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杨明:物质流淌 血脉相连

人物

杨明,著名雕塑家,中国雕塑学会理事,全国城市雕塑委员会会员,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雕塑艺委会会员。1962年生于福建浦城,1984至1989年就读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1989至1999年在南京市雕塑工作室从事专业创作,2000年至今任教于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环艺系。作品被上海美术馆、威海国际雕刻公园、青岛雕塑博物馆等机构及个人收藏。10月28日杨明作品展《形色·域》在其家乡福建美术馆举行。

手记

杨明的工作室在苏州工艺美术学校的校园内,之前,一行人先被拉去参观校园内他的一件雕塑作品,草坪,树下,一块黑色花岗岩切割打磨成的一张长椅,巨大、笨重,沿着椅背椅座打磨出一个斜倚的人形,瘫软、无力,指尖还努力伸向旁边一个臀印,似乎有人刚走,却无力挽留。人形打磨得无比光亮,与粗砺的外表形成鲜明冲突与对照。这件名为《蚀》的雕塑作品,获得1993年威海国际石刻艺术大赛的最佳作品奖,原件被永久保留在了那里。2013年,杨明任教的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搬到现在这个校区,应校领导要求,杨明复制了作品放在校园。这所有些过于清秀的校园,因为这件作品的进驻,显出厚重与分量。

事实上,这件作品也是我认识杨明作品的一个开始,之前是通过图片,而这件作品可算杨明的成名作,由此带出的“椅凳”系列让杨明成为国内风头很健的雕塑家。他在这个系列里开创的“滴淌”雕塑语言让他一举成为中国超现实主义雕塑家的代表人物。《物质起了波澜》——诗人朱朱这篇文章为杨明的创作进行了诗意解读。这个系列在杨明的创作中早成为历史,毕竟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对自己有着不断要求的杨明此后又创作了“我的面孔”系列“纪念碑”系列以及陶瓷系列,然后就是今天我们在工作室看到的“湃per系列”。

杨明的工作室在学校一座教学楼里,一间100多平方米的教室。一扇沉重的铁门背后,深藏着一个雕塑家的所有秘密。说句实话,我被工作室的粗放、杂乱、拥挤小小震惊了一下,无数箱子、架子,层层叠叠,高至天花板,箱子架子只要还是块平面的地方,又摆上了各个时期的雕塑作品。当你开始以为这里不过是陈列作品的地方,杨明却说这里也是他创作的现场,包括新系列里那些数米高立柱一般的作品,都是在这里完成的,我更有些吃惊,不由得想象一下,在这块多两个人转身都有些困难的地方,再来一堆诸如聚氨酯、丙烯、铁皮、铁丝这些材料,杨明如何上蹿下跳,把它们捏合到一起的?对了,与很多雕塑家不同的是,杨明没有一个助手,雕塑无论大小,他全都要自己亲手做。在他看来,这个过程和过程中出现超过预期的变化,都是作品的一个部分,创作最美好的就是无中生有的这个过程,怎舍得拱手交给他人(助手)?

“湃Per”系列作品就这样呈现在眼前,说不明的形体、材质、色彩,那份遗世独立和孤绝的感觉,后来回想,甚至让人产生莫名的心痛感。同去的作家洁尘说,面对这些作品我一下子丧失了描述,也丧失了与某种美学经验相连接的途径,我被刷新了,但确切的感受并没有随刷新而来,成了一块空白。

无疑,这样的观看经验是陌生的,但回溯杨明的创作历程,这样刷新之后的空白感,却并不是陌生的,“当一个创作变得熟练起来的时候,他就开始变得焦虑和不耐烦了,”杨明的夫人,同为艺术家的陈蕾已经非常习惯身边这个人的折腾,“有一阵子他做的马特别好卖,然后我就知道很快他就不会做了。果然。都是钱啊!”哈哈大笑后,是她对丈夫满心的敬意。在做这个系列之前,杨明实际已经历了很长的苦闷期,创作上的瓶颈让他一直状态低沉,直到今年上半年开始,从慢慢地做一些小件作品开始,杨明渐渐找到了一种全新的创作方式。终于有一天他对陈蕾说:老婆,我好了。

那一天下午,好了的杨明一扫平日的腼腆,更何况又是在天底下让他最舒服的工作室里。可以想象,没有访客的日子里,关上门来,将一切的喧嚣和干扰留在门外,杨明的自在和喜悦。杨明说,有一天,他环顾工作室里随意摆放的各个时期的作品,忽然发现“湃Per”系列与过去作品之间血脉相连的那种联系,与那种材料完全流淌的感觉如出一辙。

这个发现,让杨明吃惊,也让他释然。

故事

从学生到创作者

“他就是技术太好了,好到让他自己厌倦。”陈蕾这样来解释杨明为什么总是不断颠覆自己的创作,不断重新开始的各种折腾。经过多年学院雕塑训练的杨明的确是在掌握了娴熟的写实造型的雕塑技艺后,开始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当代雕塑。

杨明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1992年前相当长的阶段,我尝试过各种方式,但大多停留在对西方或所谓的民族传统形式表面的模仿上,作品与内心总像有堵墙似的,完全无法体会到从事艺术创作所特有的激情和冲动,于是我不得不暂时中断创作,清理近乎麻木的感觉。

1992年,杨明参加杭州的“首届全国青年雕塑家作品邀请展”,与很多年轻人包括批评家、雕塑家探讨,什么样的雕塑能打动人。这个展览非常重要,之后就发生了根本的逆转,杨明从学习雕塑的学生转为一个艺术创作者。

