族的女人,被他“娶”走了40多个,甚至连泰定帝的妃子都被他“娶”走了。看着无数美色在他家中争奇斗艳,燕帖木儿有时候就觉得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人心开始骚动

公元1332年六月初八,大元朝最后一位皇帝顺帝一脸惊惧地即位了。他在位时间长达38年,比忽必烈还多出四年—他成了元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就因为这,顺帝成了一个帝国时事最后的观察者和亲历者,他是帝国最后的回忆。

回忆从一条河开始—黄河。黄河又决口了。这是1344年的五月,对黄河中游地区来说是暴雨连天的五月,暴雨之后黄河一如既往地决口了,灾情已危及济南、河间地区,相传在这两个地方已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丞相脱脱觉得,这是一个凶兆。一个王朝一旦走到人吃人这一步,那离完蛋也就不远了—大元朝绝不能完蛋,黄河非治理不可。但是怎么治理是一个问题。工部郎中贾鲁站出来说:“欲弭黄河之患,必须塞北疏南,使复故道。”

当然了,这样的一个大工程人工是少不了的。贾鲁伸出了两个指头:20万。脱脱无语了,在这多事之秋,集合20万人不是一件小事。先暂且不说在已经发生人吃人惨剧的情况下能不能集合20万精壮劳力,即便真的集合在一起,他们会干些什么呢?是老老实实给你干活,还是一心一意谋反,这都是未知数。

在这历史的两难选择面前,脱脱一个晚上没睡好觉。顺帝也是一个晚上没睡好觉。江山是他的,出了事他得兜着。天亮的时候,顺帝拿定主意:两害相权取其轻。黄河不治江山不稳,只有治理了黄河,他才有可能睡上安稳觉。

在脱脱的建议下,在顺帝的英明决策下,治黄工程指挥部总指挥贾鲁走马上任了。虽然工程是艰巨的,需要修治的河段长达280多里,但他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使得黄河复归故道。顺帝高兴之余,封了他个集贤大学士的官。

但是贾鲁看上去却心事重重,不太开心,因为此前顺帝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工程开工前,一个流言就在黄河南北广为传播:“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流言很直白,但谁也不知道它代表什么意思。直到工程开工后,贾鲁亲眼看见那个挖出来的石人,静静地躺在自己脚下,而他的周围,站满了一脸疑惧和不怀好意的农民工—这块埋在黄河岸边的石人是他们挖出来的。他们等待贾鲁给出答案,这是历史的等待,这是心照不宣的等待。

贾鲁选择了毁灭式的回答,他命令农民工将这块惹祸的石头砸得粉碎。贾鲁以为,只要砸烂了石人,天下就不会反了。农民工们沉默地照办了,但是天下的人心开始骚动。因为贾鲁忘记了一个基本的事实—石头是砸碎了,农民工的嘴没有闲着。无数张嘴将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不断地放大与传播。贾鲁这才明白,什么叫无可奈何花落去。

在大元的天空下,“一只眼石人”事件的嫌疑人韩山童信誓旦旦地对大家伙儿说,他是宋徽宗的八世孙,“当为中国主”,而站在他身边那个三棍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刘福通则是宋朝大将刘光世的后人。

围观者笑了。有人问他,谁能为你作证呢?谁能证明他是宋徽宗的八世孙?

石人,一只眼石人。韩山童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大家伙儿不敢笑了,因为这事确实比较怪异,充满了天意的成分。于是这个王朝离心离德,人心开始慢慢变齐了,对那个石人身上刻的字深信不疑。一支队伍就这样拉出来了,韩山童成了造反者公认的明王。

但很可惜,在历史的天空中,这个明王成了一颗流星,他很快就被元兵抓住并咔嚓了,不善言辞的刘福通成了这支队伍的实际领导人。这支队伍也开始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香军,但老百姓更喜欢把他们叫作红巾军(因为他们打着红旗,头扎红巾)。红巾军很快有了自己的地盘,是一些二三线城市:颍州、罗山、上蔡……他们渴望占领一线城市。

在元末的造反队伍中,有一个著名的和尚也在其中长袖善舞,他就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彭和尚。彭和尚差不多是个职业的革命家,虽然他披了一层和尚的外衣。不过革命家彭和尚并不喜欢抛头露面,而是找了个长相特别的布贩子来做革命军中马前卒。

