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场油菜花开,高彦辉用了两年。

5月14日,京西深山中,门头沟雁翅镇苇子水村,一层层沿山势而下的石堰,把陡峭的山坡分割成一条条细长的农田,10多个村民散布在这片600年的古旱作梯田上劳动,远远看去,仿佛攀援在山壁上。

2023年,苇子水村在梯田上种了几十亩油菜,村支书高彦辉想要在这里打造一片农田景观,但接踵而来的干旱和暴雨中,油菜花没能开花。今年,他和村民们再一次尝试播种,等待花开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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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4日,京西门头沟深山里,雁翅镇苇子水村的村民在古梯田中播种油菜。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播种,等待一场雨来

山村里的清晨,开始的比城市更早一点儿,太阳刚刚爬上山坡,66岁的高丰品就做好了饭,一盘土豆丝,一锅米饭,一半当早餐,一半装在饭盒中当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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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4日,京西门头沟雁翅镇苇子水村,古梯田景观台,66岁的村民高丰品吃着自带的午饭。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清晨的苇子水村,安静,悠闲,走过古木掩映的村庄,沿着山后的水泥路一路上山,转过几个弯,层层叠叠的梯田出现在眼前,灰白色的石头垒成的石堰,一层层堆砌,在山坡上筑成一条条细长、弯曲但平坦的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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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4日,俯瞰位于门头沟区雁翅镇苇子水村的古梯田。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苇子水村有1200多亩古梯田,这种北方山区的旱作梯田,靠天吃饭,农时和别处不同,只有雨水充足的时候,才能播种。

经历了整个春天,一直到入夏,梯田上都没下过一场透雨,苇子水的人们,也一直在等待。

平整好的梯田上,黄色的土壤干燥而疏松,一脚踩下去,就有细碎的尘土扬起,农民们在田里撒好了灰色的有机肥,颜色不同的肥料和土壤泾渭分明,只有雨水,能让它们融合一体,变成庄稼生长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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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村民相互配合,凭借犁和播种机,有序推进耕种进程。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高丰品走到地头的时候,一起干活的10多个村民,也都陆续到了。几天前,村书记高彦辉决定不等了,春油菜没有播下去,夏油菜多少要种一点儿,好在干燥的土壤中,即便种下去,种子也不会坏。梯田上铺了水管,只要下点儿雨,再配合人工浇水,就能发芽。

开垦,600年的拓荒史

苇子水的古梯田,最早可以追溯到600多年前,和村庄同龄。

苇子水村有户籍人口700多人,全部姓高。600多年前,明末清初的时代,最早的先民到达这里,在这个深山处,开辟了最早的农田,从此繁衍生息。600多年后,已经很难考证最初建村时的情景,可能只有一户人家,也可能是兄弟几个,抑或当初就是一个家族?谁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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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子水村有1200亩古梯田,最早可以追溯到600多年前,这里也是北京最大的连片旱作梯田。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村庄周围没有平地,全都是纵横交错的峡谷和山峰,先民们一年年在山上垒起石堰,开垦梯田,在贫瘠的土地上,一点点开拓生存的空间。600多年中,几乎从未间断。

58岁的高连兴记得,他小时候,每到冬天,村民们就会集体上山,在山坡上开出新的梯田。村里人口最多的时候,老老少少有800多人,但一个冬天下来,开出的梯田不足10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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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4日,京西门头沟雁翅镇苇子水村,古梯田景观台,58岁的村民高连兴打开自带的午饭,大口咀嚼大葱卷饼配鸡腿。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600多年中,苇子水村的人们,总共开出了1200多亩梯田,高彦辉曾经在京郊各个山区寻找过,没有找到过这么大的连片梯田。

然而,即便真的是北京最大的连片梯田,也很难养活数百人的村庄。67岁的高全锁介绍,梯田全是旱地,靠天吃饭,丰欠不由人,以前也没有浇灌的条件,种地更难。而且梯田土层薄,土壤贫瘠,雨水充足的年景,玉米亩产也很难到500斤。

