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优雅的胡子(吴永刚-Max)

烈日当空,潮湿闷热——虽然地处中国东北高纬度地区,吉林城的三伏盛夏,总有那么几天酷热难当。每逢此时,人们便喜欢躲在阴凉处,扇着扇子,喝着解暑的“井白凉”水,巴望着尽快挨过这难耐的时光。然而就在解放前,三伏六月天(农历)里,吉林城却有几场盛大的庙会活动,“勾引”着男女老少顶烈日冒酷暑,趋之若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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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业社会里,百姓极重农时,通常只有农忙前后才会有庙会活动:农忙前,重祈愿,意在风调雨顺;农忙后,重休闲,只望五谷丰登。在解放前的吉林城,城市规模不大,城周皆是农田菜地,头伏时节,大多数种植大田的农户已经铲完三遍地,相继挂锄农闲了。入伏后,尽管时有铲地收尾者,亦有种头伏萝卜者,但较三伏前的田间劳作强度,已不可同日而语。于是农历六月,一些具有休闲性质的民间活动,便纷纷登场。

首当其冲的是六月六虫王庙会。这是因为农历五月下旬以来庄稼抽穗,昆虫滋生,农民为免除虫灾,而在城里的虫王庙以及田间地头举办的祭祀活动(详见拙作 吉林纪事:被如今吉林人忘记的六月六庙会,到底祭祀的是啥 )。而史料记载,这个庙会虽然隆重,但虫王爷毕竟只属于从事农业的民众敬畏的神祗,市民大多是看热闹,并非积极参与其中。

到了农历六月十九,吉林城迎来了一场规模较大的全民参与型庙会。这个庙会的中心在巴尔虎门里的观音庙,庙会主题是庆祝观音菩萨得道日。《吉林市市区文物志》记载:解放前后曾是吉林省城佛事活动的中心,观音古刹每年有四场庙会,除农历七月十五的盂兰盆会外,另外三次庙会都与观音菩萨有关:农历二月十九,是观音诞辰日,六月十九为观音得道日,九月十九为观音涅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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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崇拜在解放前的吉林城很是盛行,不仅汉人,旗人也极为信奉。有学者说旗人的原始信仰中,无论是法力无边的创世大神,还是济世救人的柳树妈妈,甚至那些治病消灾的萨满巫师,多为女性。而旗人接触佛教后,自然对女性形象的观音菩萨倍感亲切,进而大加崇信。也正缘于此,在吉林城,与观音菩萨有关的庙会便多达三场。

《永吉县志》记载:六月十九日,观音堂会,各旗协领、参领董其事,演戏祀神。旁设戏楼(大门三楹,门前有戏楼一座——《舆地志七》)中建高棚以避炎日。由这段记载可知,观音得道日庙会,是有官方参与的重要庙会活动。当时观音古刹后身(南侧)分列吉林城十旗关防处,关防处为驻防旗人的管理机构,由各旗官吏主持庙会,普通旗人定会积极参与,规模自然隆重。庙会虽以庆祝观音得道为主,但记载中没说焚香祭拜而着重提到的“演戏祀神”,可见六月十九的庙会,更像是官方为了庆祝农事暂歇(吉林城普通驻防旗人散居周围村屯,耕种旗田),借酬神之名举办的消夏娱乐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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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关帝庙戏台,取自《吉林旧影》

无独观音庙会,六月的其它庙会也有乘农闲消暑娱乐的意味。在清代,吉林旗人“出则为兵,入则为民”,太平时节恳请观音菩萨保佑的同时,自然也不会忘记自己身为职业军人的事实。就在观音庙会举办的五天之后,农历六月二十四,吉林城北山关帝庙就举办了隆重的关帝爷庆生庙会

关帝崇拜素来在吉林城旗汉民众中极为盛行。作为旗人的武神和民间的财神,关帝在吉林有多处道场。其中规模最大的当属东莱门外江畔的东关帝庙和城北北山上的关帝庙。每年五月十三的“关帝磨刀日”和六月二十四的“关帝寿诞日”,城中关帝庙都会举办庙会,接待香客祈福,以及举办活动祀神。而六月的关帝庙会以山风清爽的北山最为热闹。《永吉县志》记载:二十四日北山关帝庙会演戏,咸登临,籍以消暑。由“演戏”、“消暑”可知这次庙会与五天前举行的观音庙会一样,也大有休闲的意味。

