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定是为了之前那事,我与谢时郢商量的结果,也一直没有告诉她。
果然,杜氏一来就拉着我的手,面色焦急。
“今天到底怎么个安排,我以为不办了,怎的刚刚弯月姑娘过来邀我,我还蒙在鼓里呢?”
我安抚她坐下:“好婶婶,你先别急,这事我也是听小叔的。”
既然谢时郢发话了,让我有锅随便往他身上甩,我是一点不客气,反正他们又不会找他对质。
杜氏听我讲完,叹出一口气:“我是不打紧的,既然郢哥儿这般安排,自然是听他的。只是你那堂婶婶那里,前些日子又差人问了我,我不知进展,便没回她,你日后需得小心她,她这人气量有些小,少不得要去你姑母那里闹一闹。”
我内心嘀咕,这事本就是她二人撺掇好的,不用堂婶上眼药,我那爱管闲事的姑母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但没关系,谢时郢说了,一切有他呢。
而且自从我与谢时垣约定三年之期之后,我做事也更有豁出去的勇气了,反正迟早要离开侯府的,什么亲戚不亲戚,长辈不长辈,日后谁还认识谁呢?若看不惯我,要我下堂,我还求之不得呢!
但我面前还是得装一装,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若姑母要怪,还不是得受着。”
我把话头一转不想和她聊这些了,问起时馨时睿来了吗?
“上次她们说城北卖酥酪的糕点味道不错,我又着人去买了点,喊她们来吃,趁热吃更香甜。”
提到两个年幼的孩子,杜氏面色一阵柔软:“来了,去叫姐妹两过来。”她吩咐身边的芝兰。
不多时,两个小姑娘喜笑颜开的跑来,一人手里捧着果子,吃得满嘴都是糕屑,杜氏一脸慈爱的帮她们擦干净嘴。
我记得杜氏和二大爷生了四个女儿,但我一直很好奇前头两位姑娘的去向,之前老侯爷过世也没有看到她们回来,我猜测应该是早早嫁人了,嫁去了外地。
后来从弯月口中打听出来的消息才得知,杜氏的大女儿在很小的时候就得病早夭了,那个时候她正怀着孕,伤心过度,二姑娘出生就比寻常婴儿孱弱几分,后来精心养着才慢慢长大。
杜氏一门心思放在二姑娘身上,加之二大爷那个时候外面就有了相好,夫妇二人感情变淡。
直到二姑娘长大嫁人,随着夫君一起外放去了通州,杜氏寂寞孤苦,才想重新和丈夫交好,想着生个儿子或许就能留住丈夫的心,也能排解自己的孤寂。
只是没想到接连又生了两个女儿,杜氏整天唉声叹气,惹得二大爷也郁闷不已,这才有了后来那些连我都知道的事,玉带河畔藏娇,远赴胶州只带外室不带妻眷这些背德之事。
我内心嘲笑杜氏这人也真是愚顽不堪,有这么可爱的两个女儿还整日唉声叹气。
但看到她一脸慈爱的看着两个孩子,又觉得是自己肤浅了,也许只有做母亲才能有所感悟的,哪怕心中有别的愤懑,也依然会舐犊情深吧,哪有什么非黑即白呢?
须臾片刻,新月进来禀告:“侯爷回府了。”
我看了看天色,太阳都未落下,这么早?不是说他平日一般都要戌时才回来么,今天真是破了天荒。
我站起来:“那正好,人都到齐了,开席吧。三姑娘那边呢?着人去请了吗?”
我安排着杜氏入座,新月小声同我耳语:“满月姐姐早就去请了,那边一直没动静呢。”
我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因为上次那事,阿观对我一直心存芥蒂,连带着不与府中众人往来。
我叫上新月,一起去了阿观的荷风苑,有些事还是需要我亲自去化解,毕竟一个屋檐下生活,总不能天天怨憎吧。
荷风苑门口。
开门的人是吟心,见到是我,她本能的颤抖了一下,结结巴巴的向我请安:“大奶奶安康。”
我笑着吓唬她:“你怎么了这是?看到我紧张成这样?难道我会吃了你?”
