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电影里流向一个词——
“烧脑”。
看电影好像就是脑筋急转弯，绕的弯弯越多，越不明觉厉。
但Sir更想要称之为绝活的电影，其实是——
“潜心”。
它不比发烧的温度，比的是你心里的深度。
在今年国产片中，它，无疑有着最深的底蕴——
掬水月在手
这部纪录片的主人公是中国古典诗词大家叶嘉莹。
古典诗词，学术界，为什么说没有门槛？
在Sir看。
人人都能读懂，人人都能留下自己的体悟。
因为片中，处处都是人生的注解——
一个诗意的世界，为什么可以渡人，渡自己？
当我们在耄耋之年，该如何回忆自己的一生？
01
诗意残存
海德格尔有一句话，很多人都很熟悉。
他说，“人的一生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
当人们说“早安，打工人”时，语调是戏谑的，感知的现实是枯燥无味的，想要抓住的，更是一种超越日常的东西。
例如，诗意。
片中，地理位置跨越了国内、国外多处。
叶嘉莹的一声一声吟诵，一幕幕溢出的诗词，大量的空镜和音乐。
却又与这些地理位置的记忆，交织缠绕。
片中，我们在已然96岁的叶嘉莹记忆中穿行，也在她建造的诗词宫殿里感受诗意。
叶嘉莹的一生，绕不开北京、台湾、美国、加拿大、天津。
她是中国最后穿裙子的“士”。
白先勇、席慕蓉、陈映真等一批知名作家都曾经是她的学生。
她曾受聘于台湾大学，哈佛大学，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后自费回国在南开大学执教四十多年。
学术成就斐然。
1991年当选为加拿大皇家学会首位中国古典文学院士，2015-2016年度“影响世界华人大奖”终身成就奖的获得者。
可以说。
文史学术界，无人不识叶嘉莹。
她是海内外传授中国古典诗词时间最长、弟子最多、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华人学者。
诗人痖弦曾这样形容她：空谷幽兰。
亭亭如玉，遗世独立。
Sir作为学术界门外汉，还依然记得2018年这个轰动一时的新闻。
2018年，当年94岁的叶嘉莹，先后变卖自己在南京，北京的房子，将3568万元的财产捐赠给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
这笔财产用于设立“迦陵基金”，支持中国传统文化研究。
当年《面对面》的一次采访中，记者反复提问这笔财产以及捐赠引起的舆论。
前面已经简略回答的叶嘉莹，最终不耐烦地说：
“我本来要跟你讲学问，看样子你对于学问是没有兴趣的。”
叶嘉莹现在住在一个70多平的两室一厅里，片中常常相伴映入眼帘的，都是书。
几年前发生意外后，她才同意请来一个仅平常来做饭，做清洁的保姆。
一次采访中，她淡然地说：
“自己有诗词为伴
并不需要人陪”
上个月南开大学开学，96岁的她坐在轮椅上与新生交流；
早几年，她还坚持站着在大学里讲课，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90多岁时，她还带着研究生在家上课，一同旁听的还有十几甚至几十位同学；
与此同时她还编了一本面向孩子们的书，《给孩子的古诗词》。
当书出版后，家长们反馈没有拼音。
叶嘉莹花了一年时间，把里面每一首诗讲解，吟诵，全程录音，经过文字整理后重新出版了一本《给孩子的古诗词》讲诵版。
读者在书中扫 码即可免 费收听讲解。
“叶老师在讲台上像个发光体，是《九歌》中湘水上的女神。”
“她站在那里，就是一个贵族。”
看到这你会觉得。
嗯，的确是一个很厉害的诗词大家。
但我没听过她的课，也不爱读诗，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你以为，诗词只是口中吟诵的风雅，只是课堂上传授的学问。
那就错了。
如果历史将人成批地榨干，诗词是从历史中抢救下来的珍贵文物。
02
弱德之美
这是叶嘉莹因词的美感特质而创造出来的一个词。
她的理解是：“强大之外势压力下，所表现的不得不采取约束和收敛的属于隐曲之姿态的一种美。”
叶嘉莹后来将其引申为：
约束与收敛中还保有对理想的追求、品德上的操守。
很多人也将这个词，作为对叶嘉莹一生的注解。
导演陈传兴说：
“叶先生是以弱德之美，以风中芦苇，而不是一棵大树的态度去面对暴风雨，即使有再大的强风暴雨，风雨之后依然存在。”
这部片里，我们看到的总是一个平静地讲述，回忆，波澜不惊的学者。
叶嘉莹厚重的一生，都化在了余音袅袅的吟诵里。
片中没有任何刻意的渲染。
但导演陈传兴仍然在一次采访中这样表达：
“其实我拍了一部女性版的《百年孤独》，呈现的是一个女人的百年史。”
时代的切肤之痛，与个人的苦难交织。
叶嘉莹曾经也说，自己的前半生，是在命运的推动下，“被选择的”。
12岁那年，住在北京长安街上的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卢沟桥的炮火声。
