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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岁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她脚下不稳,罡风袭来,身体被卷带向后,眼看要落入冰湖中。

凭着一身功夫,下盘用劲儿,堪堪稳住身子。

可谁承想,紧接着还有第二波。香风袭来,伴随着阵阵“哎呦哎呦”的哀嚎声,一排香腻的人墙向着她倒来,时岁欲要躲开,不想新换的留仙曳地裙被人踩住。

一个趔趄,身子不由自主地朝一侧歪去。时岁只来及瞄到一抹明黄身影。

“扶——”字还没出口,对方快速后退一步。

时岁没了支撑,华丽丽地摔了个狗啃泥。

嗯,准确点说是:啃鞋。

时岁忍着下巴传来的痛楚努力抬头,想快速远离那只与她肌肤相接的皂靴。

抬头,与靴子主人的目光不期然撞见。

对方的手中,是自袖中拿出的一方白帕。

这就是传说中的跪舔么?

还是被嫌弃的那种。

2

前一日,时岁从北疆回来。

风尘未洗,甲胄未脱,一进门就听到时母与时父的争吵。

时母抱怨时父将女儿留在北疆数年,将她养得如脱缰野马。如今,一无夫家提亲,二无媒婆临门,害她这个当娘的愁白了头。

争吵的结果是,时父发誓:一定在闺女十八岁生辰前,为其觅得佳偶。

时母消了火,时父泛起了愁。

时岁早过了二八年纪,再过一月便是十八生辰。

眼看花期将逝,佳婿难寻。恰巧公主府送来帖子,遍邀京中贵子贵女,入府赏梅吃茶。

这个意外之喜,令时父松了口气。

“我儿不愁找不到人家了!”

接下帖子的时大将军,声如洪钟,一扫郁气。

时岁兴致缺缺,但时母一个令出如山,时父一个令行如流,她只有乖乖服从的份儿。

不愧是多年杀伐果断的大将军,时父行起军令来,那叫一个兵贵神速。

东街买绫罗,东街裁新衣 ,东街挑珠簪,东街选步摇……一个下午,时岁的衣橱、妆台被填得满满当当。

第二日,天没亮,时岁就被叫醒。

丫鬟婆子伺候洗漱、梳头娘子盘发、丫鬟选花色搭衣服配首饰……

折腾了整整两个时辰,时岁一改往日男子造型,在鹅黄软缎和点翠钗环的映衬下,褪去几分英气,隐隐散发出女性的柔美来。

3

为显重视,时父亲自为女儿驾车。

“闺女,拿出爹行军的气势来,尽管挑,挑最好的!”

马车到了公主府,时大将军嗓门大,应门的小厮听了正着,惊得差点崴了脚。

时岁掀帘的那只手顿了顿,另一只在袖中紧握成拳,后悔昨日不该应下。

时父丝毫没察觉女儿的怒气,小心翼翼放下车凳,好让穿了曳地长裙的时岁顺利下车。

而后,他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今儿挑中了,明儿爹就上门议亲,媒婆咱都备下了。”

门口的小厮这次彻底惊到崴脚。

时岁面带微笑,压制揍人的冲动,心中默念:“这是亲爹,这是亲爹。”

入了公主府,未见疏影横斜、已闻暗香浮动,时岁闻着花香寻路。

她多年不曾回京,同龄女子多嫁了人,如今都是陌生面孔。

“瞧见没,就是她,居然也来竞选太子妃。”

“真是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意识到有人的目光投向自己,时岁回看过去,眼风带刀。

“嘘,小声点,那能叫姑娘嘛,听说……”

声音越来越小,时岁只隐隐约约听见“罗刹”、“夜叉”的字眼。

“呵!”刚刚在亲爹那儿积攒的郁气找到了出口,时岁转转手腕,朝背后论人的几人走去。

“你们是在议论我吗?”

凑在一起的几人立刻哑声,就要如麻雀般四散逃离。

“站住。”

时岁一呵,想逃的几人动作定住。

“继续说,我也想听听呢!”

时岁面上带笑,手中却十指交握,发出咔咔响声。

养尊处优的贵女们如鹌鹑般哆嗦起来。

“继续呀!”

众人捂唇摇头。

“谁先说谁先离开!”

几人对视一眼,争抢着开口。

“谁人不知,今日赴宴的可都是奔着太子来的!”

“太子殿下风神秀彻、颀长潇洒、英俊贵气,谁不想被太子看中,做不成太子妃,成为太子良娣也是好的!”

“你不知羞,一把年纪了,还跟我们抢。”

“太子定然是瞧不上你的。”

4

一番叽叽喳喳后,这群贵女们趁着时岁愣神的功夫,快速逃离战场。

没错,时岁确实在愣神。

她们说的太子是她认识的那个吗?