北山关帝庙的戏台在正殿前左侧,呈方形,南面为遮壁,其余三面开放。戏台两侧设“出将、入相”二门,戏台上高悬“华夏正声”匾额,两端立有楹联一对:

顾曲小聪明当日可怜公瑾;挝鼓大豪杰至今犹骂曹瞒

解放前,吉林城北山上奉祀神明众多,每逢庙会和节日,都会在戏台上酬神演戏,各戏台竞相演出,凭借紧邻城市之地利,始终观者云集。加之此际,商贾摊贩也会借机在庙会上促销营业,故而那北山之上、戏台周围更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这其中尤以关帝庙戏台堪为翘楚。在解放前的北山关帝庙戏台上,大多上演三国题材的剧目,当年评剧名角碧玉凤、小紫燕、郭艳君等人都曾登台献艺(《吉林市园林志》)。这也使得北山关帝庙戏台名噪通省(直至1954年,吉林城都是首府省会)、誉满松江。

说到关帝爷,人们常会想到同殿享祀的赤兔宝马。在旧时的吉林农历六月,马并非只会“蹭热”受享,就在关帝寿诞前一天,吉林城迎恩门外,马神庙里会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为马王爷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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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人对马有着特殊的情感,特别是旗人很早就有养马的习惯。在朝鲜李朝史料《建州闻见录》中就记载:六畜惟马最盛,将胡之家,千百成群,卒胡家亦不下十数匹……女人之执鞭驰马,不异于男。十余岁儿童亦能佩弓箭。早在清军入关前,统治者便制定法令,将“马”从祭祀牲礼中剔除,不允许随意宰杀。清军入关后,八旗子弟则被统治者要求“以满语骑射为务”,籍以保持民族特色。

此外,清代统治者延续了汉族对“马神”的祭祀,每年春秋两季,由地方或军营中管马务或军需官员到马神庙执行(祭祀),无马神庙的则设一祭马神室(《吉林市文史资料第23辑》)。在民间,旗人传统服饰中保护手背的“马蹄袖”(满语“挖憨”),也被附会与感谢马神有关。根据民间传说,每年农历六月二十三被定为马王爷生日,全社会蓄马的衙署、车马行和住户,都会以各种方式祭祀马王爷。

马王爷也叫马神、马王,赤面红袍,额上多生一目,故而民间也有“别不识马王爷三只眼”的俗谚。马神庙中马王爷居中,左右各有勾马魂魄的小鬼,民间对案上神灵一并祭祀,但求所饲马匹无病无灾。除了寺庙中常见的烧香、供奉,旗人还有自己的祭祀规矩,如吉林的富察氏(海尊傅家族)会选牡(雄)马,不役不打,祭日脱缰放出,由萨满或穆昆达(族长)以红粘米引导入屋,萨满击鼓唱歌,用香由马头到马尾熏一遍,再以红彩条饰之,最后边说吉词,边灌以米儿酒,而后放出,一年不剪鬃毛,不拉灵柩,不许妇女乘坐。(《吉林满族志》)

在从前的吉林城,作为重要的农业生产工具和交通工具,马匹受到各阶层人士的共同重视,于是一些六月二十三祭祀马神派生出一的奇异风俗,也得到了全社会共同奉守。比如这天,马车夫可以向乘客漫天要价,这种高得离谱的车马费叫做“乞福钱”,等同于香火钱,乘客往往乐意给付。

然而随着清末时势巨变,旗人在吉林城势力衰微,旧有官方祭祀相继被废除,始建于康熙年间的吉林城马神庙也被改做警署。到了民国时,民间“礼多废弛,马祭尤略,伴随他祭附带,不过告先灵有马可以供驰驱而已(《永吉县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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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市文体旅游局主办的“松花江之夏”文艺演出现场

时光荏苒,自晚清开始,随着科学新知在吉林城的逐步普及,以纯粹迷信为核心的庙会活动日益向普通的市民活动过渡。同时,城市的现代化进程也让农事生产彻底远离了吉林城,挂锄头农闲对市民的影响越来越小。虫王祭、观音菩萨得道日、马王祭、关帝寿诞等解放前热闹一时的民俗活动,在如今的吉林城近乎销声匿迹。农历六月的伏天里,市民消暑休闲选择更趋多元化,甚至使得残留至今的庙会社火在市井生活中不复曾经的喧嚣——不过,以“消暑纳凉”为目的的各种新式社会活动,却早已悄悄精致了形式,一如既往地影响着吉林市民百姓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