吟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奶奶恕罪,奴婢是…是…”
我喊她起来:“厨房做了月团,趁热快去吃两个吧,你家姑娘呢?在家不?”
吟心畏畏缩缩回话:“在呢,奴婢带您过去。”
阿观平日里不见人的时候,不梳发髻,又黑又亮的头发仅用一根丝线缠着,她坐在轮椅上,伏在案桌上看书,她的案桌置于窗前,此刻窗门大开,外面是一片绿意盎然。
听到脚步声回头,她见到是我,面上表情立刻冷了起来,眼中充满了嫌恶,扭过脸冷冷说道:“你来我屋子做什么?怎么?偌大的侯府不够你管,要跑到我这小院子里来摆架子、耍威风?”
我不想和她起争执,开门见山说道:“今日中秋,家里面一家人一起热闹些,你也一起来吧。”
阿观冷笑起来:“谁和你是一家人?你们要热闹自己去热闹,别来扰我的清净!”
我见来软的不行,她不吃假客套,我让新月带吟心下去,房里就留我和阿观两人。
我走到她跟前,她正在写诗,写得一手娟秀小楷,真好看。
我说:“咱俩真没必要闹成这样,打我嫁进府你就看我不顺眼,我当然知道。但我觉得吧,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再玩小姑娘那一套了,你讨厌我是觉得我门第家世不及你,学问不如你,就连这字都写的比你差远了,觉得以我这样一个哪哪都不行的人,高攀不上侯府,可我偏偏就攀上了,和你敬重的大哥哥成了亲,做了你大嫂嫂,还要管着你家。”
“你讨厌我的无非就是这些,但没办法啊,我每天活得如鱼得水,逍遥快活!你再看看你呢,堂堂侯府三姑娘,被逼的只能窝在这一小方天地怨天尤人。所以说,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有什么意义呢?”
阿观气得抓狂,大喊一声:“邵筝!”拿起一只笔洗就往我身上扔过来,我灵活闪过。
她双眼喷着怒火,朝我吼道:“你得意什么!你现在逍遥自在的生活都是侯府给的,你有什么资格数落我!你算什么东西?等大哥哥回来,我要一笔一笔说给他听,让他休了你!”
我拉过一把椅子,直视她的眼睛:“你错了,我要纠正你两点,第一,我现在逍遥自在的生活不是侯府给的,准确说你们逍遥自在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一大半都是我给的!没有我的嫁妆帮你们侯府补平亏空,谢家早被皇帝一纸诏书抄家下狱了!其二,你让你大哥哥休我?那不能够!你没那个面子,也没那个实力,这侯府人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来,可对我来说,它不过是个牢笼,我一点都不稀罕!”
“谢家,就是个笑话!”
呼!终于说出来了!畅快多了,这半年来憋在我心头的憋闷、委屈、不甘终于让我吐出来了,这种感觉别提有多舒服了!
这番话彻底打破了阿观的认知,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被父兄保护的好好的,有朝一日,倾天大厦颓然倒塌,她多年来的信仰崩溃。
此刻她呆愣愣的,双眼失神,缓了好半天,两行清泪落下来。她仰起头,不想让我看到她窘迫的一面,强装着高贵。
我语气放缓了些:“我不是来与你吵架的,今日是老侯爷走后的第一个中秋佳节,你大哥哥远在边塞回来不了,你二哥希望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这饭是活人吃的,也是吃给你父亲看的,他泉下有知,一定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你就是装装样子也行。”
“吃完饭,有赏月和看花灯,你二哥哥说以前常常带你偷溜出去看花灯,今年的市坊街听说有新鲜玩意,你若得空,一起去看看吧。”
说完我起身就走,言尽于此,她要是看开想开,则是一片清明。
我脚步微顿,补充道:“以后府里上下我该管的还是会管,你若不喜,憋着!若实在憋不住,可以来找我吵,我一个人也无聊的很!”