——那个手短脚短的小胖墩。

回忆起小胖墩曾经的模样,丝毫跟俊秀、颀长、英俊这些词不搭边。

兵书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也许,她该去会会这个多年未见的朋友了。

欲要寻个丫鬟引路,就见那些平日靠丫鬟仆妇扶着才能慢慢走路的贵女们,此时腿脚轻便,速度快得都要赶上她这个习武之人了。

她们不仅脚步如飞,还不耽误说话。

“快走,太子殿下来梅园这边了。”

“快点,不能让(某某某)赶到前面。”

时岁赶到时,梅园门口围满了人,她被挤到了最外围。

假山旁,脚下一地碎石。

一位身材有些宽的小姐严严实实挡住了她。

还什么都没看见,就听内侍喊:“太子殿下下辇,跪!”

呼啦啦,所有人一起下跪,高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跪拜之后成包围阵势的贵女们分列两侧,让太子入园。

这大概是她们能接近太子最好的时机了。

于是大家蠢蠢欲动,你推我搡起来。

投怀送抱、暗送秋波……没有比这时候更合适了。

5

一位穿大红色华裳的贵女瞅准了时机,腿一软,身一歪,含情脉脉地往太子身上扑。

时岁站的位置不好,下跪的瞬间膝盖被石子扎中,一时间疼得没站起来。

没瞧见这精彩的一幕,只能听声音辨状况。

“噗通”,嗯,是扑倒的声音!

“哎呦”,好像是惨叫声!

没中,时岁摇头,替这位身先士卒的贵女可惜。

“噗通”、“哎呦”……

又是一个失败的挑战者。

勇气可嘉,时岁为后来者竖大拇指。

“哎呦”、“哎呦”、“哎呦”……

前赴后继,这般不要命。

小胖墩如今魅力这么大么?时岁好奇心上来,想要凑近些看看。她不投怀,也不送抱,就想吓小胖墩一跳。

人群越来越骚动,内侍察言观色,眼见太子脸色越来越难看,立刻吩咐侍卫开道。

持刀侍卫解下腰间佩剑,不出鞘,只左右一挥,就带出凛冽的风劲。

贵女们整日养尊处优的,哪里有时岁的镇定,早就慌得急急后退。

就这样,时岁从外边缘被后退的人群挤到了最里面。

时岁躲过了刀风,却没躲过贵女们的香风。

不等她寻到小胖墩,就先来了个狗啃鞋。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

丢人,太丢人了!

6

太子沈晏。

她的克星,遇见就走霉运。

时岁犹记第一次和沈晏的相遇,也是在一场宴会上。

正襟危坐、品茗论道,主人家和宾客们自得其乐,但公子小姐们却甚感无聊。

纵有家教约束,可正值垂髫年纪,都好动得很,不免拘束。

主人家也发现了这点,便让自家的小公子领着大家去园子赏花。

进了院子,有位华衣小公子问:“每次都是赏花,有什么新鲜的?”

主人家小公子回道:“倒是有件从北边来的稀罕物,游戏起来甚是有趣。”

“瞧瞧去!”

众人眼含期待,拥簇着小公子来到花园的一角。

一个高大的红木支架,从顶端垂下两根绳索,在距地面一尺五寸高处系着一块横木。

“此乃‘鞦韆’。”主人家公子解释道。

“此物如何游戏?”

主人家公子便做了示范。两名仆从在两端以手固定住绳索,一名仆从扶他坐在横木上,待其坐稳,那两名仆从便轻轻摇起绳索。

秋千微微荡漾,主人家公子道:“如此戏之即可。”

众人都觉新鲜,唯时岁一人觉得无聊。秋千在北疆是寻常物,她是常荡的,也会很多花样,不曾想,竟有如此小心翼翼的荡法。

虽然看不过眼,但她未曾出声提醒,此前母亲大人有令:刚刚进京,人生地不熟,需谨言慎行。

但是时岁一向心直口快,要做到是很难的,刚好她又遇到了一个比她矮半个头的小公子。

手短、脚短,胖乎乎的,像个不倒翁,摇摇晃晃,最后朝着秋千的方向定住。

神情有向往,还有落寞。

7

“小胖墩,你想荡秋千?”

他摇摇头:“没人愿意跟我玩的。”

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望向被众人围绕的秋千架,眨巴眨巴,像是有星星要飞出来,一直飞到秋千上去。

有些可怜!

时岁这人不仅心直口快,还热衷锄强扶弱。

“走,我带你玩!”她牵起小胖墩的手,径直朝秋千架走去。

“带我们一个!”时岁朝众人道。

没人说话,但不满的目光已经无言地道出了拒绝。

小胖墩的手摇了摇她的,小声说:“谢谢你。其实,我没那么想荡秋千的。”

显然后一句言不由衷。

时岁不想叫小胖墩失望,朝众人嗤笑一声:“秋千这么个荡法真的很没劲!秋千根本不是这么荡的!”

“你说什么?”众人不满的眼神聚向时岁。

“说你们不会——荡!秋!千!”

