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露天电影,与防控下的隔座熊

“兄弟们,来!敬你们一杯!“2020FIRST青年电影展第二天,西宁唐道637锅庄广场,露天放映剧情片《藏历一年》时,前排6位藏民开始了畅饮。其中一位转过头来向我抱歉,”不好意思啊!打扰到你们了。“而刚环青海湖骑行360公里一圈归来的我,也恰好在破例地屏摄,就都干脆不再顾及观影礼仪地聊了起来。像过去年代的厂矿广场那样,随心所欲地打情骂俏、追逐打闹,才是观看露天电影的合理方式吧,我自欺欺人地找着借口。

来观看自己民族题材电影的6位藏民,偏偏都是电影人,包括导演、编剧、剪辑和演员。第二天晚上,松太加导演作品《阿拉姜色》的剪辑桑桑喝醉后,拍着大腿问我,“你去过戛纳吧?”我彻底误解了他酒后的藏味青(海)普(通话),立马回答道,“我是很想去甘南,你家是甘南的?”

总算明白过来后,我们觉得是时候办一个“甘南电影节”了。

虽然有测温,但不扫健康码,不用隔位就坐,相比影院放映,露天电影的防控要求低了很多。放映场地之外,还有视野同样良好的台阶位,没能进去的观众,不用还戴着口罩,就合着周围夜店驻唱高亢的阿黛拉歌声,一道随意而“多声道”地观赏影片。冷不丁的,还有大叔将一口浓痰,无所谓地吐在前面。

“恶心的自由”,始终是极少的存在,也就描述至此。一旦来到担负主要放映任务的青海大剧院音乐厅,防控纪律就严格落实下来了。当排长队的你,好不容易到了查验证件和预约码的口子,同时会有工作人员要求你必须亮出手机里的当日健康码,并把随身携带的食物和饮品放在一旁的长桌上——疫情期间的影院严格禁止吃喝。好不容易进到剧院等候区,进过安检后,又是一台自动测温机,这时候,在烈日下排队曝晒了一阵的你,估摸会被提示“体温偏高”,那么就先到一旁凉快去吧,等到体温降下来后,再慢慢入场。

 音乐厅的隔座玩偶。摄影:seam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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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厅的隔座玩偶。摄影:seamouse

偌大的影厅里,有卖萌和好摸的毛绒熊替你隔座,也不知是不是主办方把全西宁抓娃娃机器里的玩具都弄了过来,这么做可谓非常体贴,观影时不少小姐姐们有了靠枕,甚至把隔座熊抱在怀里。

除了露天放映的锅庄广场和大剧院音乐厅,FIRST在西宁扎根十年的海湖新区广场区域,竟还有着常规运作的三家大型影城,万达、银河欢乐和成龙。除新华联楼上的成龙影城没能在复工后重新开业外,另两家在档期片间隙,也都挪出两个厅,放映FIRST的竞赛和展映影片,而可以抱睡却不能抱走的隔座熊,也同样摆满了银河欢乐影城的放映厅。

有了各种品牌赞助的主办方,为市场、媒体、评委和套票观众准备的伴手礼,虽说不上豪华,但也实在漂亮和贴心,挂耳咖啡、速煮牛肉、创意票夹、场记折页……都是我在世界上各大电影节从没见到过的。不过,虽然由衷赞美着影展文创合作方的用心设计,这些漂亮物什,对总在路上浪荡的我,实在也是负担和累赘。于是,刚一拿到大礼包,我就迅速在群里宣布报名抢送。

影展之外,爆棚的青海旅游

虽有毛绒熊为影厅隔位,符合50%的上座率硬性要求,同时必然会导致大量影迷无法入场看片。为此,FIRST的网站,为所有持证嘉宾开通预约通道,每天零点可预约次日音乐厅放映场次。如同最近各大航空公司和OTA平台的抢购随心飞活动,零点一到,手慢一秒,想看的场次就会显示“预约已满”。实在想看,倒是可以提前一个小时到音乐厅门口排队,等着预约观众完成入场后,再看看还有没有你的份。

影展首日,我就全数未遂,于是下狠心,打开租车APP,在附近车行订了一辆自动挡小车,决议第二天自驾塔尔寺、贵德黄河清湿地和坎布拉国家公园一大圈。为分担不便宜的车费、高速费和油钱,在观影群里吆喝起来。很快的,就有两个也没抢到任何预约名额的成都大学生,和一位工作三年的年轻妹子,报名同行。

 坎布拉公园李家峡水库。摄影:seam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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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布拉公园李家峡水库。摄影:seamouse

爱电影也搞电影的后浪们,拿着带稳定器的手机,一路拍摄。从香火旺盛、鸣号辩经的塔尔寺,到黄河上游壮阔的丹霞地貌,从3900米海拔的开阔垭口,到绿草和碧蓝湖水相接的李家峡水库,400多公里的奔波,也让车里的后浪们渐渐疲惫睡去。“反正进影院看独立艺术片,不也更是倒头大睡?还不如睡在风景里,只要我这个司机路上别睡着就行。”我们彼此安慰着。相比车队扎堆的青海湖、乱哄哄灰蒙蒙的茶卡盐湖,以及新晋网红打卡的海西大环线,我们选择的这一路还真是安静而辽阔,最终费用平摊,也比各OTA平台拼车还往往凑不齐人的240块,又便宜了100。