不理会她又急又气,转身拉开门出了屋子。
百无禁忌,横行霸道的感觉可真爽!
赶回饭厅的时候,谢时郢已经在那了,见我一个人回来,便明白了大半。
“阿观还是不来?”
我望着一桌子美味佳肴,食指大动,随口敷衍道:“随她吧。”
谢时郢耸耸肩,拿出一瓶酒:“这还是前几年父亲得来的一瓶好酒,说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喝,后来他病重,一直也没机会喝,正好今天开了它!”
我拿过酒盏,一一斟满,三人一起碰了个杯,须臾间酒足饭饱,我命人拿来西瓜与月团,这两样都是圆滚滚的样子,正契合了中秋团圆美满之意。
此时,夜色正好,一轮圆月悬于空中。
谢时郢道:“听说市坊街今晚有放河灯和猜灯谜的,婶婶与嫂嫂可要去看看?”
说完他把目光望向我,我心想正合我意,老早就想去看看了。
婶婶杜氏颔首笑道:“时馨和时睿估计困了,我…”
话还没说完,两个小丫头急冲冲的嚷道:“我们不困!娘,我们不困,二哥哥,我们想去看花灯…”
杜氏讪笑,有些窘色。
谢时郢朗声大笑,抱起时睿放在腿上,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肉脸:“好!二哥哥带你们去看花灯!”
我对杜氏道:“婶婶一起吧,今日人月团圆,难得佳期呢!”
杜氏无奈笑笑:“好吧,今日就遂了你们。明日可要早睡哦。”后半句是对两个小姐妹说的。
不远处传来一声:“我也要去看花灯!”
是阿观。
只见她穿着一席水色衣裙,纱织的腰带轻系,头发梳成垂髻,额前细碎的刘海微风一吹飘飘然,整个人看着清新脱俗,令人耳目一新。
时馨小跑到阿观面前,笑意盈盈:“三姐姐今天好漂亮啊。”
阿观一改往日的冷脸,笑着摸了摸时馨的小脸蛋。
让吟心推着轮椅到我和谢时郢跟前,仰着头,面露骄矜神色,说道:“赏花灯,我也要去!”
我暗自偷笑,谢时郢一拍大腿,爽朗笑道:“你呀,怎么能少的了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先用点饭。”
我不曾见过谢时郢这般温声细语地同阿观讲话,两兄妹平日不是斗嘴就是呛声,鲜少有这么温馨的时刻。
在我看来,谢时郢还是非常疼爱这个只比她小半岁的妹妹。
阿观抿嘴一笑,扬眉道:“我要把肚子留着,去吃醉仙楼的烤乳鸽!”
谢时郢拍拍她的肩:“都依你。”
我们一行人从侯府出发,坐了两家马车,杜氏带着一双儿女坐了一辆,阿观带着轮椅不方便,便和我同坐一辆,谢时郢骑马。
上马车的时候,谢时郢将阿观打横抱起,放在车厢里的软榻上,看了我一眼,点头致意,然后小声叮嘱阿观:“你老实点哈,不然不带你去吃醉仙楼了。”
阿观剜他一眼:“快出去吧你,真啰嗦!”