“你……”众人盯着时岁,脸色愈加难看。

“看好了,这才叫荡秋千。”

说着时岁走向秋千,身体带着它向后走,手抓绳索,脚尖撑地,借力将身体往前送,秋千荡了起来。随着手中绳索和身体的配合,秋千被荡起的幅度越来越大。

众人大开眼界,顿觉刚刚他们被一群仆从丫鬟搀扶着荡秋千的样子蠢极了。

8

秋千绳索越荡越高,时岁欢快的笑声和风声混合在一起,带起一阵梨花雨。

双腿笔直,随着秋千的飞起,一双红靴高高翘起没入蓝天,时岁兴奋地冲他们喊:“这叫倒插天。”

众人先是惊心,后是惊叹,而后纷纷欢呼起来。

时岁玩到兴头,忍不住表演绝技。

只见她在秋千荡到最低处时,变坐为站,等秋千到最高处,突然背部微弓,双腿折叠上提后翻,在空中来个漂亮翻转。

“这叫筋斗云。”

众人瞪大眼睛,看得入迷。

“我来试试,我来试试。”时岁下了秋千后,众人涌上来跃跃欲试。

时岁拉稳秋千,在他们渴望的眼神中,让小胖墩坐上去:“你第一个!”

小胖墩学着时岁的样子,想要以脚助力让秋千荡起来。

可他腿短,坐在秋千上,双脚根本够不着地面,只是胡乱摇晃。

这一幕让众人憋笑。

小胖墩也意识到了问题,身体往前倾了倾,两腿使劲往下踩,憋得脸通红。

时岁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走到小胖墩身后,想悄悄给他个助力。

不承想,好心办了坏事。

小胖墩身体本已前倾,重心不稳,加上手心出汗,抓不牢绳索,时岁再从背后这么猛然一推,直接让他像个球似从秋千上滚了下去。

“哇……”

小胖墩一鸣惊人,哭声划破天际。

众人慌起来,没了刚才的兴奋。

“是时岁推的皇孙殿下!”

“时岁要害皇孙殿下!”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众人立刻撇清干系,站得距时岁三尺远。

不是,她明明是好心,怎么成了害人?

还皇孙殿下?哪来的?

小胖墩?时岁看向小胖墩。

可是小胖墩已经被人抱起离开,一双含泪的大眼睛,朝着时岁眨呀眨,好似在控诉。

幸运的是这件事被定性为小孩子间的玩闹,时岁暗害皇子的罪名不成立。

那天夜里,时岁被母亲罚跪祠堂三个时辰。

“明明是小胖墩想荡秋千,我真的只是想帮他。”

“把人推倒,这事你可赖不掉!”

“我……”

小时岁无言以对,可心里委屈。

1

秋千事件后,时母便拘着时岁不许她出门。

八岁那年时大将军打了胜仗,回京述职,时岁终于迎来自由的曙光。

“唉……”时岁一见时父就叹气。

“闺女,谁欺负你了!”时父气势十足,准备揍人。

“是娘。”

时父不说话了。

时大将军在战场上威风凛凛,但在家就是个耙耳朵。

“唉……”

时父只好陪女儿一起叹气。

“爹,我想进书塾念书!”时岁左思右想,觉得这条路可行,去书塾可以日日出门!

“你娘能同意吗?”时父了解妻子,时母一定会说就在家读,不用出门。

“爹……”

见女儿可怜的模样,时父顿觉责任重大。

终于在时岁第三百六十五次叹气时,时父将一份书帖放在她面前:时岁入学宫读书。

“我娘能同意吗?”

“当然得同意,这可是朝廷发的,你娘那儿我去说。”

时岁展颜一笑,期待起之后的自由生活。

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获得自由后的第二天,就又被她娘拴家里了,连带她爹都被皇帝打了板子,贬了职。

还是因为沈晏。

2

由于太激动,时岁一整晚都在想开学那天要做什么,后果就是入学第一天起晚了。

来不及用朝食,时岁简单洗漱后,脚踩风火轮地冲出了家门。

走到半路,一阵肉香传到时岁鼻尖。

是个胖乎乎的小书生,模样还有些眼熟。

矮胖的身子,圆润的脸蛋,脑门上微微沁出些汗珠。

手捧肉包,肩背书箧,身体微仰,脚步吃力。

时岁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果断朝小胖子走去。

先取下他的书箧到自己肩上,再顺手拐走他手里的肉包。

“呵,还挺沉!”

“帮你背,不用谢!”

时岁脸不红心不跳,丝毫不觉自己在强抢肉包。

“不......全是......我的......”小胖子说话还有些喘。

时岁三两下解决掉肉包,发觉时间来不及了,拉着小胖子就开始冲。

到底让小胖子拖累,还是迟到了。

教习很生气,让他们到外面罚站。

“你好呀,小胖子!你是我在学宫的第一个朋友,我是时岁。”

“我名沈晏。”小胖子语气有些闷。

时岁看到小胖子用他的大眼睛,眨呀眨。这眼神让她一下子认出对方来。

“小胖墩,是你呀!”

“我名,沈!晏!”不是小胖墩,也不是小胖子,没那么胖了,而且也已经长高一点点了。

沈晏语气不满,嘴巴紧抿,眼睛仿佛能聚起雾气。

这幽怨的眼神,让时岁想起当年小胖墩被抱走时控诉的眼神。

她有些难受,想开口解释下。然而教习已经拿着戒尺过来了。

3

教习提了一个问题,回答好就能回课堂。

“进学读书所为何?”