开学后，很多同学和老师都不见了，教科书部分内容被逼撕毁或涂抹。
结婚后，叶嘉莹跟随丈夫到台湾教书不久，就遇上了白色恐怖。
丈夫被捕入狱，家也没了，她只能带着正在哺乳期的女儿寄人篱下，在客厅打地铺。
丈夫三年后出狱，终日在家待业，她靠自己教书的收入，养活全家人。
但失去地位的丈夫，变得更加暴戾，对她非骂则打。
△ 叶嘉莹在台湾教书
叶嘉莹在纪录片中回忆从前的一个故事。
但，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分不出她在其中的感受，是怒，还是哀。
她说，生大女儿的时候，丈夫把将要生产的她，扔在一个没办法做生产手术的医院里。
她忍着痛，一个人在那里从白天坐到黑夜，终于丈夫带着她的姐姐来把她领到另一个医院。
那里的大夫看到她都急到不行，姐姐也骂他，这可是一尸两命的！
但这些都成为了过去。
Sir还记得片中的叶嘉莹回忆道：那时候我在飞机上感到一阵幸福感，虽然我的一生不算顺遂，但人过百半，努力的努力过了，该得到的也得到了。
她还曾经跟女儿说，我可以帮你带孩子。
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大女儿和女婿车祸去世的消息。
她在《哭女诗十首》里，写：“痛哭吾儿躬自悼，一生劳瘁竟何为”“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
叶嘉莹在片中引用王国维《人间词话》中的：“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她紧接着说：你必须身经忧患，才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很多人也以这句话，来形容叶嘉莹。
电影末尾采访叶嘉莹在加拿大的朋友，学者刘秉松的回忆就像一首咏叹。
非常让Sir动容。
她说：
“经历了那么多，她怎么能挺过去呢？
她女儿女婿走了那阵子，马森在亚洲中心见到她，说叶先生来上班了。她迎面走来，看见大家，眼眶一红，但也就是那样了。
一个人把自己退到了一个位置，对于每件事情统一的态度。
什么样的人能称为君子呢？”
命运选择了她，她选择了诗词。
03
人生，如梦
爷爷奶奶一辈，总爱跟我们倾诉他们年幼时，和家人之间的故事。
小时候觉得很啰嗦，但现在总觉得。
我们应该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因为一字一句，皆是乡愁。
Sir也看到了。
一个耄耋之年的学者，回首自己的一生，回首自己的故土时，依然会不禁流露感伤。
她说起自己回国探亲的经历：
“我第一次回国探亲
我在飞机的窗上
看到一排大街上都是灯火
我就想那是不是长安街
长安街是我老家所在的地方
所以我一下子就流下泪来了”
从北京到台湾，从温哥华到天津，何处才是她的家呢？
影片开头。
叶嘉莹翻看相册中的旧照片，指认老宅的方位：“这是大门，这是上马石，这是西厢房……”
△ 叶嘉莹和弟弟在北京故居
于是，Sir便明白了这部纪录片特别的呈现方式。
整部影片就像一本诗集，划分为了六个小章节，每一个章节的分别命名为：
“大门”、“脉房”、“内院”、“庭院”、“西厢房”........
以及没有标题的第六章节。
这些标题都是以四合院的建筑空间命名，打开大门，路越走越广阔。
叶嘉莹曾经的北京老宅，现在已经拆迁了。
叶嘉莹在11岁时，伯父曾经跟她说，你是蒙古族人，我们的先祖在蒙古高原上一直往东方迁徙，来到了叶赫水。
叶嘉莹和席慕蓉，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叶赫水。
但叶赫那拉部族的旧城也已经消失了，她们看到的，只是一望无际的玉米田。
记者问导演，为什么最后一个章节没有标题呢？
他说，是一个空。
在最后一节里，陈传兴说用了秦观的诗，配上画面是黄河，夕阳闪烁，金光灿烂。
所以她手就放开了，这是一个空，不再执着了，不再有顾虑了。
回到开头的问题。
当我们步入老年时，应该怎样回忆自己的一生呢？
叶嘉莹的回答是：
“我留下的这一点海上的遗音
也许将来有一个人
会听到 会感动
现在的人不接受也没关系”
片名《掬水月在手》，来源于唐代诗人于良史 《春山夜月》。
完整的一句是：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陈传兴导演这样理解这句话：
“那是一个春天的夜月，一种非常美好的样子。”
叶嘉莹就是江上的水中月，一种可望不可即的美，也是古典诗词之美。
对于我们每一个人，人生不过如白驹过隙，回忆，回忆，也就过去了。
就如片中的一句很美的描述：
梦中常忆，青盖亭亭，人生如梦。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小津安4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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