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看了一篇关于福州义洲白马桥的文章,勾起我对白马桥童年的回忆。我家住在义洲北兴境,与白马桥近在咫尺,在我孩童脑海里,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白马桥及周边地区几乎是世界中心,北京的王府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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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白马桥是白马河上极为重要的交通要道,是义洲及后面的乡村通往城区的必由之路。在我印象中白马桥有上百米长,桥面和栏干由青石板筑成,桥的东西两头都是繁华的集市。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桥东一场大火把房屋烧成灰烬,从此桥东的理发店、白铁店、锡铂店离开了白马桥,废墟建起街心公园,成为白马小学扩建,教工礼堂建设的场地。桥的西头,就是人们泛称的白马桥,虽经时代变迁,繁华依旧直到今日。据老一辈人讲,白马桥上原有马口铁的桥盖,类似廊桥,让行人遮风、避雨、防晒。在一次台风中桥盖被吹翻,从此廊桥变裸桥。记得白马桥中间的一座桥墩上建有一座字纸炉,用来焚烧有字的废纸。过去人们对文字有很强的敬畏感,写有文字的废纸不能随意丢弃,更不能做手纸。因为这是对孔圣人态度的大是大非问题,所以字纸必须集中于字纸炉烧毁。当然,能在白马桥字纸炉烧字纸的,在义洲地区是凤毛麟角,但不管怎样,地方官员必须置备这一设施。

白马桥一带的河边及滩涂是排坞,即木材的集散地,从闽江上游漂流而来的原木,多数是顺着白马河潮水到达白马桥排坞。木材商和山主的木材在这里交割出售,福州的木材商人再把木材出售到福州各地,以及长乐、连江、福清、莆田等地,最远的出售到厦漳泉地区。义洲因木材而繁华,所以,义洲“吃柴饭”的人特别多。尤其是“扛搭钩”的工人非常辛苦,无论刮风下雨,酷日当头,总是穿着蓑衣戴着竹笠,手持一种既能钩原木,又能撑木排的长柄工具“搭钩”,在白马河上给木排拆、编、起、放,辛苦劳作。我家房东一家三代扛搭钩,秋冬季节,双脚裂成一道道血口,晚上抹上凡士林,第二天照旧上木排劳作。五六十年代,白马河水质清澈,鱼虾不少,这里是儿童钓鱼、游泳的好地方。当然,也出了几起儿童因潜泳钻入木排底下出不来,被溺身亡的事故。

白马河也是福州市区水上交通要道。涨潮时,一艘艘木帆船从白马桥下鱼贯而入驶进市区,这些船以粪船为主,是闽侯、长乐农民进城买粪运输工具。其次是运输薪炭柴草的船,还有是运输砖瓦灰泥的建筑材料的船,还有是运送海鲜、河鲜进城贩卖的船。过去,城里的粪便是抢手货,可值钱呢,“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后来化肥工业发展起来了,人粪尿没人要了,就直接排入城区内河,汇入白马河。从此,白马河成了臭水河,城市交通发展后,白马河运输功能渐失,直到消失。这是后话。

白马桥是个综合市场,桥头南侧第一家是个小杂货铺,过去称为苏纺店,卖些针头线脑,涂头油美人柴。(美人柴是类似于一种刨花,浸在水里,使水变黏稠,用来抹头发,使头发更服帖,我奶奶曾用过,所以我记得)再往前是回元药店,是义洲地区唯一的药店,还有老药工坐堂问诊。在这里问诊抓药比医院诊所便宜方便。回元药店外面是一排卖鱼、肉、菜的摊位。每天早上,这些摊位最热闹,挑肥拣瘦,交头接耳,讨价还价,问候招呼,此起彼伏。摊位后侧是义洲地区唯一的阅报栏,每天中午以后福建日报四版在此帖出,是义洲人民了解内外新闻的信息站。阅报栏对广大民众来说作用不大,因为,五六十年代,老百姓文盲占到80%以上,对我们读书的孩童来说,最关心报上两件事,一是中国政府对美帝国主义军机军舰侵犯我领空领海,提出第***次严重警告;二是报尾刊登各影院电影消息,特别是假期学生场电影消息,因为学生场电影每张票只有5分钱。阅报栏对面是家大开间的酱园店,盐醋糟酱,豉油虾油,咸菜笋丝,菜脯酱月,买酱菜时店里常用笋壳来盛,笋壳就是从新笋身上剥下来的,这东西比现在塑料袋环保卫生多了。

再往里走,是北兴粮店,那年月粮店是维系百姓身家性命之所在。除了定量供应粮油外,有时还搭配供应面粉番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福州居民定量的粮食有40%是面粉,从此,福州人学会了吃面食。番薯含水量大,一斤定量可换购7斤番薯,或1斤3番薯米。有时也供应馒头、粉干、白粿、面条。最不合算的是买粉干,一斤定量只能买9两或8两半粉干。再里走有一条白马河的小河岔,一座叫做“新桥仔”便桥连接两岸,桥头有一家小杂货店,卖小孩玩的东西比较多,如有卖三角形纸袋装的爆米花,里面还藏着一只造型小铁片;有卖粘土烧制的水鸟,灌上水,吹起来像水鸟叫唤声;有卖竹蜻蜓,用力拉绳子,竹蜻蜓就像直升机一样飞起来;有卖纸球,所谓纸球就用三色六瓣薄纸糊的,没吹气时像西瓜帽,吹上气,就成圆圆的纸球,小孩用手往上拍着玩,瘪了,再吹口气,球又鼓起来,那时真皮球都难见着,能买只纸球玩上一两天算是很惬意的事了。