时岁:“摆脱束缚、还我自由。”

沈晏:“诚意正心、修身治国。”

啪啪!时岁得到两记手板。

啪啪!沈晏得到两声鼓掌。

时岁侧头看沈晏,他的大眼睛里蒸腾了雾气,闪耀着得意的光芒。

刚好他也转过了头,与时岁眼神交汇,朝她微微一笑。

笑容过于夺目了些,在阳光下甚至有些扎眼,时岁下意识地摆正了头。

是嘲笑吗?

她回过头想要确认时,教习已经领着沈晏走了。

这是对她的挑衅吗?

时岁有些生气,她还被罚跪了呢,她还给背书箧了呢!

这小胖子,不知感恩,怎么还记仇?

时岁打定主意,要在放学后拦住沈晏,问清楚他那个笑容是什么意思?

放学后,时岁尾随沈晏,打算到个人少点的地方再动手。额,不对,是拦人。

可还不等时岁有所行动,沈晏就被他人给拦了。

套麻袋那种。

谁?!竟敢劫持皇孙,比她还大胆。

时岁立刻跟了上去,准备随时救人。

但很快她便怂了,对方人数有点多。

那贼人扛着沈晏到了一棵大树下,一、二、三、……七、八、九个人将他团团包围。

人多势众!

时母教诲:匹夫之勇不可逞。

时岁转身要离开,可背后还是传来斥责声:“故意迟到,害我们上课没书,被教习训斥。”

接着是拳打脚踢的揍人声,以及破碎的呜咽声:“……对不起……不是故意迟到……书太沉了……走不快。”

4

管还是不管?时母虽然有令不能轻举妄动,但时父也说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时岁不再犹豫,抄起一根棍子,闭眼冲!

凭着时父亲传的三十六路枪法,呼啦啦一通耍,时岁霸气地将欺负沈晏的人吓跑了。

“谢......谢你!” 小胖子抽抽噎噎地对时岁说,“我会记得,将来会......会还的!”

“不用多,每天一个肉包就行!”时岁摸了一把对方的包子脸,还别说,早上那个包子挺好吃,也不知道哪家食肆买的。

“好。不过你打他们,我怕连累你!”

“不怕,我厉害着呢!”

时岁狠话放得有点早。第二天从学宫回来,就看见时父一步一吸气,不时捂屁股走路,晚间她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她这次居然打了一群皇孙!

原来欺负沈晏的人都是皇帝儿子们的儿子。

当今皇帝有十个儿子,儿子又生儿子。儿子孙子一多,就有亲疏远近。

虽说龙生九子,各所不同。皇帝的儿子不会差到哪儿,可偏偏就有例外。

九子之外,多了第十子。

有年围猎,皇后和贵妃争锋,没安排伺候的人。皇帝鹿血喝多了,顺手指了个女人临幸,醒来后才发现是位满脸赘肉、腰圆腿短的女庖人。

次年皇帝多了个儿子——十皇子。

5

十皇子与皇帝没有半点相像,反倒是像极了生母。

不仅模样肖、身材肖,连秉性趣味都肖极了,从小就爱待在膳房,四书五经读了不消化,烹炒蒸炸倒样样精通。令祖宗蒙羞,带出去也丢人,皇帝心里那叫一个悔。

悄悄弄死吧!

可十皇子打小孝顺,每次研究出新吃食,第一个就给皇帝送。别说,不愧是女庖人的儿子,厨艺就是好。皇帝揉揉吃胀的肚皮,想着毕竟是自己的种,到底没忍心。

等年纪再大些,该议亲了。皇帝很是上心,特意为十皇子选了京里才貌最出众的骆娘子。骆大人不敢违逆皇命,只得含泪嫁了女儿。

次年,沈晏出生了。皇帝本来是抱有期望的,可几年过去,沈晏越长越肖父,矮胖矮胖的。皇帝看着碍眼,便将十皇子和沈晏早早打发出了宫。

这就是沈晏为何总挨堂兄堂弟欺负,也没有大臣家的公子小姐愿意理会的根源了。

上次秋千事件,时岁之所以推倒皇孙能被轻轻揭过,也是因为这个。

但这次不同,这次挨打的皇孙们在皇帝跟前都是排得上号的。他们到皇子爹那儿一告状,皇子爹又到皇帝跟前把状一告,事儿就闹大了。

时父和十皇子被带去了御前。皇帝正有意锉时父的锐气,扬言要打时岁五十大板。

时父怎么舍得女儿受苦,请求代女受过。时父之举正中皇帝下怀,但十皇子跟亲爹心意不通,也说要替时岁挨板子。

时父看着十皇子这身材臃肿,不甚健壮的样子,怕他受不住,不肯同意。

十皇子也较劲儿,不愿儿子恩人受过,也不愿恩人之父受过,坚持挨板子。

时父与十皇子两相争让的君子模样,倒衬得皇帝小人之心。龙颜震怒,板子数量加倍,时父和十皇子各打五十大板。

6

这一打,打出时父与十皇子的难兄难弟之谊。

之后时母与骆娘子成了手帕交,时父与十皇子成了莫逆交。

沈晏天天追在时岁身后当小尾巴,美其名曰:“报恩。”