这位后来被称为徐寿辉的布贩子怎么也搞不明白,彭和尚为什么会看中他来做领头人物。但是时代的浪头不由分说地打来,稀里糊涂之间,他也成了一支造反队伍的领导人。

萧县的李二对革命的认识就深刻多了。和徐寿辉不同,李二是自觉走上革命道路的,因为家乡闹荒灾,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他在把家里最后一袋芝麻扛出来送给灾民之后,就头也不回地投入到革命的洪流之中。此后不久,他的身后站起了10万民众,这些人帮助他夺得了军事重镇—徐州。毫无疑问,这是一袋芝麻引发的蝴蝶效应。

就这样,在革命的大熔炉里,这个厚道人有了一个亲切的绰号—芝麻李。

当然最值得一说的还是皇觉寺里的编外和尚朱重八。他当和尚纯粹是为了混个肚儿圆,可革命的烽火遍地燃烧,皇觉寺里日常饮食供应也大受影响。作为编外和尚,朱重八随时可能下岗饿肚子。人生的路到底该怎么走?肚皮能不能做到天天圆?这些问题深深地困惑了这个二十好几却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他决定问道于神。

首先是避乱,神仙给出的卜辞是不吉;其次是守故,神仙给出的卜辞还是不吉。朱重八站起身,摸了摸日甚一日干瘪的肚皮,愤愤地离开了这个逼他走上造反之路的皇觉寺。若干年后,造反造出大名堂的朱重八在应天府称帝,定国号为大明……毫无疑问,朱重八的传奇经历充分说明了一个道理:选择改变命运,行动改变命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对于当前的大元朝来说,镇压压倒一切。在商讨怎么镇压的时候,顺帝看向脱脱的眼神都变了:这个人,就是这个人,非要嚷着要修什么黄河,现如今,黄河是不出问题了,可人心出问题了。这人心,危害胜过黄河啊……

虽然拍板修黄河的人是顺帝,但出了问题,他还是要兴师问罪的。这是一个皇帝的特权。在这样的时代,皇帝也只有这点特权了。因为,他再也输不起了,脱脱也输不起了—江山虽说是皇帝家的,可江山真的丢了,大家伙儿都得人头落地。这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是异常残酷没有半点温情的。

于是大家伙儿便开始讨论。这样的时候,是心急火燎的时候,得快速进入主题。脱脱告诉顺帝,全国人民到处在造反,自有全国各地的守军去剿灭。唯独中州,地理位置实在是太过重要,所以得想办法派中央军去。顺帝同意了脱脱的看法,派中央军去中州进剿红巾军,他甚至提议让脱脱的弟弟也先帖木儿为帅,赶赴河南为党国效力。

脱脱的弟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为讨贼大将军,带领十多万人马杀气腾腾地出发了。他首先PK的对手是刘福通手下的悍将韩咬儿。但是很显然,韩咬儿被大元的十多万人马吓着了,因为韩咬儿的手下只有千把人百无聊赖地守着那座叫上蔡的小城。所以第一次的PK以元军的大胜而告终。也先帖木儿那叫一个欣喜若狂。

但是接下来,他的胜利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刘福通加强了防备,也因为他的部下对他的军阀作风看不顺眼,离心离德,所以这十多万人马便在上蔡止步不前了。

弟弟缺乏斗志,当哥哥的只能接着上。在顺帝严厉眼神的督促下,脱脱亲自挂帅,进剿徐州的芝麻李。好在芝麻李不经打,徐州很快就收复了。不久,中州河南的形势也大有好转。顺帝突然觉得,这个王朝看起来还来日方长,区区匪情真是不足挂齿。

他开始放松了,放松就是要享受人生,一个叫哈麻的官员成了顺帝享受人生的导师。说起来,这哈麻还是脱脱提拔重用的,但是人世间的因果轮回真是匪夷所思,若干年后,大元最后的干臣脱脱命丧此人之手,一个王朝轰然倒塌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了。

原来,就在顺帝流连在美色之间的时候,全国人民的造反运动又如火如荼了。脱脱那叫一个着急,却又不敢直接批评顺帝,便拿他身边的哈麻开刀。已然位高权重的哈麻因为这个原因被顺帝降为宣政使,从而埋下了他向脱脱伺机报复的仇恨种子。不久之后,脱脱的报应就来了,他在南征张士诚的途中被就地解职,而幕后的操纵者就是依然得顺帝之宠的哈麻。

脱脱最后死得很惨,在流放至云南的途中,奉旨喝下毒酒死去,年仅42岁。而他的长子哈剌章被发配肃州,次子三宝奴被发配兰州,所有家产都被查抄—这一切,哈麻都是奉了顺帝的旨意在行事。

