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起康

迟至1992年我才开始认识欧远方同志,很偶然,是从他的一张字条开始的。这年,省广播电视学会举办了第二届全省广播论文交流活动,接着把参加一、二两届交流活动的论文合在一起进行了评奖。因为是第一次全省性的论文评奖,为求慎重和公正,评委会没有直接评出一等奖和二等奖,只是评出前六名,然后由评委会的人带着这六篇论文去请教欧老,请他定出一篇一等奖来,其余则均为二等奖。这六篇里面有评委的几篇参评作品,包括我的一篇《重视和坚持批评性报道》在内。几天后,欧老把论文交回来了,附有他写的一张字条,·就一句话:“我同意老夏的观点。欧远方”。说实话,我很突然,从没想过能得一等奖,我太知道自己了。由于二十二年不一般的经历,也怪自己不争气,不上进,整个人仍象是不透气的一样,很闭塞;笔头也因荒废太久,写字作文,滞涩异常,按论文的诸多要求来说,它肯定毛病百出,这是怎么回事呢?

一连好几天,我始终想着这件事。毫无疑问,欧老的字条写得很宽容,只不过同意此文的观点而已,并未涉及论文写作的其它方面。但是这“观点”又如何呢?除了题目以外,大小观点是不是准确、鲜明,论之是否到位?欧老根本没有说,决不是没有看出来,只是没有说而已,所以我说欧老很宽容。当时那种世口,抹杀、扼杀批评性报道,风气不正,压人得很。写《重视和坚持批评性报道》这样的题目,极易被视作“离经叛道”,内心自然会感受到很大压力,缩手缩脚是不言而喻的。因此写的当中,确的问题或回避,或绕道,不敢触及,最多点到为算,整篇东西成了万金油。我只是凭了一些日常感觉,以江泽民和李瑞环的两篇,主讲话作为根据,议论了一下“坚持以正面宣传为主,同时坚持和:改进批评报道,是两个坚持,不是要削弱或减掉一个坚持。”其实,这类论点早已有之,根本谈不上准确、鲜明,更不到位。比:如,从弘扬民主,崇尚科学这一主线出发,就该好好论述一下新闻的本质属性到底是什么才是……这些我都缺少理论勇气去涉及。我反复思量欧老为什么能同意我的观点,结论只会是一条,决无其它:欧老鼓励讲真话!只因为见我尚能针对当时那些抹杀、扼杀批评性报道的“怪理论”、“怪现象”进行了驳斥,说了些真话,才提笔写了“我同意……”,以示鼓励。以后的很多事实证明,我如此来理解欧老字条的本意是对的。

省电台的不少老同事向我讲到过欧老,说这位德高望重的安徽学人如何夜以继日治学,关注国情世事,笔耕精深,光照安徽学界乃至影响全国的作品不断,并且热心待人,毫无架子。但我这人闭塞惯了,听了这些,总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虽说有心求教,又都自我抑止住了。直到1996年,我去阜阳农村跑了几趟,积存在心里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才第一次下决心登门叩见了欧老。那次见面给我极深印象,欧老很关心农村情况,听得很细心和耐心(我提到的一个数字,欧老以后曾经几次引用,就是证明。)当他谈起自己的感想和观点时,我有点吃惊:对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后辈,欧老竟跟老朋友似地推心置腹,开门见山,一针见血,大意是:一些古怪荒唐、欺压农民的事情,都是践踏民主的结果。由于我们政治体制改革滞后,缺少民主法治的监督机制,腐败现象愈演愈烈,尤以农村为甚。欧老说:抗战时期,我们的口号是“为自由民主而奋斗”,在各抗,B根据地实施民主政治,乡村两级实行民主选举,经济上实行减租减息,老百姓才真正动员起来团结抗日,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抗战胜利后,毛主席在(论联合政府》中号召‘‘将中国建设成一个独立、自由、民主、统一和富强的新国家。”就是依靠这个民主,打倒了国民党的专制和独裁,建立了新中国。可惜后来放弃了。二十年前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其实质就是在经济上实行民主,它的胜利也说明农民一旦获得经济民主,生产力就猛然得到解放,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注入了多大活力!所以说,民主是力量的源泉。但农民光有生产自主权,而无政治上的村民自治是不行的,很多毛病就出在这上头,现在农民迫切要求政治上能当家作主,掌握自己的命运。一些地方已经在搞村民自治的试点,民主选举村委会,意义重大而深远,当然日后普遍做起来会有不少困难,但要有信心,因为民主是普遍的原则。欧老说得舒缓而成竹在胸,学人气质令人感动,不多的话,就囊括时空,说清了最实在、最普遍的道理。他

还叫我把所了解到的情况写成材料报给有关领导部门,又在教我说真话。

欧老一席话使我明白了许多:讲自己想讲、应讲的话,是真话;但只有努力求真,获得真知,才能有充分的理论勇气讲出大真话!