但时岁隐隐约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遇见沈晏之后,她家总在倒霉。每每不是她受罚,就是她爹被皇帝斥责,有时还被贬职。

时岁开始躲沈晏,可沈晏偏缠上了时岁。一直说是要报恩,可报恩的结果就是越欠越多。

恩债如山,时岁主动提出恩不用报了,沈晏不同意,反而更粘人了。

这种你追我逃的日子,一直到时岁十二岁,时父再次挂帅出征,时岁悄悄跟去了北疆才结束。

时光一去六载,星辰暗换年华。

沈晏未能亲见时岁浴血疆场的巾帼风姿,时岁也错过了沈晏玉树临风的蜕变过程。

这六年里,九龙夺嫡,你死我伤,只剩下一个好胳膊好腿的十皇子。皇帝临终前,捏着鼻子将皇位传给了十皇子。新皇即位,沈晏从皇孙升级为太子。

很多事情都变了,但似乎有一样没变。

沈晏还是一如既往地克她,一点没变。

今日赏梅宴,她难得换回一次女装,都还没好好自我欣赏一番,就在沈晏面前栽了个大跟头!

嗑哪儿不好,偏偏嗑对方脚上!怎么看,都比那些投怀送抱的贵女还要没品!

周围传出窃窃私语,时岁揉着磕疼的下巴,想要逃离这令人难堪的现场。

兵法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她刚抬脚转身,便有一声清冽的嗓音传入耳中:“站住!”

沈晏今时贵为太子,时岁只得回身站定,屈膝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沈晏开口,却是板着脸对众人道:“都退下吧。”

众人如潮水般往后退,时岁像一尾鱼划进人潮,打算借水溜走。

“将军留步!”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这回时岁真觉自己是砧板上的鱼了。

1

“太子殿下恕罪,臣不是有意冲撞。”时移世易,敌强我弱,时岁摸不准沈晏如今脾性,只好先示弱。

“守则不足,固能自保,将军兵法用得不错。”沈晏突然低下头,凑到她近前道。

“臣……”时岁这才惊觉沈晏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沈小胖了。

他距离她那么近,在她耳边轻声说:“还想逃。”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大,眨呀眨的,时岁觉得自己的心像被蜜蜂蛰了一下。

她瞬间将他推开,身体后撤,但脚步凌乱,像打了场败仗。

“大胆,敢对太子不敬。”内侍突然尖声朝时岁呵了一声。

一旁的侍卫瞬间拔刀而出,横插进时岁和沈晏中间,像是要劈出一条天堑来。

时岁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空。

“无礼,给孤下去!”沈晏脸沉得吓人。

“下去!”内侍抖了抖拂尘,朝时岁喊。

时岁听令后退,被沈晏一把拉住手腕,柔声道:“你留下。”

沈晏转过头,冷脸看内侍和持刀侍卫,冷声道:“全都退下。”

他将时岁的手摊开,用白帕轻轻拂去她摔倒时手上沾染的污痕。

沈晏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挠痒痒,时岁有些不自在,一把夺过帕子:“我自己来,自己来!”

空气一时有些沉寂,凉风袭来,时岁后背凉飕飕的,她察觉到沈晏的不悦,试着开口:“臣陪殿下赏梅?”

沈晏稍缓神色,点点头应允。他在前面走,时岁在后面跟着。

2

两人静默无言,走了一刻钟,沈晏突然回头,撞见时岁弯着腰揉膝。

“可是膝盖也摔伤了?”

“不是,下跪的时候被尖石扎了下。”

沈晏蹲下身就要查看,时岁连忙制止:“殿下,不可。”

沈晏气急:“有何不可,又不是……”

说到一半,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顿了话头。

“没事,就一点点疼。”

沈晏不信,他不再犹豫,长臂一伸将时岁腾空抱起。

时岁惊得一时忘了君臣之礼,喊道:“沈晏,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终于不喊殿下了?”沈晏嘴角微翘。

“沈小胖,你长能耐了,个长高了,力气有了,你就敢抱我了是吧。”

“时岁,你忘了,我说过会还的!”说着,沈晏将时岁抱得更紧了些。

忘?时岁倒是忘了,可沈晏这么一提醒,她又想起点什么。

还在学宫读书时,有次教习带学子出门冶游,等傍晚要回去时,发现少了沈晏。教习让大家回去,他留下找人。

时岁吃了沈晏带来的十皇子亲手做的芋蓉酥、蟹黄汤包,就这么回去,有点对不住人家,因此请缨一起找人。

最后还真让时岁找到了,但沈晏脚崴了,走不了路。

时岁说自己回去叫人,让他等着,可沈晏说,他怕黑,不敢一人待着。

可教习一直没找到他们,沈晏说:“你背我吧,我比之前瘦了。”

时岁讨价还价:“我抱你吧,背你我怕自己长不高。”

“哪有女孩子抱男孩子的?”沈晏不满道。

“现在就有了!”时岁抱起沈晏就往回走。

“将来,我会还的!”沈晏赧然。

还真让沈晏还着了,时岁被他抱着,一路穿廊过院抱进了客房,还召来了女医处理伤口。

女医说没伤到骨头,将养些时日就会没事了。时岁欲回家将养,沈晏又要来抱她。

时岁退避三舍,连道不敢:“君臣有别,不敢烦劳殿下。”

3

夜里,时岁把玩着一块玉珏,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玉珏,是白日分别时,沈晏硬要挂在她腰间的。

“记得吗?儿时你赠我一枚酸李子,今日孤就还你一块琼玉吧!”

