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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陈逗逗是一只接近15 岁的小老狗——一个京巴小串儿,可是几乎来过我工作室的每个人都会记得它,因为大家都发现,陈逗逗竟会对每个认识的人用它的语言说话,提请人家注意到它的存在。当然,它在这里有自己的位置,它是我家二少,至少逗逗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安妮甚至在网上建了一个群,名为“陈逗逗”!

是啊,陈逗逗真的是一只798 的狗,它是我搬到798 的第一年,女艺术家小满送我的。那时它只有一本书那么大,来的那天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不知是什么颜色,只有两只圆圆的大眼睛是黑黝黝的。没想到洗了个澡,它就变成了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小金毛球,人见人爱,每个看见它的女邻居都想抱抱它。

但是798 的日子没有那么轻松,至少前五六年,每家都在装修,我们“无厘头”地用自己的钱把人家一个诺大的废弃工厂变成了艺术区,又每天在会不会被拆迁的焦虑中煎熬着,创作,展览,修房,接客,卖作品,还有与物业勾心斗角地讨论涨不涨房价,都是我们忙忙碌碌的生活内容,而对逗逗的教育问题基本就不会纳入课题了。

很快我就发现,这个小东西的天分中有很多并非良善的奇怪基因,比如它嫉妒,它霸道,它多疑,又会势利眼,还爱恃强凌弱……这些可都不应该是我家的“基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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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点也有,它有点艺术细胞,喜欢嗅花,好色,还喜欢钻在漂亮姑娘的石榴裙下打滚儿,嬉皮笑脸地向人家展示它的小花肚皮,或者蹲在红皮鞋上给女生擦鞋,它喜欢红色呢!对那些来798“寻艺”的女孩儿们,它会表现出发自内心的亲昵;看到衣着不整的民工时,它则会嗤之以鼻,溢于言表得到了让我都不好意思的程度,莫非它也知道艺术“味儿”好闻?

不过还好,逗逗并没有那么多“人事儿”,它也不像人类有那么多欲望,好像它唯一的贪念就是想多得到一点按摩——一点点人类能给它的爱,那又有错吗?谁让狗是我们人类驯养出来的动物呢?

除此之外,逗逗有非常过人的责任心和超常的记忆力,它记得工作室来过的每一个人,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全天候的工作——负责接客。每当有人来参观时,它会一直一摇一摆地在前面带路,或陪伴左右,在我偌大的工作室里楼上楼下前前后后地跑,全程极力地摇着尾巴,仰着他那天生喜庆的“地包天”的小笑脸儿,直至毕恭毕敬地把客人送到大门外……

每当看到它把这项工作做得那么尽心尽兴,我就在心里暗自欣喜,当然也就原谅了它那些小小的缺点……

偶尔有闲时,在傍晚,我会带逗逗去散步。那时的798 人还不太多,我们常常是穿过老工厂书吧的后门,到徐勇的时态空间,再从主路上走回来。这样我可以看看那边的作品,逗逗也自由自在的,不必牵着,走得轻车熟路。遇上老邢、徐勇、刘野、付磊、吴小军等老朋友们,还都会留步跟它逗两句,它呢,就会分外满足了。

记得有一次正是酷热的7 月,我们把逗逗浑身上下的毛剃得精光,只留下一个狮子头和一个天女散花似的尾巴,走在时态空间的大厅里,忽然遇到一个人,一个穿着一身黑缎子金色团花儿的中式衣服的中年男人,牛气哄哄地指着逗逗问我:“这是什么?”“小狮子啊!”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是一个一切皆有可能的时代嘛,傻大款男人吓得向后一跳:“啥玩儿?啥玩儿?多钱儿?多钱儿?”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追问道。我禁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陈逗逗更是把脖子一扭,不屑一顾地跑了。我们失去了一次“狮子大开口”的好机会。

这就是那个年代,在那个摇身一变的798,一切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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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逗逗的人间生活 120×64×35cm 2012

(二)

陈逗逗的最大优点就是忠实和坦诚,它总是会骄傲地把它所有的缺点都表现得那么坦坦荡荡,全然不像人类那样遮遮掩掩的。

作品中的那只花屁股小玩具狗是我从纽约的旧货市场买回来的,买时我有点想家,就觉得它的神情很像逗逗。可笑的是,回到家我把它从包里一拿出来,就被逗逗盯上了,执意表示想要得到它。没办法,我只得把它藏到楼上,放到一个这个小短腿狗上不去的地方。