过了新桥仔,左边是新泰福酱园店,这家卖的酱菜质优价贵,生意一般。右边就是“索面埕”,即台江粮食复制品厂晒制线面的场地。场地上摆满线面木架子,拉面工把缠在竹竿上的面筋一头插在架子上,另一头用两手十指使劲地抻拉面筋,直至把面筋抻到缝衣线粗细,再把这头的竹竿也插到架子上,这么细的线面,在太阳底下晒20至30分钟,达八九成干燥,不脆不潮,有弹性,即可收面了,晒好的线面送进厂里,捆扎打包,再送到粮店出售。福州线面可是福州最著名的美食之一啊!

刚才说的是白马桥南侧的商铺,白马桥北侧的商铺也很闹热。北侧桥头第一家商铺就是白马桥馆店,炸芋粿、麻球、红白年糕、草包饭、锅边、扁肉、面点,品种挺多。穷人家的孩子只能隔着玻璃罩看几眼馋人的美食,享个眼福,哪敢进店大快朵颐?过了馆店右拐就是一家小开间酒店。注意,当年的酒店与今天酒店含义不一样,那是真正的卖酒和喝酒的店铺。卖酒计量容器叫“购”,当年大人叫小孩拿上牙缸或碗,上酒店买酒,吩咐买一购或半购。一购大约半斤重,确切重量我没有考据,至今不知。过酒店就是烟纸店,卖各种烟丝、草纸。烟纸店边就是义洲最大的地方国营食杂店----“六家店”,店里商品琳琅满目,糖烟酒茶、糕点饼干、果脯蜜饯、南北京果。这里的商品绝大多数凭票供应。

六家店侧后是道头,即白马河边上的小码头,居民下河边挑水、洗菜、洗衣服。河边有一处叫泰山庙茶摊,临河榕阴,在高脚屋下摆着几十张竹躺椅,是当地老年人最爱之所在。一张位子5分钱,灌上3分钱茶水,你就可以在这里躺上一天,有时还有说书先生在此表演。喜欢听书的往台前凑近,不喜欢的找离讲台远些的躺椅落座,老人们在此交头接耳,谈天说地,道听途说,家长里短,这里茶摊从上午8点开到晚上8点,春夏秋冬似乎都不打烊。

六家店正对面是义洲诊所,是义洲最大的医院,老百姓头疼脑热,伤风感冒,腰酸背痛,虫咬拉肚,由这里的全科医生给你诊脉抓药。诊所旁边是泰山庙,此庙甚大,估计过去庙会很盛,解放后,泰山庙改做义洲救火会,里面停放着几部手压泵浦水龙(灭火车),以及救火拆屋用的斧头、钢钎、头盔等。福州被誉为“纸褙福州城”,而义洲更是木屋比鳞,一旦失火,必酿大灾。所以义洲一带对防火极为重视,居委会组织专人,在每天傍晚手持铁皮话筒穿街入巷喊话:“各位同志,请你注意,火烛小心,不可麻痹,麻痹大意,火烧没蒂——”

泰山庙北面是太和埕,一条石板路直通义洲小学。太和埕更是繁华街市,路面宽敞整洁,房屋整齐有序,有制衣店、糖酒店、烟纸店、刀剪店、食杂店、理发店。对我们儿童来说最有吸引力的是,这里有两家人仔书店亦称小人书店、连环画书店。每家都有上千本连环画书供小孩在店里租看,书价1角8分以内看一本1分钱,书价1角8分钱以上看一本2分钱,看的人数不限。所以我们小孩要看小人书总是两三个同往,一人翻看,左右两人蹭看,这样不仅省钱,看的过程还能讨论、争论人物形象,太惬意了。

为何白马桥如此繁华?这与白马桥为福州木材集散地相关联。闽江上游尤溪、沙溪、富屯溪、建溪的木材商和山主、捎排工,把山区的原木沿着闽江运到福州来卖,多数就在白马桥排坞进行,木材商人卖木材拿到钱,就在当地消费。据老一辈人说,太和埕一带不仅有酒店烟店布店,还有旅店青楼等风月场所,山区的商人钱多人傻,来到福州花花世界经常被宰客,于是福州人送给山区商人、山主、捎排工们一个歧视性的称呼----溪猪。此语沿用至今,但很多人不知缘由。

上山下乡时,我离开故乡白马桥,但依恋白马桥的情愫时常油然生起,随着年岁增加,怀念更甚。今凭记忆写下这篇文字,以释心怀。这里只有回忆与情感流露,没有引经考据,只做茶余饭后之谈资。

(琴亭银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