她怎么能不记得,还是在学宫第一年,春走花谢,正是桃李挂果的时候。教习怕他们偷吃,就告诉他们说,偷吃桃一嘴毛,偷吃李满嘴酸。

一场夏雨过,果子吸足了水分,一日比一日硕大饱满,看得人直流口水。

时岁去偷桃,一摸扎得缩回手,叹一声,夫子诚不欺我,这桃还真是毛多。

又去摸李,滑溜溜,一连偷了好几个。想吃,但又想到了教习的下半句:偷吃李满嘴酸。

摸来摸去,时岁没敢下嘴,放学后,她鬼鬼祟祟将沈晏拉到一边。

“沈小胖,请你吃李。”

一无所知的沈晏,欢欢喜喜一口咬了下去,酸得眉头皱老高。

时岁摩挲着琼玉,质地温润,色泽通透,当是绝世美玉。

可他为何要送与她呢?且他今日又是拉手,又是抱她。该不会是心悦她吧?

时岁唤来丫鬟。

“小姐,何事?”

“小翠啊,幼时教习授《诗经》,记得有那么一句‘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听睡着了,这诗后面好似还有一段,你可知道?有没有什么李,什么玉啊?”

丫鬟摇头。

“取我的书来,本将军今夜要温书!”

4

月至中天,四下悄然,丫头垂头而睡,时岁挑灯夜战。

“果然还有一段,本将料事如神!”时岁激动地拍案而起,惊醒了旁边睡着的丫鬟。

“小姐,那您快看看,有没有说桃子李子的?”丫鬟很是尽职地提醒。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小姐果真聪慧!奴婢听见了,小姐说有李子,果真有李子。”

“他真的心悦我!”时岁垂头丧气,一脸苦大仇深,没半分刚才的抖擞劲儿。

“有人心悦小姐,小姐不该欣喜嘛,为何这般愁苦?”

“唉,你不懂!”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的滋味,没经历过的人怎么会懂呢?

这是埋在时岁心里的秘密,是蜜糖,也是伤疤。

十五岁那年,她凭着三年军营磨炼,不靠时父,成为一名中尉,管着军队最强的一支兵。但时岁是女将,军中男将不服,出来挑衅,时父为避嫌不好站出来。

时岁便和男将们打赌说,就是给她一支新兵带,她也能把他们训成最强的。

何清就是那批新兵之一。

第一日训练,时岁就注意到了何清,实在是太文弱了!时岁三年军营不是白混的,她深知哪些人能吃苦,哪些人是摸鱼的。

时岁不允许自己的兵有滥竽充数的,当天她就留下了何清,好心给他加训。

一连三天,何清被时岁训得爬不起来。

见火候差不多了,时岁便好言相劝:“你是哪家贵子?不缺金不缺银的,何必受这份罪?还是早些退伍,读书应举比较适合你。”

5

逸而劳之,利而诱之。对待那些养尊处优、意志不坚的贵公子,时岁这招可谓百试百灵。

谁料何清却站得笔直,目光炯炯地看向时岁道:“宝剑锋从磨砺出,将军的苦心,小将懂的!”

懂?真懂就该卷铺盖回家!时岁低声咒骂。

不过从此却高看何清一眼,还为何清定制了一套专门的训练计划。

“锵”,何清一枪挑走从背后袭击时岁的敌人。

时岁刚好解决掉前面的敌人,回过头:“进步神速啊,这才一年,都能替本将军挡枪了!”

“将军教得好!”何清说话的瞬间,又解决掉一人。

短短一年时间,时岁手下带的兵已经打了好几场胜仗,军中男将也从不服变成了钦佩。

当然,时岁最得意的兵还是何清。

见识到何清的军事才能后,时岁庆幸当初没将他赶走。

时岁发现何清真是个军事天才,除了一开始战斗力不行外,其他哪儿都好,尤其是脑袋格外好使。

时岁手下的兵五大三粗的,战斗力强,但脑子就是缺根筋。仗来了,往前冲没的说,可一到排兵布阵就抓瞎。

何清就不同了,文质彬彬的,读书多,兵书更是没少读,《孙子兵法》、《六韬》、《尉缭子》……

时岁干脆让何清做了自己的军师。

6

打仗,受伤是常有的事。伤患一多,军医就不够,时岁体恤下属,总是将自己放在最后。

有次时岁后背中了一箭,接近要害,仍坚持最后一个治疗,是何清打晕她才得到了及时的治疗。

此后,但凡时岁受伤,何清总是第一时间出现,默默为时岁处理伤口。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一缕淡淡的情愫在二人间流转。

只是后来何清突然失踪了......