“我开始强迫自己在各种类型的尝试中,尽量忘记形式和主题,而去感受各种材料在不同条件作用下形成的效果以及这种效果本身所具有的表现力。渐渐地,许多平时熟视无睹的物体蕴含的生命形式在眼前浮现和清晰起来,此后我对形体的处理不再盲目,而是针对主题的不确定性、形式表现的极端性作出抉择。”

1993年中国威海国际石刻艺术大赛,杨明作品《蚀》获得最佳作品奖。“那种 滴淌 的形体处理正是这一阶段尝试的提炼与集合, 椅凳 系列是这一时期的作品,人与椅凳的关系表现了我对世界的看法,这里是媒介、人与物之间,物、我与环境(外力)三者间作用的结果。我感受到强大无形的意志力无视个体生命的存在价值,生命将遭遇与物质相同的孤立无援与幻灭。”

从这个系列开始之后,杨明说自己的思维与创作都保持一种活跃和兴奋状态,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乐趣。

始终迷恋古典的纯粹性

在用“滴淌”这个雕塑语言创作“椅凳”系列的过程中,杨明开始着手进行另外的尝试,即用皱折的处理方式创作“我的面孔”和“纪念碑”系列,“我开始是用笨拙的方式进行塑造(模仿),后来直接使用废弃的现成品进行加工处理,材料本身所具有的表现力是塑造难以达到的。但我还是能感觉到滴淌语言在其间的跳跃性穿插,两个系列之间依然存在着诸多联系。”

看得出杨明对材料的把握和处理,使之转化从而获得一种新的生命。滴淌和皱折之后,杨明做了很多陶瓷作品。在南京参加“当代陶瓷炼金术”的展览,深圳雕塑院院长、雕塑批评家孙振华对杨明说,你跟他们做的都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却说不出来。杨明对他说,我是一个雕塑家,我从来不把陶瓷当做陶瓷来做,陶瓷在我眼里,就像木头或者青铜一样,只是一种材质,只是我说话的一个媒介,你看到的是一个雕塑家的作品,而不是一个做陶瓷的人做的陶瓷作品。

“雕塑的表现力对材料具有很强的依赖性。我使用的基本上是传统的、容易获取的材料,如石头、木头等。假如条件允许,我将做各种材料的尝试。有时裸露的材料本身就具有非常强的表现力。”

而杨明做这一切所有的出发点,是对人与物的兴趣。“我可能始终迷恋古典雕塑方式的纯粹性,也可能完全背离人与物的具体形态走向抽象表现,但我所关心的内容很难改变。”

有意思的是,在很多人解读杨明的作品现代抽象的时候,杨明并不完全认可。“古典艺术里有一种东西是我非常迷恋的。我现在做的其实都非常传统,不是某些当代艺术那样夸张。我觉得好的艺术有一个特点是相对内敛,但你和它发生某种联系后,你能感受到那种深不可测的东西,就像一行好诗,它能给你带来很多东西。”

用颜色去破坏形体

杨明从中央美院雕塑系毕业后,分配在南京市雕塑院,一待11年。2000年调到苏州工艺美院任教,又是十余载。在苏州,杨明是孤独的,但孤独恰恰是当下社会最难获得的状态,也是一个真正艺术家需要的状态。所以,杨明在这里很淡定,很舒服。

显然,“湃per”系列拉开的,是杨明一个天马行空的创作阶段的开始,杨明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自由无羁的状态,对一个创作者来说,这真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在这个系列里,杨明继续显示了他对材料强大的控制和创造能力,而新作品强烈的色彩则是前所未有。杨明说,其实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有人评价说,杨明的雕塑特别有绘画感,但那时这话不见得是夸你,有时意味着你对体量空间的把握不是那么好。“这次我决心用特别刺激的颜色,要让颜色成为雕塑的一个部分,我要用颜色去破坏形体。”

另一个有趣的发现是,杨明说,当完全投入工作,做到一定程度,你以为你完全与过去割裂了,但又有连贯,看到这种连续性的时候,我很高兴,就是说,你那样做也可以,也能和过去联系上。其实所谓的风格根本不是你做出来的,它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跟钱有仇的艺术家

关于杨明卖作品有一个笑话。一次,在一个展览上有个收藏家当场提出要收藏杨明的作品,他立刻慌了,说你等等,然后想找个地方给陈蕾打电话。收藏家跟着他,他更加慌张,电话终于打通了,陈蕾听到电话那边气急败坏地说:老婆你赶快回来,这里有人想买作品。

杨明不能跟别人谈自己作品的价钱,谈不出口。他还有两个跟钱有仇的举动,一是看卖家不顺眼不卖,“他买的时候我就想,他买回去放在哪里呀”;二是什么好卖不做什么,“凭我的塑造能力,20年前我就知道市场需要什么,我也可以换钱,但如果把精力都放在那件事上,另一件事我肯定做不好,这件事我觉得可能很重要,就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作品。”

杨明想做的作品是什么?他说,好的艺术必定具有某种品质,它一定会让观众和它发生关系,会吸引观众去思考一些自己从来没想过的东西,或者会印证某种思考。这样的思考要和生命有联系,比如说人的意义,生存的意义。好的艺术一定不会是低俗的娱乐,不是博你一笑的东西。艺术一定有高低之分。在我们看来艺术本来是很崇高的,但现在很多时候什么都被称为艺术,就像现在到处都是大师。

(原标题:杨明:物质流淌 血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