新疆疫情的二轮爆发、各地封城、航线中断,让隔壁的青海成了这个暑期最受欢迎的旅游目的地。海西大环线各荒僻的破败工业小镇,被旅游经济重新激活,破烂宾馆动辄三四百起步,四下无人(庆幸也没狼)的火星基地1200一个太空舱。相比之下,省会西宁情况虽然正常得多,但也比同期国内的其他热门目的地,在住宿方面贵出一截。

来参加FIRST影展的影迷中,有相当部分是还没工作收入的00后大学生甚至高中生,因此也就拉出了“影展拼房和旅游群”。环青海湖高强度骑行归来的我,理性地先住了一晚带按摩保健的洗浴中心,就将高性价比洗浴中心的净桑情况告诉孩子们,“美团79块,带无限餐点、冰淇淋、茶叶蛋,和休息睡觉大厅。”当然,后来我为了看片,住到了放映区域附近的民宿里,还呼朋唤友来看《乐夏2》。

 麒麟公园花儿会。摄影:seam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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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公园花儿会。摄影:seamouse

FIRST影展开幕那天(展映头一天),还赶上了一年一度的“六月六花儿会”。我呼朋唤友一轮,没人愿意跟我去大通县老爷山,在抱怨了青年电影训练营怎么就没人愿意拍最活生生的民俗花儿会后,我自个儿搭火车跑了个来回。半官方搭台、伴着电子节拍的青海各地著名唱家擂台赛,着实不如纯民间那些带着娇羞感的即兴花儿对唱。毕竟乡野里的唱家大多都来城里打工生活了,最有意思的花儿会,成了城市公园的日常景观。

幸好,几位做电影的年轻人向我打探了公园花儿会的情况,陆续去了西宁城里的麒麟湾公园,也不知他们有没有获得花儿群众的拍摄许可——可能因为这些听不懂的歌词,往往会带那么点荤,唱家们是不愿让你录下视频的。

FIRST有钱了?成了热闹的音乐节

海湖广场一带,挂满了包括黄渤、黄轩、井柏然、易烊千玺等人的大幅肖像海报,迷弟迷妹们也天天来露天现场围守,FIRST的标识也比比皆是。不过,与电影没走出电影宫的平遥相似,这属于复工后电影节的热闹,也仅停留在西宁这片十年前只有农田的新区。电影节开始前那天,我在东关清真寺附近的青旅,和当地朋友看《乐夏2》前两集,提及FIRST影展,打着台球的本地店家和外来住客纷纷纳闷,“西宁还有电影节啊!?”同样是青年,城市的东与西,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注意力和生活。

 品牌赞助商雷克萨斯在FIRST现场的展示。图片来源: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官方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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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牌赞助商雷克萨斯在FIRST现场的展示。图片来源: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官方微博。

随手可拿的元气森林气泡水,唐道637步行街上持证可打折的合作餐饮商户,首映礼上王俊凯出演的雷克萨斯广告,媒体和产业各自的欢迎酒会……怎么看都会觉得FIRST有钱了!

不过与表象不一样,影展CEO李子为,把连续两次媒体见面会都变成了诉苦大会。大意是,10年来,影展的市场化确实成熟了太多,不会觉得每次都像要殊死斗争似的,可能就办成最后一届了,说到疫情中还看起来高大上的今年,也只是没卖车卖房也没借钱了,所以怎么都得感谢金主赞助商。至于更多的苦恼和吐槽,希望大家就此忘了别传播了。

这篇“FIRST游记”都没怎么提电影。想象中年轻电影作者都该是有着特立独行个性甚至自以为是的艺术家,几乎把全部参赛片看下来后,发现虽然确实存在沉溺自我的个人表达实验作品,但绝大多数都对观众非常友好。每一场映后,影展方会回收提前发给观众的选票,范围在1到5分之间。

 《棒!少年》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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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少年》剧照。

投票统计结果呈现出一种高度趋同,纪录片类,跟踪讲述贫苦孤儿来北京学习训练的《棒!少年》,及另一部聚焦青海藏区孩子的《光之子》,都以9分以上的超高分远超其他作品。而最为实验性的《世界的形状》以5.5分垫底;剧情片类,锡林郭勒盟正蓝旗一匹黑骏马出色演绎的《哈日夫》,调侃当代艺术圈的伪纪录作品《艺术死了》,以及不停挑衅纪录和剧情边界的《情诗》,得分均远超其他作品。

在我看来,之所以出现高度趋同口味,可能因为在糟糕憋屈的2020年,人们都更需要令人振奋和激动的好故事,而不是沉溺于自己心路历程的个人表达。

 锅庄广场露天放映前的低苦艾乐队。图片来源:seam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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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庄广场露天放映前的低苦艾乐队。图片来源:seamouse

傍晚时分,酒店宴会大厅的创投会上,中法夫妻档制作人,通过远程视频连线,讲述着关于机器人和中国式赡养老人的情感故事。锅庄广场迎来了西北地区著名的低苦艾乐队,乐迷和维护秩序的安保相互通融后,在标志性的《兰州兰州》歌声中,所有人都戴着口罩,疯狂蹦跳起来。

戏虐的民歌玩家张尕怂和演员黄觉打碟蹦迪,武汉后摇名团国足(Chinese Football),西北布鲁斯摇滚代表乐队低苦艾,刚登上乐夏舞台的民谣传奇野孩子……在露天放映前,陆续登台助兴,让人恍惚,这究竟是深沉独立的电影节,还是热情奔放的音乐节?管他那么多干嘛,陌生的人们依然戴着口罩,一个个拉着对方,接力成一辆人肉火车,向着银幕之上的夜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