烛火明灭,已经燃烧到了尽头,时岁方才如梦初醒,唯余两行清泪。

无奈许是情已去,缘分未至总虚化,沈晏的这份情,她怕是要负了。时岁想着,这琼玉日后还是寻个时机还给他。

还玉的时机很快就到了。

上元节,新皇大宴群臣。

时大将军洗脸刮胡,整装待发。

时母上来揪住耳朵:“你不能去,得让女儿去!”

“别闹,都是大老爷们,闺女喝醉怎么办?”

时母冷冷提醒道:“你别忘了一月之期,可没剩几天了!”

时父了悟:“夫人英明,近日是有不少年轻学子入了朝堂。”

时府一家三口,站在皇宫门口。

时母拉时父的手:“闺女,咱们将军府,你作为代表去吧。”

时父搂时母的腰:“是啊,娘娘不在了,我和你娘进去,恩恩爱爱的,皇上形单影只,只怕徒增伤怀。”

时岁:……

1

赶鸭子上架,时岁入了宫。

一进去就懵了,黑压压的脑袋全都在磕头,一起一伏一呼号:“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时岁在后面跟着跪,问旁边的人:“不是来吃宴吗,为何如此阵仗?”

那人:“新来的?”

时岁:“边疆来的,不到一月,还请指教!”

那人看她态度诚恳,又不是秘密,乐意卖个人情:“逼宫呢!”

时岁:“这么严重!不是说先皇九子,不是眼瞎就是断腿吗?逼走这位,扶持谁呢?”

那人吓得缩脑袋:“别瞎说!我可没那意思,是逼……”

那人凑到时岁耳边嘀嘀咕咕。

事情的起因还得从九龙夺嫡说起。先皇迟迟不立太子,九位皇子均有问鼎大宝之心。

随着皇帝日渐衰老,夺嫡之争也从暗处转到明处,越演越烈。

先皇一气之下生了场大病。

十皇子孝顺,自家亲爹病了,赶忙炖了药膳,和十皇子妃一起去侍疾。

结果撞上了三皇子行刺。他向太医查问先皇还有多少时日,却被诊出自己命不久矣。三皇子做了一辈子皇帝梦,不圆梦死不瞑目,垂死之际策划了一场刺杀,就是为了当一天的皇帝。

十皇子不幸撞见这一幕,为了亲爹啥都没想就往前冲,十皇子妃为了夫君,亦是啥都没想往前冲。

三皇子一刀刺过来,十皇子挡在了先皇前面,十皇子妃又挡在十皇子面前……

十皇子在悲痛欲绝中登上帝位,追封十皇子妃为皇后,并下旨永不纳妃。

2

新皇还是皇子时,只有十皇子妃一妻,再无其他女人,而十皇子妃也只生了沈晏一个儿子。

天家以子嗣为重,皇帝怎么能只有一个儿子呢?

这可急坏了众位大臣,天天上折子请新皇扩充后宫。

奈何新皇心如磐石,直接让人将折子打包,扛到御膳房当柴烧了。

众位大臣没办法了,这才逼到宫里来请愿。

磕头还在继续:“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朕意已决,众爱卿若再逼迫,朕只好告罪退位。”

新皇心里苦,四十年他都在跟锅碗瓢盆打交道,没学过半点理政的本领,坐皇位如坐荆棘。且一想到这位子是爱妻的命换来的,就更坐不下去。

“万望陛下保重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臣等再不敢烦忧陛下。”

新皇要退位,为首的白胡子尚书吓出一脑门汗,心想还得徐徐图之,不能逼得太急了!

“嗯,众爱卿平身,入席吧!”

待众人落座,白胡子尚书又开始谏言:“陛下,太子将至弱冠,婚事也该筹备起来!”

新皇:“嗯,太子的婚事还是可以议议的。”

白胡子尚书:“陛下英明,一妃两侧的位置,不若今日定下?”

新皇:“年前那场赏梅宴,朕听说尚书孙女也去了,尚书此言可是要为自家谋私。”

白胡子尚书跪地:“臣不敢。”

新皇:“不敢就好。”

3

新皇不再理会白胡子尚书,四下环顾,最终定格到时岁身上,圆润的脸上瞬间挤满笑容:“是岁儿吧,快来,坐到沈伯伯身边。”

时岁忙起身行礼:“臣不敢。”

沈晏也忙站起来道:“父皇,让岁岁坐儿臣身边吧!”

新皇:“我儿思虑周全,岁儿你便坐在晏儿旁边吧。”

酒过三巡,新皇开始关心时岁的婚事。

时岁:“臣不急。”

新皇:“怎能不急,晏儿都急了,岁儿比晏儿还大两月,怎能不急。晏儿未婚,岁儿未嫁,不若朕今日为你们赐婚如何?”

时岁:“陛下不可。”

沈晏:“儿臣愿意。”

时岁下跪磕头:“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微臣不敢高攀。”

自己儿子被嫌弃了!新皇笑容逐渐消失,摆出九五之尊的威严:“是不敢高攀,还是不愿?”

沈晏拉拉亲爹的衣角:“岁岁闹别扭呢!”

说着,他伸手摸了摸腰间坠着的半块玉珏。

新皇则心有灵犀:“若是不愿,为何又佩着我儿送的玉珏呢?”