在798,我们当时都喜欢用钢木结构改造高大的包豪斯建筑,我也为自己的工作室做了个简约的二层,楼下做工作室,楼上则是私人空间,放电脑,有一间客厅、一间卧房,还可以俯瞰下面。

工作室里当时收留了两只像艺术家一样精力无限的小猫——喜旺和来福。两个小家伙只有三个月大吧,每天荒诞地对着工作室里十厘米粗的方钢结构柱练爬树。当然,钢柱抓不住,它们摔下来,再跳,再抓,再掉下来……常常是反反复复几十次,它们的弹跳力非凡,小郭说它们屁股底下长了弹簧!

大多数时间,老猫袜袜会在楼上的长沙发上探个头,懒懒地躺倒,斜眼儿看着(它嫌烦),而陈逗逗就像个尽职的教练,蹲在近旁。我猜想那是一场长期的比赛,经常是玩着玩着两只小猫子就会打起来,而这时的陈逗逗就会立马摆出一副老大的样子,出面判定它们的是非曲直。哪只小猫子得胜了,也或许是屁股被摔得多了一些,就会获准坐在逗逗怀里向对方示威,陈逗逗这时看起来自是非常地洋洋得意了!

终于有一天我回家时,发现我那只酷似逗逗的纽约玩具狗已被它咬裂了,有“目击证人”说看见两个小猫子一前一后地跑上楼,是陈逗逗在楼下坐镇指挥,找到那个倒霉的小玩具狗的。

这次我真有点生气,我对它说:逗逗你怎么可以这样!没想到它竟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咬破了的小玩具狗身边,直直地望着我,好像是对我说:怎么着,你要打我吗?你打吧!自己看看啦,那不是我的肖像吗?你既已有我,怎么还可以有它?它既像了我,我当然有权咬它啦!

无奈我只好把这个小玩具狗的小屁股用绢花粘了,塞进作品里保护起来,就是作品中这个小屁股开花的小狗啦!

当然大多数时间陈逗逗是很乖的,平时每当我对它讲话时,它就会歪过小脑袋来,听得分外认真,然后给我一个准确无误的反应。我于是常看着它想,也许,是我的语言转换成了某种信息,而它用右脑接收了?

我终于被忙碌的798 生活累病了,住进了肿瘤医院,听小郭说我的逗逗和袜袜每天并排站在三层楼道的台阶上,对着大门口等我到深夜,逗逗甚至不吃不喝,好像它感觉到出了什么大事。两个小神经病猫仔也被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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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 42×25×8cm 2014

后来小郭要去医院陪我,只得把逗逗交给老友吴小林代养,小林开车来接它那天,听说逗逗是哭着,一步一回头地走的……

病还没好,我就搬离了伟大的798。

搬到了宋庄,又是一个如此了得的地方,据说宋庄是全球第一大艺术区呢!左邻右舍的大艺术家们进了门,都会叫逗逗的名字,结识了更多的人类,陈逗逗的人间生活,自然又多了一番阅历。

写到这里我有点儿伤心,因为逗逗来找我了,这个15 岁的小老狗像个一百多岁的老人,有很多老京巴的通病……腰椎间盘突出,走路时左腿一瘸一拐的,有时几乎就站不起来,本来就地包天的几颗小牙越发从嘴里呲歪出来,似掉不掉的,还不许人碰。

它还是想片刻不离地陪着我,却经常是跟不上了,常是走走停停的,到了楼梯边又满脸无奈地仰头望着我……

有一天工作室走来一位喇嘛教的高人,我问他,陈逗逗和陈袜袜何以能呆在我身边那么多年。大师埋头动心术画算了一阵说,它俩和我在我前生中的某一世都是小龙,三个小伙伴曾在一起玩儿得甚好,见我此生做人活得还行,它俩就投奔我来啦! 非同一般的缘分呢!

我被大师的话惊了,从此更看重了与它们的情分!

庆庆修改于2017 年,小堡

本文节选自《阿弥猫:庆庆的妙幻博物馆》,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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