大元至此,已步入无可收拾的田地。

最后的悬念

但是,最后的悬念还没揭晓。谁是大元江山的新主人?全国人民都在期待。

刘福通搬出了小明王韩林儿,在亳州这个地方开张了龙凤政府,他自立为丞相,开始了势力扩张。张士诚则在高邮称王,国号大周,建元天佑。当然自称皇帝的还有很多,像陈友谅自称大汉皇帝,明玉珍自称大夏皇帝。只有朱元璋稍微谦虚一点,只称自己为吴国公和吴王,名义上服从龙凤政府的领导,听上去很有地方诸侯的感觉。

但是最终只有这个姓朱的胜出了,因为他有人才。在任何时候,人才都是制胜的法宝。

朱元璋手下的人才文有李善长、刘基、宋濂等,武有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李文忠等。这些人都将是大元朝的掘墓人,而朱元璋就是那个总指挥。

顺帝也知道朱元璋的厉害,刚开始的时候,他派了户部尚书张昶去招降。顺帝的想法是,如果战而胜之有困难的话,那不如为我所用,他留给朱元璋的官帽是平章政事。

但是张昶没有回来,他留在江东了,不是被朱元璋强行扣押的,而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他被朱元璋洗脑了,洗完脑之后的张昶深刻地认识到元王朝的统治是多么腐败,他做这个户部尚书是多么没有前途。而跟朱元璋在一起,就是和一种潮流在一起,和一种更确定的自己的身家性命在一起。他和李善长、刘基他们一样,成了朱元璋的师爷之一。

当然朱元璋的魔力不仅体现于此,连在海上造反多年的方国珍也感受到了他的魔力。方国珍派出使者致书朱元璋,表示要把自己霸占的温州、台州、庆元三个地方献给他。言下之意是要跟着他干了,希望朱大哥以后多罩着他。

朱元璋的魔力如此之大,一同造反的几个江湖大佬不干了。先是张士诚派出大将吕珍进攻刘福通据守的安丰,迫使朱元璋出兵援救。紧接着西面的陈友谅趁虚围攻朱元璋的属地洪都,时间长达85天之久。

这是致命的85天,也是虚弱的85天。因为它给朱元璋腾出手来有效布置自己的战力提供了时间窗口。当然,对陈友谅来说,这是他没有人才优势的一次失败—没有人告诉他这么做是不理智的。

朱元璋终于在有效的时间窗口内领着20万大军驰援洪都。他和陈友谅最后的PK地点是在鄱阳湖,这个著名的湖泊再一次见证了朱元璋式的魔力,同时也见证了造反者陈友谅之死。这是一个江湖大佬的非正常死亡,充满了血腥味和宿命感。

下一个江湖大佬是张士诚。这一回,朱元璋是主动出击,大败张士诚,张成了一个灰溜溜的俘虏。但他并不屈服,反而大骂备受朱元璋尊敬的谋臣李善长,这一点勾起了朱元璋的杀机。这个世界的逻辑是胜者为王败者寇,不服是不行的。和陈友谅一样,造反江湖上最著名的一个大佬张士诚也非正常死亡了,他甚至连尸首都没有保存下来,因为朱将他烧成了灰烬。

当然历史在正剧之外也总会有小插曲,这是历史的有趣与生动处。比如曾经以献城之举来表白自己诚意的方国珍突然又据地称雄了。其实对方国珍来讲,这是他乐此不疲的游戏。他不仅和朱元璋玩,也和顺帝玩降而复叛的游戏。虽然顺帝因为鞭长莫及,对他无可奈何,但是朱元璋不干了。投降就正正经经地投降,没空和你玩这种老鼠戏猫的游戏。他派了汤和等将领把狡猾的方国珍抓到了应天府,直到亲眼看见这个一生首鼠两端的人在他的大本营里闭上双眼。史书上说,方国珍在南京是病死的。

由此,朱元璋成了造反江湖上最后一个大佬,拥有了南方的大片国土。可以说他的目标已是非常明确,那就是给元王朝送终。

朱元璋,即将迎来生命中最后的收官。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在大元朝,脱脱之后的丞相是哈麻,哈麻的弟弟雪雪则是御史大夫。这样的黄金组合使得哈麻兄弟成了政坛上的大哥大,也让哈麻感到了无趣。他的人生格言是“与人斗,其乐无穷”。现如今,脱脱已被斗得去见了阎罗王,下一个挨斗的人是谁呢?他的妹夫秃鲁帖木儿浮出了水面。

不错,是妹夫,亲妹夫。但现在,这妹夫秃鲁帖木儿也太招眼了。在哈麻之后,他成了顺帝的新宠,是顺帝淫乐生活的新导师。哈麻害怕有朝一日秃鲁帖木儿会取代他现在的相位,而他则很有可能死得很惨,就像那个已经死去的前丞相脱脱一样。