“这……”玉珏本来是放在荷包的,时母看到了,非说她记性不好,系在腰间才不会忘。

系腰间,她本意是要用来提醒自己记得还玉的。现在真话不好说,于是就说不清了。

新皇乐呵呵:“双玉成珏,鸳鸯成双。朕看呀,岁儿和我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时岁看向自己腰间,又看看沈晏腰间,俩人的玉刚好凑一个龙凤呈祥!

4

拿着赐婚的圣旨,时岁失魂落魄地走出皇宫。

京里的上元节比北疆热闹百倍,可时岁只想静静。

她远离人群,携一壶酒,在寂寞的街道独自彳亍醉饮。

九陌连灯影,千门度月华,每一处不热闹。

时岁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终究和一人遇上了。

对方戴着面具,提着一盏旧的蟠螭灯。

“将军,可还记得这盏灯?”

蟠螭灯,去岁今日,他曾送与她一盏,邀请她晚上一起逛街市。

在北疆,上元节亦是情人节,男子若有心仪的女子,便做两盏花灯,将其中一盏灯送与心仪的女子。入夜后二人提着花灯,从姻缘街的两端往中间走,彼此若能遇见,便是命中有缘,花灯娘娘会保佑他们一生一世。

那晚,她一个人提着一盏灯,从街头走到街尾,从街尾走到街道。

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出现,天亮后,她跑到军营去找他,却没有半点他的踪迹。

似此星辰非昨夜。

“何清,你终究来迟了!”

“何清有不得已失约的理由,将军可愿听何清解释?”

“不必了!”时岁摇摇手中的明黄圣旨,“瞧,我要嫁人了,新郎不是你。”

“将军为何不抗旨?”

“兵法云,‘将受命于君’。将在外,君命可以不受,但将在内,我可不敢抗旨!”时岁迫近何清,盯着他的眼睛,轻笑,“你瞧,本将军一点也不在意你!”

5

“那将军可是心悦沈晏?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将军,你的心陷了,对吗?”

“不对,我没有。我心悦的是何清,不是沈晏!”时岁心乱了,不愿继续听下去。

何清摘掉面具,露出的却是沈晏的模样:“何清亦是沈晏。梅花宴上,将军已经认出何清,不是吗?为何一直故作不识?”

他给时岁写过很多封信解释,可她始终没有回复,她那么骄傲,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猜到了怎样!何清是我手下的兵,是我的良将,是我的军师,唯独不是沈晏!太子殿下,耍我好玩吗?”时岁醉了,嘶吼起来。

“听我说,好吗?”沈晏强硬地搂住了时岁,哪怕她不原谅,可他仍然想强留这段感情。

父皇没有继承皇爷爷的容貌而被厌弃,他记事起就知道,娘亲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他的出生被皇爷爷赋予了极大的期待。

可他终究让皇爷爷失望了,十三岁之前,他一直都是又胖又矮,这让他整个童年时期都蒙上了一层阴霾。除了父母,他没有任何朋友,直到时岁的出现。

她就像是住在月宫里的仙子,冲破黑暗,将清辉洒向他。她带他荡秋千、替她背书箧、帮她打坏人……只是他什么也回报不了,只会带累她。

他很沮丧,娘亲告诉他说,你可以先记在心里,等你长大了就能报恩了。

可他长大了,她却离开了。他知道她是为了躲他,十二岁那年,桃花树下,他说要以身相许。

6

幸运的是,三年里他的变化太大了,长高了,也瘦了,没有半点过去的模样。

父皇很是欣慰,说皇爷爷一定会喜欢他的,可他只想得到时岁的喜欢。

她曾许愿说“海晏河清,时和岁丰”,他便用何清这个名字从了军。

她果然不认得他,他高兴之余,还有一丝落寞。

但很快也释然了,只要能待在她的身边,他不介意被当做另外一个人。

那两盏蟠螭灯,他做了整整一个月。他怀着忐忑的心情送与她,她答应与他共游上元灯夜。

他欢喜极了,可那晚临出门前,他收到母亲遇刺的消息。

星夜奔驰回京,却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也错过了和她的姻缘。

而后皇爷爷病重,父皇恸哭难当,他只得挑起重担,做好东宫太子。

“谁知你竟怨我至此,这一年,竟是一封书信不回?”

“你何时……”时岁想起曾经下属举着“沈晏”的信来报时,她正在生“何清”的气,那封信接都没接,直接用剑削成了碎片,还生气道:“什么沈晏何清的,统统给我滚蛋!”

下属吓得哆嗦,果然此后“沈晏”、“何清”的信就没再出现在她眼前。

“那个,我对你真这么重要吗?”

“嗯。”

“嗯,就一个嗯,没啦?”

“你抬头。”

时岁闻言望向夜空,一条鱼龙漫天起舞,上面描绘了一对璧人,写了一行诗。

“那对男女,我瞧着怎么如此眼熟?”

“男子是我,女子是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原谅你了!”时岁回抱住沈晏。

“现在可愿与我共赏这上元灯市?”沈晏伸出手。

“沈小兵,为本将军牵马!”

“得令!”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鱼龙漫天,花市灯如昼。

海晏共河清,时和盼岁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