新中国成立前,每年村里人都要逃荒,新中国成立后,有了政府的救济粮,逃荒的历史才算结束。

荒芜,被遗忘的农田

太阳渐渐升高,10多个人分工合作,两台微型的农机被抬上梯田,一架铁犁,一台小小的播种机,农机没有动力,全靠人力。铁犁需要两个人,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面扶犁。犁铧破开干燥的土地,留下一道浅浅的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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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正在古梯田中劳作。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播种机跟在后面,在划开的浅沟中,播下油菜种子。旱地中发芽率不高,需要的种子也更多一点儿。

10多个人,几乎都是老人,村里没有年轻人,都在外工作。事实上,这些老人,大部分是外出工作多年后才回村的。

高丰品回村只有几年,过去的几十年中,他和村里的绝大部分人一样,都长期在外工作。

高彦辉介绍,改革开放后,村里人就开始外出,寻找新的生计,常住人口越来越少,到如今,只有100多人,这个曾经800多人的大村,变得越来越安静。

人们离开村庄,梯田渐渐荒芜了,村里曾经想过很多办法,在梯田上种树,种生长周期更长的中药材,种花,但效益都不算好。

在农民的眼里,不种庄稼的梯田,也就相当于荒芜了。“荒了有30多年了吧,”一老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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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在梯田中劳动了一上午的苇子水村民高曾辉,收拾工具,准备回家吃饭。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摄

站在苇子水村后的山顶上,群山绵延,沟壑幽深,一座座山峰和山谷之间,一层层梯田横亘在山坡上,远处的树林中,也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石堰。走进树林,香椿上还有许多红色的嫩芽,杏树上的果子,刚刚拇指大小。事实上,即便是被村民们认为“荒芜”的年代,这些树还为村里提供着收入,只是太少了,不足以让人们生存,更不用说体面地生活。

重整,留住农业奇观

中午时分,10多个人播完了一小片梯田,把农具、装种子的袋子放在地头,拿起自己带来的小包,沿着石堰,转过一个山头,消失在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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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4日,京西门头沟深山里,雁翅镇苇子水村的村民从古梯田中步行下山。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午饭时间到了,有人回家吃饭,有人就在梯田中的观景台上,打开自带的午饭。高连兴带了卷饼,他和高丰品坐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各自解决午饭,休息一会儿,等待下午开工。

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周边,一片1200亩的古代旱作梯田,意味着什么?

一处农耕文明的奇观,一部600年的生存史,也是一块都市人不可得的休闲之处。高彦辉觉得,这片苇子水人祖祖辈辈开垦的梯田,不能真的让它荒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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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4日,京西门头沟雁翅镇苇子水村,游客在观景台上拍照。新京报记者 王子诚 摄

2019年,高彦辉决定重整梯田,几年中,已经整理出100多亩梯田,同时修葺村里的40多座超过百年的古民居,让这些流传至今的农耕遗产,变成这个古村落重新振兴的依凭。

从那时候开始,苇子水村流转村民手里的梯田,雇佣常住的村民,修补坍塌的石堰,重新整理农田,铺设浇灌的水管,建设观景步道、搭建观景台,同时种植经济作物、景观作物,油菜花就是其中之一,梯田上还种了多年生的黄芪,矮秆的油葵……

高彦辉的规划中,这片古梯田上,春夏秋冬都有景观,春天桃李芬芳,夏日油菜花开,秋天则有漫山遍野的油葵绽放,冬日雪景,则另有独特的风味……

其实,近几年来,一直都有城市的游客和学生们,走进这座深山古村,踏入山坡上的梯田,寻访传统的农耕文明,但距离真正成为足以振兴乡村的产业,还有很长的路。村里每年都会投入数十万元,且远不能获得足够的收益,但高彦辉认为值得,不只是因为要留住这片农耕文明的奇观,也因为,这些投入,大部分都变成了村民的收入,“梯田在一点点变好,钱也没有消失,不是吗,”他说。

来源:新京报首席记者 周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