哈麻兄弟决定开始行动。但是他们的行动目标实在是有点大,他们不仅要妹夫秃鲁帖木儿离顺帝远一点,他们还要顺帝下台,把皇位禅让给很想励精图治的皇子。

这个庞大的行动计划被秃鲁帖木儿知道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需要作出非此即彼的选择。要么离开顺帝,投向皇子和哈麻兄弟,要么孤注一掷和顺帝绑在一起,和哈麻兄弟进行最后的较量。

秃鲁帖木儿选择了后者。他很无奈,因为皇子是哈麻兄弟的皇子,他们是利益共同体。现在自己投靠过去,别说吃肉,喝汤都很悬。而继续绑牢顺帝,则可确保自己的荣华富贵。

重要的是顺帝不能把皇位交出来。顺帝当然不会把皇位交出来,因为秃鲁帖木儿跟他说了一句突破他心理底线的话。秃鲁帖木儿向他打小报告说:皇上,哈麻说你年纪大了,不行了,应该把皇位腾出来给皇子。

于是顺帝发怒了。人世间有很多东西是他人不能触碰甚至不能提及的,特别是皇位。秃鲁帖木儿长嘘一口气。他现在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的选择没错。

几天之后,哈麻兄弟的命运发生了重大改变。哈麻被撤职后发配到惠州去当苦力,雪雪则被发配到肇州去当苦力。但事实上,他们的命运比这还惨,因为他们并没有抵达目的地,而是在半路上就被押解官乱棍打死了。

他们和脱脱一样命苦。而在这样的时代,类似的剧情几乎每天都在大元政坛上上演,很多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没有人可以例外,包括顺帝。

但是关于这个人生哲理,极想早日即位的皇子爱猷识理达腊却没有体会。他还太年轻,虽然知道哈麻兄弟为他的事死得很惨,但他还是要前赴后继。他妈也想前赴后继,他妈是皇后奇氏,经常背着顺帝搞点儿婚外恋,这样的举动刺激是刺激,但一旦被顺帝发现的话,后果是极其严重的。所以,她希望儿子早日接班,以便自己搞婚外恋的时候不必那样提心吊胆。

奇氏搞婚外恋的对象是宦官朴不花。让一个小孩当皇帝总比让一个老狐狸当皇帝让人放心—朴不花太明白这个道理了。所以他们一直在努力。

但是这样的努力很快就被御史大夫老的沙看破。老的沙是顺帝的母舅,他当然把利益放在自己人这一边。为此他几次上疏弹劾朴不花,只是关于偷情这件事,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这样一来他的弹劾就成了无力的弹劾,最终还是给他带来了灾难。

因为奇氏开始进攻了。奇氏在顺帝耳边猛吹枕头风,终于吹得早已不耐烦的他发出旨意:御史大夫老的沙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别在朝廷待着了。

当然历史的剧情如果仅仅演绎到此就结束的话那只能说是作了个铺垫,因为真正的主角将在接下来的时段暴力上场。他,就是大同的最高军事长官孛罗帖木儿。孛罗帖木儿长期在外面和红巾军过招,保家卫国那叫一个辛苦,可听了路过大同的老的沙跟他说的那些宫廷丑事时,他肺都气炸了—听说过乱搞的,没听说过这么乱搞的!不行,一定要带着兵马杀进京去,不把那个老不正经的朴不花揪出来就决不罢休。

孛罗帖木儿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这其实是一个王朝最后的出发,因为就在此时,离他不远处,朱元璋的大部队和他正并驾齐驱。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只不过目的不同。孛罗帖木儿是要去解决宫廷丑闻—这其实是一个王朝最后的宫廷丑闻,解不解决都已经无所谓了,但历史的剧中人孛罗帖木儿当时并不知道王朝大限已到,他还是义愤填膺地演绎着,直到朴不花垂头丧气地被他揪了回来;而朱元璋赶过去则是要解决宫廷本身,他要把里面的一干人等全都揪出来,然后自己大模大样地坐进去,重新开演一出王朝大戏……

他们最终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虽然有点先后的时间差,但那已无关紧要。而在这一片喧嚣的历史剧中,另一个主人公顺帝则仓皇北逃,他带着宫廷里来不及理清的一地鸡毛,带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各色人等的欲望,在徐达、常遇春的队伍挺进京师的前一刻,仓皇北逃。

大幕就此垂落,一个王朝歇菜了;江山常常易主,从来新人替旧人。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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