后来读了欧老1998年四月写的《五四有感》一文(后经修改,题目改为《五四运动与社会主义民主》)。我又回忆起了1996年那次欧老的一席谈话,可见他两年之前就已经不间断地为此文构思谋篇了。今读修改稿,近万字的‘文章分为九节,环环人扣;古今中外,无不论及;情浓理彰,句句真话,字字玑珠。为此,欧老花了多少时间,耗掉多少精力,从不为外人道。而欧老著作之丰,又是人所共知的,他所写的《十五大报告学习体会》、《论舆论监督》和关于农村政策研究等,都是成系列地见诸报端,学人的时代使命感、紧迫感无比强烈!学人治学求真,必需去假打假,以获得真知,任务十分艰巨。正因如此,‘欧老时时处处要求讲真话,不遗余力—地声讨假、大、空,鞭挞欺上瞒下的报喜不报忧。他身体力行,每次讲话,每篇文章,都是大实话、大真话。读他上述系列文章,无不如此。有的文章,如《说真话—‘新闻的灵魂》、《新闻工作基本职业道德——说真话》,从标题开始,欧老就在大声疾呼说真话,学人肺腑,世人可鉴。

有一段时间,我曾写过一些豆腐块短文投到《老年报》发表,欧老看后捎来话说:可以读,但总感到深度不够,言犹未尽。对于后辈;欧老始终关爱教导不断。去年秋冬,我连续写过十来篇回忆短文,因其内容多和阜阳有关,就投寄到《阜阳广播电视报》上刊出了。当地和外地(包括合肥)的友人读后,或写信或打电话来表示鼓励,劝我出一本小集子。我想这大概和其中几篇所涉及的事情有关,它有点离奇出格,人们读后被它吸引,增添了兴趣。有人甚至说:“我相信你所写的都是事实,但还真不敢说竟有这样的事情。”可见离奇出格的事受人关注。我虽知自己所写的东西十分粗糙浅薄,但一经友人劝说,还是翻找出一部分新旧稿子打印出来,寄送给他们征求意见,还特意送呈欧老一份,请教他值不值得出集子。打印件是请王刚同志带去的,因为他经常为老新闻工作者协会的事上欧老家去。谁知王刚灵机一动,附带说了句:如果还行的话,欧老你是不是给写一篇序?说句真心话,换了我自己,哪能拿了不象样的东西去请欧老写序?欧老夜以继日治学,时间宝贵,请他过目拿主意,已经于心不安,还能提过分的要求?真有点怪王刚多事。谁知隔不几天,王刚竟给我带来了欧老写好了的序言,还说这是欧老抱病赶写出来的。作为一个新闻界的后辈,我还能说什么呢……!欧老作为江淮著名学者,作为老报人,竟然抱病倾注一腔心血于后辈,感铭之情确非文字能以表达。欧老离去之后,王刚一天还跟我说,这篇序言可能是欧老留下来的最后的成篇文字,闻之更愧疚不已。欧老的序言题为《新闻工作者》基本职业道德——说真话》。从社会道德的高度来要求、来规范我们的言行。新闻的生命在于真实,努力求真,有了真知,才才才才敢于说真话。

陶行知名言:“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欧老是我们的楷模。

(200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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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远方(1922-2001),原名元方,字智圆,1922年3月12日生,安徽省五河县人。1938年参加革命,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在淮北抗日根据地和洪泽湖地区任《团结报》、《拂晓报》社长。解放后历任《安徽日报》总编,中共安徽省委宣传部副部长、部长,省委副秘书长,省委党校副书记、副校长。1983年起任安徽省社会科学院党组书记、院长,中共安徽省顾问委员会常委等职。是第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兼任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联合会主席等。2001年4月1日在合肥逝世。

起康(1926-2014):原名吴烈铨,曾用名吴友,浙江余姚人,著名学人,高级编辑,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1926年生。1946年入复旦大学新闻系学习,参加学生运动,1947年被选为校新闻系学生会主席。后北上延安,1948年入《冀热察导报》社,任随军记者。1951年入党,后调皖南人民广播电台、安徽人民广播电台工作。1958年被打成右派,在农场劳动四年,在阜阳、巢县当中学教师15年。1979年改正,1980年调回安徽省电台,1987年离休。

本文由吕晓虎整理发布,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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