此间马车上就我和阿观两人,我俩对视一眼,阿观心高气傲把头扭到一边,我没理她,淡定自若的闭目养神。
其实是因为我每回坐马车都觉得头晕沉沉的,上次和谢时垣一起去宫里,走的是皇城官道,还好点,这次往市坊街方向走,道路有些颠簸,我吃的太饱,腰带勒的我胸口发闷。
我有些发愁,等会儿醉仙楼的烤乳鸽还能不能吃得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吃不了的话还挺可惜的。
正在闭目神游呢,阿观朝我“诶”了一声。
她主动和我说话:“我今日出来,是不是正遂了你的意?但你也别骄傲,我这么做是看在我父亲和兄长的面子上,和你没关系。”
我懒懒笑道:“那说明我的那些话,三姑娘还是听进去了。”
阿观压根就说不过我的歪理,气呼呼的样子还挺可爱。
“你和我那二兄一个德行,惯会啰里吧嗦一大堆,我才懒得与你们计较!”
哪知谢时郢从外面撩开帘子,探进来半张脸,嬉皮笑脸:“你说我什么?!”
阿观吓了一大跳,奈何双腿动弹不得,气得朝谢时郢吼:“你无耻!”
我也被吓了一跳,看来这位二公子和我们这三姑娘一样,哪怕是已入朝为官,仍是小孩心性。
醉仙楼是京中有名的酒肆茶楼,位置就在玉带河畔,刚好去市坊街就要经过这里。
我们一行人下了马车,只见今日的醉仙楼已经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来看灯会的人。
醉仙楼的小倌认得谢时郢,殷勤的跑来为我们牵马。
谢时郢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道:“今日生意不错,楼上还有雅间吗?”
小倌点头哈腰:“有的有的,谢侯爷只管楼上就坐,茶果一应稍后就到。”
阿观被谢时郢打横抱起上楼,我们一行人跟在他身后。
上楼之后才发现,这醉仙楼楼上的视野异常开阔,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翘起的飞檐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玉带河的景色,此时河畔已有了放河灯的场面,这醉仙楼不愧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
就在我对着河景啧啧称奇的时候,谢时郢已经把阿观放在轮椅处,他推着阿观走过来,对我说:“醉仙楼新修了一处望霄台,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京城的夜景,甚是壮观。”
我好奇:“在哪?”
顺着谢时郢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往北绕过酒楼的背面有一片极为宽广的高台,目之所及,一片开阔,将这京城十万灯火尽收眼底。
谢时郢叫住一个小倌,问道:“此处可否摆上案几桌椅,我等就在此赏月用膳。”
小倌面露难色,他是认得谢时郢的,显然不好拒绝,犹豫着开口:“谢侯爷,这里被舜王世子早早定下了,小人也是没得法,您看这...”
谢时郢不予为难小倌,淡淡说道:“无妨,你且去吧。”
小倌行了礼便离开了。
我在旁边听到舜王二字,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阿观气不过,不忿道:“不就是那整日逗鸟遛狗的纨绔曹杞吗?二哥哥你怕他?”
谢时郢白她一眼:“人家是宗室子弟,直呼名讳这种事切莫在人前做!”
阿观不满的扭过头不再言语。
我想起来了,舜王就是芸蔻来侯府之前待过的王府王爷,当今陛下的弟弟,正经八百的皇室宗亲。
谢时郢只是一个刚刚袭爵的闲散侯爷,避其锋芒是对的。
我主动上前说道:“那咱们还是坐在里间吧,夜里风大,还有两个小的呢,仔细吹冻着了。”
谢时郢点点头,推着阿观往里面走。
迎面走来三五个鲜衣怒马的少男少女,后面跟着一群乌泱泱的仆婢,一行人有说有笑往楼上走来,看到这等阵仗的小倌杂役都弯着腰行礼。
为首一男子气度雍容华贵,头戴金冠,面若冠玉,穿一身贵重紫袍,脚踏祥纹黑靴,对着身侧一席红色骑装的妙龄女子正在打勤献趣的侃侃而谈。
不用想,我也猜到这位紫衣男子是谁了。
舜王世子曹杞。
至于他身边那位需要让舜王世子曹杞都恭维讨好的女子,我的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人名。
阿观拉拉我的衣角,压低了声音和我说:“她就是翟相府四姑娘翟丹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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